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本岭
故事发生在山东商河县孙集乡王皮村。2009年,40岁的张本岭开了门市部,又经营殡葬生意,替死者家属运送尸体去火葬场火化,家境不错。张本岭和妻子张洪霞结婚多年,育有三个子女,两人关系不好,时常闹矛盾。
(张本岭)
秋天时,张本岭总觉得自己出门时有车在身后跟着。不明就里的他只是比较小心,尽量避免与其他车有碰撞。10月,张本岭正准备去开车,突然汽车在他眼前爆炸,车窗的玻璃碎裂四溅。等一切恢复平静,张本岭上前查看,发现汽车是从内爆裂的。11月,换了车开的张本岭无意中在另一辆车上找到疑似爆炸物的东西,赶紧把它扔了。
一来二去的,张本岭也想不明白是谁想害自己,以为是以前做生意得罪的人。他把这些事情告诉姐姐,姐姐问他是否报警,他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也没有真正受到伤害,可能对方只是吓唬吓唬他而已,所以没有声张。
2010年1月,张本岭和妻子张洪霞发生争吵,张洪霞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去了外地。
张本岭早就疑心妻子对自己不忠,他找不到妻子但可以调出她的手机通讯记录。在张洪霞消失的两个月里,她的电话账单每个月都有七百多元,每天几小时频繁地和一个号码通话,这个号码张本岭也熟悉,是同村和他还带点儿亲戚的王希员的。张本岭怒气冲冲去找王希员对质,哪知王希员对他避而不见,张本岭扑了好几个空。
(王希员)
3月9日,张本岭开车到了王希员开的养鸡场,正好王希员在。王希员见到张本岭,有些慌张,拦住他就在门口说话,说了没两句就同意坐张本岭的车去张本岭的店里谈谈。两人开车走后,养鸡场里躲着的第三人松了口气——原来张洪霞刚刚回到王皮村,没有告知丈夫,反而是情人王希员把她接到养鸡场同居。王希员害怕张本岭在养鸡场内见到张洪霞,所以才愿意跟张本岭走。
这是张洪霞最后一次见到情人王希员。
张本岭出门前,已经让店里的伙计李文西埋伏在门市部里,他带着王希员回到店里后,立刻逼问王希员和自己的老婆到底是什么关系,以及张洪霞此时的下落。王希员自然不会承认他和张洪霞的婚外情,百般推说不知道。三言两语之下,张本岭气急败坏和王希员打了起来。李文西见状上前帮手,和张本岭用店里的木棍朝王希员的头打了几下,王希员立时昏倒。
过了一会儿王希员还是没有动静,张本岭上前查看,发现他已经死了,不由有些慌乱。木质沙发的垫子上沾满了王希员的血。张本岭招呼李文西把王希员和沙发垫一起装进殡仪馆装尸体的尸袋,清洗了门市部。
要如何处理王希员的尸体,又不让其他人怀疑到自己呢?张本岭先用王希员的手机给村里的所有男人群发了一条短信:“兄弟,我去躲债了,过几年回来,不用担心我。”王希员因为养鸡场经营状况不佳,四处借债,村里人都知道。见到躲债的短信,大家也没有起疑。
接下来的步骤张本岭充分利用了自己的专业——殡葬业。只要把王希员往焚化炉里一塞,就能神不知鬼不觉,让他人间蒸发。可是国内的火化手续非常严格,需要有死者的死亡证明,自然死去的需要有关部门的介绍信。张本岭正好有以前替人补办手续时多出来的一份空白介绍信,是邻村村委会开具的,除殡仪馆名称(乐陵市殡仪馆)外,死者姓名,年龄及死亡时间都没有填写。
