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战士


2013年2月14日凌晨4点,博沙警探被一通电话惊醒,上级通知奥斯卡枪杀女友,要求他立即赶往现场奥斯卡家。上级不用说出奥斯卡全名,博沙警探已经明了他指的是谁。南非只有一个奥斯卡。

十五分钟后,博沙驱车抵达奥斯卡位于普利多利亚的别墅,这是一个高档住宅区,大门有警卫把守。奥斯卡的别墅里全是血,楼梯底部有一具被浴巾盖住的尸体,29岁的女模特瑞娃身中三枪,漂亮的面孔变得灰白,金色的头发被血浸透。
枪击发生不久,奥斯卡打电话给住宅区的经理,请其叫一辆救护车,随后他抱着女友从二楼浴室沿着楼梯走下来,把瑞娃摆在地面上。住在附近的一名医生闻讯赶来试图对瑞娃施救,那时瑞娃还在喘气,喉咙不时发出一些声响。医生观察过后得出的结论是任何急救手段都无效了,瑞娃是头部中枪。很快瑞娃就断气了。
博沙顾不上欣赏奥斯卡家品味不凡价格高昂的装饰品和画作,小心翼翼绕过瑞娃的尸体,沿着大理石楼梯去二楼主卧查看。约一小时前奥斯卡在主卧朝着关着门的浴室射击,浴室的门上满是弹孔。奥斯卡告诉警察自己发现藏在浴室里的并非劫匪而是女友瑞娃后,用板球棒打烂门锁,才得以进入浴室。




球棒上沾满了血,浴室的地面上还有两只手机和一把9mm口径手枪。
瑞娃中的三枪分别为穿过手指贯穿手臂的一枪,由右耳上部进入脑部的一枪以及臀部的一枪。受害者中枪部位以及浴室门上弹孔的位置显示案发时受害者蜷缩身体躲在门后,而开枪的奥斯卡站在门外不足五尺远的地方,穿着义肢。
案发时只有奥斯卡和瑞娃在家,屋门没有被破坏或外力入侵的痕迹。
奥斯卡的衬衣和短裤上都是血,他戴着义肢,坐在车库健身房的凳子上。他看上去情绪激动,头埋在双手里失声痛哭。与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的恰恰是他的那双手,干净,没有半点伤口和血迹。奥斯卡解释自己手上沾满了血,所以在警方抵达现场前洗了手。
奥斯卡的说法是他以为有窃贼闯进家里,慌不择路躲进了他主卧内的浴室。他为了自卫开枪隔着紧锁的浴室门向对方射击。
这个现场很不对劲。什么样的盗贼会在被主人发现后选择躲进浴室?为何受害者会在凌晨三点将手机带进浴室?奥斯卡在意识到有人闯入家中后,为什么不是带着女友赶紧跑到门外求救,而是认为盗贼躲在浴室?
案子蹊跷,嫌疑人和受害人的身份更令此案显得离奇,媒体铺天盖地报道,揪出了许多前尘往事。
 

南非位于非洲南端,拥有丰富的矿产资源,是非洲最发达的国家。高加索人种虽然只占人口少数(约8%),却牢牢掌控了国家的经济命脉,占人口大多数的黑人生活困苦,种族之间的冲突一直是南非最严重的社会问题之一。同样令人忧心的是女性地位,在经济上处于劣势的女性受到歧视和暴力。在南非,每八小时就有一名女性被其伴侣杀害。
最大的城市与经济文化中心是约翰内斯堡,不过约翰内斯堡并不是南非三个首都之一,只是豪登省省会。约翰内斯堡位于维瓦特斯兰山脉,是世界上最大的黄金和钻石贸易中心。约翰内斯堡在南非这个犯罪率奇高,贫富两极的环境里,也是治安倒数的城市,入室抢劫,凶杀强奸等恶性案件时有发生。奥斯卡出身约翰内斯堡的世家,父辈以收集枪支的模式代替法律自保。瑞娃被杀,奥斯卡的家人指责的不是犯下凶案的本人,而是罪恶的社会。
 
