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颂塔/永芳之死


2001年6月,罗莎和丈夫阿方索从西班牙圣地亚哥搭乘飞机到遥远的中国。这是一次意义非凡的旅程,罗莎和阿方索已经获得西班牙政府的许可,即将从湖南永州领养一名女婴。此前圣地亚哥从未有过从中国领养婴儿的记录,即使是在拥有270万人口的加利西亚大区里,也不过有过几对夫妇领养中国孩童。西班牙的人口出生率不断下降,领养政策却又异常严格,从海外领养孩子反而是更快速便捷的途径。
罗莎患有系统性红斑狼疮,她和阿方索决定领养。她们得到一个九个月大,瘦弱的女婴,为她取名阿颂塔,同时保留了她的中文名永芳。
领回孩子的罗莎和阿方索成了圣地亚哥当地媒体争相采访的对象,罗莎常上电视分享领养的经验,称会给阿颂塔倾注毕生的父爱母爱,也鼓励有做父母愿望的人去领养孩童。民众眼中的罗莎和阿方索是受过良好教育,富有爱心的上流社会人士,形象正面积极。
罗莎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父亲还曾被授予法国驻加利西亚领事馆荣誉领事的头衔。罗莎按照父亲的意愿进入圣地亚哥大学法律系学习,尽管她真正想学的是心理学。大学毕业后罗莎先到父亲的事务所就职,后来开办自己的事务所,又继承了父亲荣誉领事的职位。阿方索是记者,1990年与罗莎相识相恋,1996年结婚。



阿颂塔小时候常常生病,罗莎和阿方索四处托人为阿颂塔找最好的医生治疗。阿颂塔终于健康地长大,让罗莎和阿方索欣慰的是,她还是一个天资聪颖的孩子,小学最后一年跳级直接升入中学。于是罗莎和阿方索为阿颂塔规划了她所需要学习的所有事物,希望她赢在起跑线上。自领养阿颂塔,阿方索就从报社辞了职,成了自由撰稿人。阿颂塔会说西班牙语和加利西亚方言,学校里安排了德语课程,此外罗莎帮她请了英语,法语和中文的私教。至于兴趣课,阿颂塔需要参加的有芭蕾,小提琴和钢琴。每个周六阿颂塔七点起床,八点至十点学中文,十点十五分至十二点半去芭蕾教室上课,接下来是法语课,之后才能吃午饭。下午阿颂塔要学小提琴和钢琴。
阿颂塔见到生人会害羞,可是在家里就不同了,她会和父母搞恶作剧,有时穿着芭蕾舞裙在家里翩翩起舞。

2011年12月和2012年7月,罗莎的母亲和父亲相继离世。罗莎的父母去世前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了心爱的外孙女阿颂塔——阿颂塔是两位老人唯一的孙辈,她的天真和活力点亮他们的老年生活。9月30日阿颂塔过了12岁生日,仍旧按照父母的期许严格执行所有的学习计划,但偶尔她的小孩子天性也会掩藏不住,她对罗莎发脾气说都是因为罗莎想要她学,她才去学的。阿颂塔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只和家里的保姆还有她的教母分享。


完美家庭其实早就出现了裂痕,2009年罗莎因为情绪失控有自杀倾向被送去精神病院治疗,医生的诊疗记录显示罗莎的精神亢奋,对自己的母亲和女儿都有很强的敌意。两天后罗莎自行出院。两年后接连失去父母的罗莎打算将阿颂塔送去英国的寄宿学校,以提高英语,不知道什么原因阿颂塔还是留在圣地亚哥。
父母离世对罗莎的打击巨大,一直以来,罗莎的母亲是家中的主心骨,罗莎虽然与她有龃龉,却也在情感上依赖着她。2013年初,罗莎与阿方索离婚,令所有人都相当吃惊。此前罗莎对“吃软饭”的阿方索就多有抱怨,后来她和摩洛哥商人曼努尔有了婚外情。曼努尔同样已婚有儿女,和罗莎交往之初就明确自己不会离开家庭。阿方索读了罗莎与曼努尔的邮件从而得知妻子的外遇,与罗莎爆发激烈的争吵。他们住的高级公寓是罗莎父母的财产,那时罗莎正在装修的另一间更大的公寓同样在罗莎名下,阿方索拒绝搬走,罗莎不得不费了些功夫才赶走前夫。
阿颂塔对家里的变故似乎适应良好,至少在罗莎面前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疑惑,痛苦的情绪。而罗莎,虽然似乎是在真正遵从自己的意愿生活,摆脱了厌恶的丈夫,精神状况却越来越糟。2013年6月,罗莎因抑郁症再次入院,这回她的状况更糟,头晕目眩半边脸肿得老高。阿方索为了照顾前妻,从邻县搬回,在罗莎和阿颂塔住处不远租了一间小小的学生公寓,时常去医院探望罗莎。阿颂塔搬去和教母同住。
罗莎无意与阿方索复合,但又享受着受阿方索照顾的生活。阿方索提出,如果罗莎想要他继续留在她和女儿阿颂塔身边,就必须同情人曼努尔分手。罗莎接受了这个条件,7月4日与曼努尔分手。
7月5日阿颂塔给朋友发了信息,说:“我好担心,他们想要杀了我。”她还说父母一直给她吃“白色粉末”。同一天,阿方索从药店买了50片缓解焦虑症状的劳拉西泮。接下来的数日里阿颂塔好几次在课堂上睡着。
 
