解放战争开始后,我军作战形式迅速从以游击战为主变成以大兵团作战为主。大兵团作战,需要各支部队相互配合,共同奋战实现作战目标。战争中既有立功大、缴获多的顺风仗,也有拼消耗、战强敌的逆风仗,各部队只有不计自身得失,勇于为整体战局做出奉献,才有可能真正形成合力,取得最后胜利。
我军一直有严格服从纪律的优良传统,负责啃骨头的部队无怨无悔,努力创造战机让其他部队大口吃肉;反观国军,内部派系林立,相互提防,甚至相互挖坑。因此在国共大兵团较量中,国军往往作为实力占优方,却一再错失战机,最后战败收场。
然而,在平津战役的新保安之战中,解放军却接连发生了违抗上级命令的事件,甚至毛伟人亲自下达的命令都不执行,导致战役险些功亏一篑,这是什么回事呢?本期就来看看解放军出现两次罕见战场抗命的新保安战役。
一、锁定目标
1948年11月,辽沈战役结束,解放军取得了完胜,一举肃清了东北几十万国军精锐。国共双方的战略焦点,不约而同地由东北转移到了华北,11月底,我军华北野战军率先出招,向张家口发起了进攻,拉开了平津战役的帷幕。
解放军进军张家口
此时国军坐镇华北的是傅作义,手握50余万重兵,他在华北已经经营多年,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地盘,于是派出35军和104军,从北平赴张家口救援。
这个35军可不是等闲之辈,傅作义早在1924年就任这支部队的一把手,当时是山西陆军第8团,傅作义是团长。傅公带兵有方,很快就把这个团培养成晋军精锐,一路从团扩编为军。1931年,该军被改编为国军35军,傅作义任军长。
35军在抗日战场上表现出色,多次击败日伪军;解放战争开始后,傅作义作为国军在河北的封疆大吏,与华北野战军屡屡过招,35军作为傅军的拳头部队,令解放军吃了不少亏。
国军的动向很快被我军掌握,毛伟人敏锐地意识到,35军脱离国军核心区远赴张家口,是个打歼灭战的好机会,要是能一举打掉这支傅作义的心头肉,那不管是实力上还是士气上,都会对傅军事集团造成巨大打击,有了这个“开门红”,平津战役就好打多了。
于是毛伟人亲自部署,安排东北野战军隐蔽入关。当时东野刚打完辽沈战役,部队都很疲劳,但是依然坚决执行命令,克服困难立即启程,从冷口、喜峰口等地方迅速进入华北,朝张家口行进。
为隐蔽围歼35军的战略意图,解放军做足了一系列假动作:在东北地区组织群众慰问部队、召开庆功宴,部队则公布练兵、疗伤等情况,让国军通过公开渠道、隐蔽渠道得到消息,都是东北野战军大战后要好好休整一番。
而东野秘密入关的部队,则展现了高超的隐蔽行军技能,战士们穿着伪装,以夜间行军为主,大部队路过后产生的所有痕迹——脚印、食物残渣,乃至粪便,全部清理得一干二净。所以国军虽有侦查飞机,也有不少或明或暗的情报人员、侦查人员,但是对解放军几十万入关大军的动向居然一无所知。
坦率说,这还真不怪国军无能,两年后的抗美援朝战场,几十万志愿军秘密入朝,拥有全球最先进侦查手段的美军,依然对志愿军的动向一无所知。只能说,解放军真是太“狡猾”,几十万人行军的大动作,都能做到悄然无息,一再创下战争史上的杰作。
戴着伪装行进的解放军部队
傅作义分析了手上的各类情报,再综合军事常识——辽沈战役解放军虽然获胜,但也经过了苦战,弹药、装备等各种战略物资,还有兵力都消耗不少,约需三四个月才适合再次作战——于是做出判断,短期内东北野战军不会入关,这也是他敢于派35军驰援张家口的重要原因。不过作为名将,傅作义的安排也多了一手,就是给35军配了整整400余辆卡车,几乎整个军都可以乘着这些卡车快速机动,那就算战场上突然出现什么变数,35军也能快速返回北平大本营。有这层保险,即便张家口不保,35军这支精锐也是安全无忧的。
美国产道奇牌卡车,是美式装备的招牌之一
可以完全靠卡车行军的35军,机动能力已经超过了同时期国军的任何一支军级单位,相比主要靠两条腿行军的解放军,更是优势明显,几乎是象棋中“车”与“卒”的对比。要靠几个“卒”吃掉这个“车”,难度非常大,真是半步疏忽不得。
二、突生变数
12月初,国军35军、104军到了张家口;12月2日,东北野战军的先头部队2兵团行军到了密云,离张家口还有220公里。密云地处通过北平的要道上,军事价值颇高。经过侦查,驻守密云的仅为国军一个保安团,不足一千人。
2兵团司令员程子华,是我军一员悍将,在辽沈战役中的塔山阻击战等战斗中表现英勇,立了不少功劳。2兵团的任务是尽快到达张家口,完成对国军35军等部的包围,与密云完全无关,但是程子华却考虑:密云作为战术要点,抢占后有利于后续部队安全向北平行进;2兵团有11万大军,面对1000人的保安团,可谓手到擒来,并不耽误其赶赴张家口;而且打下密云,还能就地补充些粮草。所以怎么算,攻下密云都是一桩只赚不赔的好买卖。
在程子华看来,这场小仗根本用不着请示上级,直接由2兵团就顺手解决了,于是直接向密云发起了进攻。没想到仗一打起来,前线将士就觉得不对劲了,这明明是国军正规军啊,哪里是不经打的保安团?