奥斯卡

生于1986年的奥斯卡先天腓骨缺失,父母在他11个月时替他做了将膝盖之下截肢的选择。小时候戴着义肢的奥斯卡被与健康的哥哥和妹妹被母亲以相同标准对待,奥斯卡因此习惯了每天穿戴假肢的生活。他展现了惊人的运动天赋,橄榄球,水球都玩得很好。膝盖受伤后,奥斯卡转攻短跑,有了“无腿飞人”的称号。他用于跑步的义肢由碳纤维制成,看上去冷冰冰的,充满科技感和未来感,奥斯卡跑起来像科幻电影里的场景,半人半机器的超能力者通过赛跑和无比的意志力拯救世界。

2008年奥斯卡与国际田联打官司,争取参加北京奥运会与四肢健全的运动员同场竞技。国际田联认为他的义肢是高科技的碳纤维,能够使他跑步比普通运动员省力25%,如果让他参加奥运会,是对其他运动员的不公平。奥斯卡不满田联的这个决定,上诉体育仲裁法院,并得到了对自己有利的判决。当时奥斯卡400米跑的最好成绩是47.56秒,与其他选手差距较大,没有取得参赛资格。2011年,奥斯卡参加意大利举行的世锦赛,2012年又参加伦敦奥运会及伦敦残奥会。
伦敦奥运会是奥运会历史上第一次有残疾人参加竞争,那一届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都是这个与众不同的“刀锋战士”。虽然奥斯卡没有取得奖牌,说伦敦奥运会是奥斯卡的奥运会也不算夸张。


在残奥会200米项目中不敌巴西名将奥利维拉而没能摘金的奥斯卡在赛后采访表示了对奥利维拉刀锋假肢长度的不满。他尖刻地说赛制不公平,奥利维拉的刀锋比自己长度要长,因此有器械的优势。
第二天奥斯卡就自己的说法表示歉意。(争取参加奥运会资格时,刀锋没有优势,而参加残奥会时,刀锋却使得比赛不公正。这个逻辑也是很妙。)随后举行的400米比赛中,奥斯卡夺取了金牌。
国际级的赛事带给奥斯卡的远不止荣耀和金钱,他成了南非的象征。他在美国参加知名节目的访谈,全世界的新闻都在报道刀锋战士的故事。从海外归来的奥斯卡仿佛变了一个人,世界都踩在他的刀锋之下。包括耐克,欧克利,穆勒香水在内的品牌都与他签约,光是代养一项,就每年给奥斯卡增加200万美金收入。
奥斯卡住着豪宅,养了一只斗牛犬,一只牛头梗,两只白老虎,拥有一匹赛马。除了几十辆名车之外,他又刚订了价值30万美金的迈凯伦超跑。他名下有一支手枪,还正在申请三支散弹枪,一把左轮手枪,以及两支手枪的执照。
奥斯卡身边没有断过女人,个个都是金发尤物。
 
瑞娃
瑞娃1983年出生在驯马师家庭,幼时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律师。在法学院学习时,瑞娃骑马出了严重事故,伤及背部,两截脊椎碎裂,医生都无法确认她以后是否还能走路。瑞娃在病床上躺了足足六个月,然后奇迹发生,她完全康复了。这次事故改变了瑞娃的很多想法,她从法学院顺利毕业,却再也不想从事法律工作,将头发染成金色,进入了模特界。钱也是让瑞娃转行的一个因素,她家境贫寒,虽然是地位“高”的白人,却又是白人之中的穷人。
瑞娃和对她冷暴力的男友分了手,离开家乡来到约翰内斯堡发展,父母并不支持——一个年轻的女孩要在鱼龙混杂的约翰内斯堡立足,谈何容易。瑞娃没有放弃,成功说服模特经纪公司和自己签了约,虽然171cm的身高根本不可能走上T台做超模。瑞娃凭着自身的魅力获得雅芳南非代言人的合约,登上了报章杂志,丰田汽车,肯德基,啤酒的电视广告里都出现了她的身影。2011年11月的南非男人装封面是身着比基尼舔着冰棍的瑞娃。她连续两年当选男人装全世界百大美女。