张本岭没有销毁额外多出来的介绍信,这次恰恰派上了用场。张本岭于是借用了2008年邻村去世的村民丁某的名字,年龄78岁。丁某的火葬事宜就是张本岭处理的,是在另一家火葬场火化的,这回再用他的身份,张本岭在死亡时间填了2010年3月9日。
当天下午张本岭和李文西载着王希员的尸体到乐陵市殡仪馆,把伪造的介绍信交给工作人员。尸体套着尸袋,工作人员见不到脸部,也没有想要证实死者身份,不然他一旦要求除去尸袋,就会明白死去的这位根本不是78岁的老人,而是一个青壮年。
尸体火化完成,张本岭领着王希员的骨灰撒进河里,自此王希员消失了。
张洪霞还在养鸡场等王希员,到了晚上,她给王希员打电话,对方手机已经关机。她没有声张(也不敢声张),第二天又离开了王皮村出走外地打工。王希员的哥哥接到张本岭以弟弟口气发的短信后,主动接管了养鸡场。
王希员
张本岭心思缜密,杀人灭迹,做得相当漂亮,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死在他手下的“情敌”王希员正是一手策划了几个月前的跟踪及汽车爆炸,差点害死自己的幕后黑手。是的,意图杀人反被杀,王希员生前肯定不会预见到自己即将经历的黑色幽默。
王希员比张本岭小7岁,也有三个孩子,只是已经离了婚。他和张本岭既是远亲,又是朋友,刚办养鸡场时,张本岭还借钱给他。恢复单身的王希员和长期感情不如意的张本岭妻子张洪霞天雷勾动地火,勾搭成奸。张洪霞不知何种原因没有选择与张本岭分开,而是继续维持着所谓的婚姻。自和王希员好上,张洪霞对张本岭忍无可忍,最后有了杀夫扫除障碍的想法。
(王希员,韩本利,韩宝山)
2009年3月,王希员与张洪霞开始商量干掉张本岭的详细计划,决定买凶杀人。经张洪霞的弟弟介绍,王希员以十万元的价格与两名来自天津的凶徒韩本利,韩宝山达成协议。韩本利和韩宝山自称黑白两道通吃,杀人不过是小菜一碟。有张洪霞做内线,两人对实施杀人充满信心,他们设计了各种方案,先是用王希员给的定金买了辆二手车,整天跟着张本岭,打算趁他无防备时把他撞死。二韩跟踪的动静不小,引起张本岭注意后很难找到机会,只好又去购买炸药,试图制造意外炸死张本岭。第一次爆炸时间没控制好,在张本岭上车前炸弹就引爆了,第二次干脆直接被张本岭找到了炸药。
将近半年的时间,试了多次却始终没能得手,韩本利和韩宝山已经把王希员给的钱花得七七八八,不断向他索要更多杀人经费,杀人的价钱从十万涨到十四万。王希员办养鸡场就欠了一屁股债,现在偷鸡不着蚀把米,不仅没弄死张本岭,还整天被两个没用的杀手追着要钱。双方都对对方充满怨恨之情,更让王希员和张洪霞惴惴不安的是,万一这两个杀手以后以此要挟勒索钱财,事情岂不是没完没了了。
再三思索之下,王希员构思了一条绝不可能失败的毒计,利用囚徒困境让韩本利和韩宝山自相残杀,自己坐山观虎斗,平息事态。他分别给二韩打了电话,和韩本利说让他杀了韩宝山,剩下的钱就归韩本利一人,又让韩宝山杀了韩本利,一人拿走剩下的钱。
韩宝山和韩本利接到王希员的提议后,就已经没了退路。以韩本利为例,他和韩宝山的双赢局面当然是各自都拒绝杀害对方,这样每人拿7万元走人,也不用担杀人罪名。可是韩本利不得不考虑的是,如果他秉持两人利益最大化的原则拒绝杀害韩宝山,而韩宝山却背叛自己,决定杀人,那他需要面对的就是自己被杀,韩宝山独得14万。对于韩宝山而言,与其与韩本利结成同盟,不如趁韩本利同意保留自己姓名之时对他下手,这样自己能多分7万。以此,在韩本利拒绝杀韩宝山的前提下,韩宝山杀死韩本利能使自己获利最大。而如果韩本利决定杀韩宝山,韩宝山的最佳选择也是与他抗衡,最差的结果是两人都死,最好的结果是在决斗中胜出,仍然能得到所有钱款。