抓住俘虏一问,才知道辽沈战役后,附近国军怕解放军入关,于是全部撤到了密云这个大据点,主力是国军13军,还有一些保安团和警察大队等杂牌,有7000余人。
13军也是国军精锐,战斗力颇强,而且密云作为战术要点,修筑了很多坚固的防御工事,因此东北野战军2兵团攻了一整天,也没什么进展。
密云爆发了战斗的信息很快传到了国共高层,毛伟人当即命令2兵团绕过密云,别为这个小目标耽误大事;傅作义则认为只是小部队的交火,就让国军固守待援。
不料程子华却压根没领悟到领袖的大棋局,他认为,驻守密云的原来是国军精锐,那好,老子打的就是精锐!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最后打了胜仗,那就还是立功劳的嘛。东北野战军刚刚消灭了几十万国军主力部队,确实有点狂傲,所以第一天进攻失利后,反而来劲了。
《亮剑》中“金句”,虽然是电视剧,倒也真实反映了我军猛将天不怕地不怕的傲骨。
12月3日,2兵团调集了大量火炮和部队,向密云发起了猛烈进攻,战至5日,国军终于招架不住,全线靠破。这场战斗,解放军毙伤俘国军5307人,其中毙伤948名,俘虏4359人,另缴获弹药一批;2兵团伤亡1143人。从战斗结果看,当然是场胜仗,程子华预想的歼灭敌人、补充补给等目标都实现了,但是毛伟人却大为光火,因为他发现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傅作义可是名将,解放军三天就拿下坚固设防的密云,打垮了大几千国军,他迅速断定:这肯定是战斗力强悍的大部队才能做到的,原来东北解放军已经大举入关了!
傅作义赶紧下令,叫35军从张家口撤回北平,12月6日,35军已开始准备撤离张家口。前面费劲心思的战略欺骗都这么成功,眼看准备收网捕大鱼了,居然因为一个密云之战令大鱼准备溜了,毛伟人能不生气吗!
气归气,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赶紧补救,军委赶紧命令华北第2兵团全力急行军,封住35军退路。
国军35军有400辆卡车,要是全速前进,一天功夫就可以回到北平了,可正因如此,国军的撤退不紧不慢,把张家口维修厂的机器设备、储存的汽油、乃至达官贵人的家当,统统打包带走。于是一支精干的准机械化部队,就成了一支臃肿的搬家大队,而且晚上还怕解放军游击队夜袭,所以就地宿营。结果磨磨蹭蹭到12月8日,用了三天时间才赶到新保安。
反观解放军,为了赶路,已经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遇到河流,来不及架桥,脱了棉裤就直接蹚水过去;部队高强度行军,一天飞奔几十公里;结果也在12月8日赶到了新保安,成功包围了35军!
蹚水而过的解放军
12月8日早上,国军35军发现退路上有解放军,就开始发起进攻,打了半天毫无进展,军长郭景云才知道大事不好,赶紧呼叫傅作义增援。
解放军的阻击阵地
徒步行军的解放军,能这么快追上有大量卡车的35军,也大出傅作义意料,他赶紧命令附近的104军前去接应。
华北第2兵团的主力三纵、四纵,此时已把35军撤退的大路都封住了。35军是傅作义一手带出来的精锐,战斗力相当强,向华北野战军发起了凶猛的攻势,华北第2兵团司令员杨得志严令各部坚守阵地,三纵、四纵战士奋力战斗,寸步不退。
三、再次抗命
仗打得正紧的时候,杨得志突然接到报道,三纵司令员郑维山擅自把部队主力调走了!杨得志大吃一惊,刚有程子华擅打密云,惹得毛伟人震怒,现在郑维山竟然无视自己坚守阵地的命令调离部队,这是性质更加恶劣的战场抗命!怒气冲天的杨得志当即电令郑维山,如放走35军,郑维山负一切责任!