瑞娃在约翰内斯堡的第一个男友是一名年轻的蔬菜出口商,两人在一起四年,最终还是由于性格不合(瑞娃致力发展事业,花了很多时间在社交上,而男友性格内向,更喜欢待在家中),和平分手。
瑞娃参加了一档真人秀节目,将声名延伸到模特圈外,大小也成了娱乐圈的名人。为了让父母能够观看她参加的节目,瑞娃特别寄给父母一张支票,好让他们续上许久未交的有线电视费。

瑞娃的努力,美貌和才能使她脱颖而出,前途一片光明。她一定是这样想的罢,她的经纪人,朋友,父母也是这样想的罢?所有人都不知道命运早就写好了结局,瑞娃通过活动中遇到的另一名模特认识了模特的男友,城中著名的高档汽车销售商贾斯汀。贾斯汀公司的代言人是奥斯卡。
 
郎才女貌
2012年11月4日贾斯汀分别邀请代言人奥斯卡和女友的朋友瑞娃出席他举办的赛车活动。奥斯卡和瑞娃一见钟情,当晚奥斯卡即约瑞娃参加为运动员庆功的晚宴。很快瑞娃频频盛装陪着奥斯卡出席各种活动和仪式,所有人都想要知道奥斯卡身旁的那位金发女郎是谁。

南非狗仔又有了新焦点,奥斯卡和瑞娃的交往时时处在媒体的放大镜之下,很快前女友出来爆料,称奥斯卡劈腿同时与自己和瑞娃来往才导致二人分手。
奥斯卡和瑞娃的交往在这些关注和纷扰之下似乎进展相当顺利,瑞娃的一些亲属和奥斯卡一起吃过饭。瑞娃有时会去奥斯卡的别墅过夜,小区大门的保卫都已对她熟悉。
然而仅仅三个月之后,惨案发生,瑞娃的生命终止在29岁。
 
检方控奥斯卡谋杀瑞娃一案开庭前,法官以约11.3万美金的保释金批准了奥斯卡的保释申请,法官认为奥斯卡没有逃亡的风险。奥斯卡的律师为他争取到在保释期间最大程度的自由,他可以饮酒,行动不受限,旅行,赛车,想做什么无所不能。
2014年3月庭审开始。 

瑞娃死前最后一封邮件于前一天下午十七时左右发出,收件人是她的模特经纪,内容是代言工作计划。监视器在六点左右拍到瑞娃开Mini Cooper驶入奥斯卡所在小区的大门。
以下是奥斯卡对事件的陈述:
“2013年2月13日晚约22时我和瑞娃在卧室,她在做瑜伽而我躺在床上看电视。我已经把义肢脱掉了。我和瑞娃深深相爱,我从没有那样开心过。瑞娃做完瑜伽就上床,很快我和她都睡着了。我身边曾经有人遭遇过入室行窃抢劫的事情,我对此很警醒。我自己也受过暴力之苦,也被偷过。此外我以前也收到过死亡威胁。因为这些,我总是在床下放着那把9mm口径手枪用来防身。
凌晨时我起身想要关上玻璃推拉门,却听到浴室里的声响。
我被恐惧感支配了。浴室的窗外没有安装防盗条,之前帮忙修理房屋的工人没有带走他们的梯子。我虽然没有穿着义肢却还是可以走动。我相信有人通过梯子和浴室的窗子闯入家里。因为害怕我没有开灯,而是返回从床下取出我的手枪。返回浴室时我大叫,希望能把歹徒吓走,也以此唤醒瑞娃报警。卧室漆黑一片,我以为瑞娃还在床上睡觉。
没穿义肢的我其实脆弱无比,我心里知道瑞娃还需要我的保护,卧室门上了锁,而没有义肢我的行动受限。我隔着浴室门开了枪,一边还在喊着让瑞娃打电话报警。瑞娃没有回应。
后来我才意识到瑞娃根本不在床上,于是我试图打开浴室门,门上了锁。我拿了曲棍球棍用力砸开门锁,浴室里倒在地上的居然是瑞娃。” 