9月21日是个周六,22:17罗莎和阿方索到圣地亚哥警局向警方报告阿颂塔失踪。他们告诉警察,下午罗莎,阿颂塔和阿方索一起在阿方索的住处吃了午饭,傍晚阿颂塔独自回到她和母亲罗莎的公寓,罗莎几分钟后也回了家。罗莎说当晚19时许她离家开车去了父母在提奥小镇的度假别墅,阿颂塔留在家里写作业。提奥在圣地亚哥附近,车程20分钟。晚上21:30左右罗莎回家,那时阿颂塔就不见了。罗莎打电话给阿方索和阿颂塔的朋友们,所有人都不知道阿颂塔去了哪里。
罗莎和阿方索准备离开警局前,阿方索提醒罗莎向警察说明七月份家中发生过的一件怪事。罗莎说凌晨两点她被阿颂塔的尖叫声惊醒,冲进阿颂塔的房间,见到一个穿着黑色衣服戴塑胶手套的男人正躬身站在阿颂塔上方。男人被罗莎撞见猛地推了她一把,夺路而逃。罗莎称不清楚男人是如何进了门,不过她在不久前用钥匙开了大门后忘了把钥匙从门上取下,也许嫌犯偷偷配了钥匙。因为入室行窃案基本都无法破获,而家中又没有丢失财物,罗莎没有报案。
阿方索和警察到室外抽了根烟,阿方索嘟哝说阿颂塔肯定意见死了,他只愿她没有被强暴。
9月22日1:30,一对刚从酒吧喝完酒的酒鬼开车到了圣地亚哥附近的森林公园里发现一具女童尸体,此处距罗莎父母的度假屋只有三英里左右。
女童穿着灰色运动裤,裤子上全是淤泥,裤裆处湿了大片。女童身上有多处淤伤,鼻下有微量血迹。

警方确认了女童的身份,刚被报失踪几小时的阿颂塔。警察赶到罗莎和阿颂塔的公寓通知阿颂塔的死讯。
9月24日,警方忙于调查案情,罗莎和阿方索将阿颂塔火化,举行葬礼。
法医判定阿颂塔属窒息而亡,她的尸体上没有留下任何指纹或物证。警察从罗莎和阿颂塔公寓不远处的加油站的监控视频中找到阿颂塔和罗莎的影像,再加上手机的通讯记录,警方拼出了阿颂塔失踪当天的时间线。
13:55 PM: 阿颂塔离开和母亲罗莎的公寓。
14:00 PM: 阿颂塔和父亲阿方索一起出现在银行。
16:59 PM: 阿方索接了一通电话,手机信号显示他那时在住处学生公寓。
17:21 PM: 阿颂塔出现在加油站附近,朝她和母亲的公寓方向行走。
17:38 PM: 阿颂塔的手机信号定位在她和母亲的公寓。
18:12 PM: 罗莎进入公寓的车库。
18:18 PM: 阿颂塔和父亲阿方索在公寓附近遇到了朋友。
18:22 PM: 罗莎开车,阿颂塔在车上。
18:35 PM: 罗莎父母的度假别墅报警器被关。
19:29 PM: 罗莎的手机上网。
19:00-20:00 PM: 法医推测阿颂塔的死亡时间。
20:53 PM: 度假别墅的报警器被重新接通。邻居见到罗莎,和她打了招呼。阿颂塔没有在罗莎身边。
21:00 PM: 阿方索第二次出现在银行。
21:05 PM: 阿颂塔的手机信号出现在银行附近。
22:17 PM: 罗莎和阿方索赶到警局报警。
00:39 AM: 度假别墅的邻居经过后来找到阿颂塔尸体的地点,没有察觉任何异常情况。
01:30 AM: 酒鬼找到阿颂塔尸体。
罗莎此前告诉警方她将阿颂塔留在家里,自己一个人去了父母的度假别墅,显然她撒了谎。警方认为她有很大嫌疑,在她刚刚走出葬仪社就将她逮捕。罗莎看过监控视频中坐在她车上的阿颂塔后改口,称自己的心理疾病还有一直在服用的抗焦虑药物让她极易出错,她的确和阿颂塔一起去的度假别墅,但是阿颂塔刚到别墅就感到不舒服,要求回家。罗莎把阿颂塔送回公寓后驾车去了好些个不同的地方办事。