华北第2兵团参谋长耿飚倒是比较冷静,他跟郑维山在红军时期就是战友,深知郑维山是一位顾全大局、有勇有谋的优秀将领,在防御战斗如此吃紧的时候调走部队,必有原因,于是赶紧命部下查明情况。
果然没多久,就传来了郑维山率三纵与国军104军在沙城地区激烈交火的消息。郑维山此时向兵团报告,他之前侦查到在沙城方向,是有小路可以通往新保安的,而解放军在沙城没有布置防御兵力,那敌军援军有可能打通这条小路,把35军给救出来。
随后解放军侦查部队还真是发现有国军向沙城行进,军情如火,郑维山来不及请示,直接拉了三纵两个主力团来这里堵缺口,果然与国军104军碰个正着。这国军104军可也是支精锐,见大路都被解放军封住了,就想着兵行奇招,从小路打进新保安,没想到被火眼晶晶的郑维山提前识破。
偷袭不成,就改强攻,国军104军向三纵发起猛攻。傅作义根据此前的战报,也认为沙城最有可能成为救出35军的突破口,于是命令35军也向三纵发起进攻,同时出动空军大举来袭。
三纵顿时背腹受敌,这种情况下就没什么技巧可言了,只能硬碰硬地死打狠拼,三纵的团长营长都全部上了一线,与敌军互投手榴弹,战士们全部上刺刀,连伤员都参与了惨烈的肉搏。
郑维山见敌人拼得这么凶,更坚定了这是敌军主要突围点的判断,既然如此,虽然明知兵团兵力也很紧张,郑维山还是向杨得志呼叫:战况紧急,请四纵予以支援!
久经沙场的杨得志,此时已完全明白过来,他与郑维山做出了高度一致的判断,既然敌军选择这里主攻,那无论如何都要防住。于是硬从四纵挤出两个营,向沙城增援过去。
郑维山虽然拼死防守,但面对国军的两面夹击,还有几乎不间断的空袭,三纵阵地还是一点点被压缩,到了下午三点多,两面的国军已相距不足四公里;更惊险的是,一架国军飞机正好炸中了指挥所,炸弹离郑维山不足十米,幸亏他及时躲进掩体,才没负伤。
尽管战况险恶,但郑维山咬紧牙关,他断定到了天黑,害怕夜战的国军就应该不敢再攻了,所以一再给战士们鼓劲,让大家再坚持一阵子。
果然不出所料,下午五点左右,国军35军率先认了怂,撤回新保安了;黄昏时,国军104军也停止了进攻。此时三纵和四纵在沙城的部队都伤亡惨重,剩下的将士也筋疲力竭,真是快山穷水尽了;面对眼看要拼光的解放军,国军却主动放弃了最接近逃离包围圈的这一次机会,郑维山真是有勇有谋。
四、大获全胜
随后,解放军其他部队陆续赶到,把新保安重重包围起来,这下子,35军是插翅难逃。12月21日,杨得志见时机成熟,就发起了对新保安的总攻,仅仅一天,傅作义苦心培养多年、麾下战斗力最强的王牌35军,就全军覆没了。解放军的这场大胜,取得了平津战役的开门红,为战役最终获胜、北平和平解放都奠定了坚实基础。
群众庆祝解放北平
战后,军委对郑维山予以表彰,对程子华则进行了严厉批评,处以党内警告的处分。
同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何两次抗命的结果却截然不同呢?
管理学上有个信息传递递减规律,指的是由上层传达至下级的信息,每一层级都会有所减少,一般只能接收上级80%的信息,所以信息多传几层,往往就会出现失真。
郑维山作为纵队司令,掌握的上级指令、战局动态、敌军情报都比兵团司令部要少,但他却能发现兵团布防中的漏洞,并且精准判断战役走向,进而主动补位;更难能可贵的是,在兵团对其产生误解后,郑维山能坚持已见,敢于担责,这样的胆识和气魄,是名将和一般指挥员最大的区别之处。
而密云之战,东北野战军最初想顺手拿下密云,尚属因信息递减而导致的无心之失;而在军委严令不得进攻密云后,仍赌气式的非要展现一下东野实力,那就属于性质恶劣的战场抗命了。最后东野虽然攻下了密云,但是暴露了解放军的整个战役意图,是典型的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所以不管从主观意愿还是客观结果看,密云之战都属于大兵团作战最避忌的因局部不守纪律而导致整体之失,因此密云之战虽然是场胜仗,但军委对当事人的严厉处分,一点都不冤。
五、战役之后
新保安之战后,平津战役基本按照我军预期开展,经过一个多月的较量,傅作义最后选择了起义,保护千年古都北平免遭战火,是一位识时务的俊杰。
杨得志、郑维山等将领几年后都参加了抗美援朝,面对世界头号强国,杨得志、郑维山的表现更加出色,打出了全歼英军格洛斯特双徽营、夏季反击战等诸多精彩战例,在国际舞台上大扬我军威风。
比较有意思的是程子华,他20岁就投笔从戎开始干革命,经过二十余年战争历练成长为我军的高级指挥员,军事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密云之战虽然犯了糊涂,但对其漫长的军事生涯而言,当然是暇不遮瑜的,不过建国后,程子华就离开了军队,到山西省任书记了。
令人喜出望外的是,程子华到地方后,更加如鱼得水,历任西南局书记、商务部长、国家建委副书记、国家计委副书记等多个重要职务,政绩突出,得到国家领导人们的高度评价,功绩比其在战场上的战功更加耀眼。即是沙场猛将,又是治国能臣,程老真是难得的军政双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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