凌晨两三点间奥斯卡的邻居听到他家有人大声争吵,女人尖叫刺破夜空,随后是砰砰的枪响。奥斯卡的邻居上庭作证时,奥斯卡把头埋进双手,控制不住的哭泣。

检方提交的间接证据包括瑞娃生前给奥斯卡发的短信。她写道“有时很怕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突然发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把气撒到我身上。”“我可能需要保护自己不受到你的攻击。”此前爆料奥斯卡劈腿的前女友也提起奥斯卡对自己的虐待,奥斯卡曾把她关在屋里限制行动自由。
奥斯卡得知某人与自己某一任前女友交往,在公开场合威胁对方。受威胁的那人甚至雇了律师向法庭申请了对奥斯卡的限制令。
2009年2月奥斯卡遭到严重的撞船事故,在急救室待了几天,经历面部重构手术才得以生还。事后警方从河底打捞出奥斯卡所驾船只。当时媒体的报道是船撞上隐藏在河中的物体导致沉没,而事实是奥斯卡在船上喝下整整几瓶酒,神志不清撞向码头。有记者调查此事,遭到奥斯卡团队的猛烈抨击,警方随之撤销了对奥斯卡酒后驾驶的指控。
2009年9月的一次酒宴上,奥斯卡那时的女友撞见奥斯卡与另一名女子接吻,两人发生激烈争吵,奥斯卡在酒精影响下追逐女友和她的朋友想要施暴。女友的朋友逃出屋外才发现没有拿包,在她准备回去时,奥斯卡对着她突然关门,其用力之猛导致门的上部门板坠下,碎片割伤了她的腿。
交叉质询环节,奥斯卡的律师提出了如下问题:邻居何以确认尖叫的女人就是瑞娃,争吵的男女就是奥斯卡和瑞娃。瑞娃遇害时膀胱是空的,这足以证实奥斯卡没有撒谎,他睡着时瑞娃起夜去了浴室,而随后醒来的奥斯卡以为浴室里的女友是坏人,大叫试图警示女友,在浴室的瑞娃以为外面有坏人正和奥斯卡对峙,锁了门自卫。奥斯卡开枪射击,一切都是只是充满巧合的事故,而非蓄意杀人。
辩护律师又列举奥斯卡已去世的母亲在他幼年时因为情绪问题给他造成的坏影响,以至成年奥斯卡患有焦虑症,律师向法官申请为奥斯卡进行心理评估。
南非法庭判决由法官及两名评估员做出,豪登省法官及评估员三人一致驳回检方对奥斯卡的谋杀指控,法官称检方没能提供足够的证据支持奥斯卡预谋杀人的说法。豪登省法庭裁定奥斯卡过失杀人罪名成立,处五年监禁,舆论哗然。一个月后奥斯卡假释出狱。2015年11月,南非最高上诉法庭改判奥斯卡谋杀罪,处六年徒刑。2017年奥斯卡被判有期徒刑13年5个月。
 这也许只是一个惊人的巧合,奥斯卡的哥哥卡尔在2008年一起交通事故中驾车与女摩托车手发生碰撞,导致对方不治身亡。法庭裁定卡尔过失杀人罪名不成立。
2014年卡尔又一次发生车祸,前臂,腿部及左脚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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