罗莎被带到离阿颂塔陈尸地很近的度假别墅搜证,她整个人显得很慌乱,不顾警察不许她乱动的指令冲进一间房间想要藏起废纸篓里的麻绳。这段麻绳与阿颂塔尸体旁边的麻绳似乎完全相同。考虑到罗莎身高仅1.4米,警察的理论是她必定还有帮凶,不然仅凭她一人不可能将阿颂塔弃尸。毕竟阿颂塔尸体附近没有任何拖拽痕迹。
阿方索随即被捕。
 
本案没有任何直接证据。阿方索坚称自己9月22日整晚都单独在家,关了手机。罗莎也一口咬定自己关了手机,所以警方才没能追踪到她的手机信号。让检警双方锁定罗莎和阿方索的,还有阿颂塔的血检和尿检结果,证实她曾服用了大剂量的劳拉西泮,超过成年人正常药量的八倍。阿颂塔朋友在7月5日收到她关于“白色粉末”的短信,以及老师多次看到阿颂塔在课上睡着,警方将这些疑点与她体内的劳拉西泮联系起来,值得注意的是,罗莎由于精神问题长期服用的抗焦虑药的主要成分正是劳拉西泮。
阿颂塔遇害前的那个周三没有去学校,当时罗莎向老师请假的理由就是阿颂塔吃了药,起了严重的药物反应。更令人不得不怀疑罗莎和阿方索的是,法医从阿颂塔的头发中,测出从发根向上三厘米长度内,都有劳拉西泮的成分。人的头发每月约长一厘米,说明阿颂塔大概从三个月前的七月开始服用劳拉西泮。
警方查明阿方索在阿颂塔死前十周的时间里通过罗莎的医生处方或非法手段,一共购入175片劳拉西泮。
警方版本的案件是,罗莎和阿方索出于某种原因想要除掉养女,先小剂量给她下药,三个月后的那晚他们关了手机,用药将阿颂塔迷昏,把她掐死,弃尸。他们以为编造出阿颂塔被拐走后被杀害的故事能让所有人买账。
警方需要找到动机,然而这并非易事,警方花了足足两年,才将案子呈交法院进行审理。罗莎和阿方索在监狱中度过的两年对两人都打击巨大,罗莎在庭上总是眼泪汪汪,思维不是特别清晰,而阿方索丝毫不掩饰对警方和检查官的憎恨,对待检方问话除了冷嘲热讽就是沉默以对。

阿方索的电脑里有很多阿颂塔的奇怪或不雅的照片,针对检方对阿方索性侵养女的怀疑,阿方索和罗莎都回应称那些照片被媒体和警方误读,事实上所有的照片都是按照阿颂塔的要求拍的。



检方告诉陪审团,阿颂塔的案子罗莎是主谋,阿方索只是听命行事。罗莎和阿方索对检方的谋杀指控都矢口否认,但对阿颂塔体内的大量劳拉西泮始终无法提出合理解释。三天半的庭审结束,陪审团判决罗莎和阿方索罪名成立,各处18年有期徒刑。
 


案子似乎是画上了句号,却还有很多疑问没有得到解答。一名参与案件的警察从侧面了解到罗莎从来就没有想要有孩子,认为与她大学选择法律专业的原因一致,罗莎是为了让父母满意才领养阿颂塔。阿颂塔自始至终不过是罗莎为了讨好父母需要塑造的成功和幸福形象的一个道具,她可以用钱买到很多这样的道具,当她对道具心生厌恶,就会想法设法将道具除掉或丢弃。
金钱是另一种可能的动机,罗莎的事务所早就关门大吉,背了大笔债务,亲友对她何以维生并不知情。近期罗莎常常和情人曼努尔及一名在加利西亚经商的摩洛哥朋友陪同前往摩洛哥。这名摩洛哥人曾经涉及偷渡案,警方怀疑罗莎可能与犯罪行为有所关联,不过经过核实,摩洛哥人与阿颂塔的死亡无关。也许罗莎是为了得到父母留给阿颂塔的全部财产,才下手杀了养女。
2020年11月18日,罗莎在监房的浴室中上吊自杀。2017年她就曾服用过量药物自杀未遂,监狱之后将她纳入自杀监控,仍然没有阻止她的再次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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