韩宝山拒绝杀韩本利
韩宝山同意杀韩本利
韩本利拒绝杀韩宝山
韩宝山及韩本利各得7万报酬
韩本利死,韩宝山得14万
韩本利同意杀韩宝山
韩宝山死,韩本利得14万
两人都死,王希员不用付钱
王希员可谓老谋深算,通过分化二韩的同盟,让他们内斗,说不定能让两人都永远闭嘴,不然至少也能少掉一个知道他意图杀人秘密的人对自己日后形成威胁,而活着的那个身上背了人命,肯定也不敢再嚣张要钱。
2010年1月24日,韩本利和韩宝山以商量杀张本岭的名义约了在王皮村田边见面。两个人都心怀鬼胎,随便聊了几句韩本利就掏出手枪准备干掉韩宝山,倒霉的是枪卡壳了。韩宝山趁机拿出事先准备的斧头和铁管,朝韩本利猛地砍去,韩本利立刻死亡。
“胜出”的韩宝山给一直在家里等消息的王希员打了电话。王希员开着自己的红色桑塔纳车去接应,和韩宝山把韩本利的尸体抬到车上运到了一处荒废的机井。村里有很多机井,王希员事先已经选好了目标,地点隐蔽,很难被人注意到的机井作为抛尸地。机井直径狭窄,而韩本利人高马大,王希员和韩宝山不得不合力把韩本利头朝下硬塞进了井里。
做完这些,韩宝山问王希员要了尾款,连夜离开山东回到天津。朋友韩本利的妻子向他询问韩本利的下落,他只推说韩本利和自己分开去了其他地方打工。
在丢弃尸体之前,王希员想到要隐藏韩本利的身份,所以把他扒了个浑身赤裸。至于韩宝山杀人的斧头,也被扔进了机井。王希员把韩本利的衣服处理掉,清洗汽车,还是不放心,于是又把车送去修车厂喷漆,以期消除所有的作案证据。也许是太过害怕,他自把车送去车厂后就再也没有取回。
3月张洪霞回村,住进了王希员的养鸡场,没几天王希员被张本岭带去门市部,断了性命。王希员花了这么多心思和金钱,最后被想夺命的对象反杀,换得命丧黄泉死无全尸的下场。
警方
2010年7月13日,王皮村一位村民给田地浇水,发现很久不用的一口机井突然打不出水,准备清理,没想到在井底发现一具尸体,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报警。警察出动了吊车和挖掘机,将尸体从井里捞出,又在井底找到一把铁斧。
尸首浸泡时间太长,已经高度腐坏,难以辨认。法医判断此人为男性,3-40岁,身高1.83米,体重约90公斤,死亡三个月时间以上一年以内。死者颅骨多处粉碎性骨折,应为钝器击打致死后被抛尸井中。
井口直径约40厘米,成年人很难失足坠落,而井周边没有血迹及其他物证,是以并非第一现场。
警方调集民警对案发周边地区的60多个村庄进行走访,调查一年内失踪的村民,后又将范围扩大到山东全省,列出了17个失踪人员的名单,逐一排查,却仍然无法确认死者身份。警察只能认为受害者不是当地人。可是抛尸的机井地处偏僻,作案人一定对本地非常熟悉,运尸需要交通工具,汽车是最可能的,于是警方转变思路,开始从近期失踪的人中查找嫌疑人,并在全乡排查可疑车辆。
这时3月失踪的王希员进入了警方视野。王希员身高1.7米左右,不符合死者外形特征,可是他社会关系复杂,交友广阔,又与多人债务关系。王希员1月底把才刚买半年的红色桑塔纳开去喷漆后,就弃车不取,让修车厂的老板感到很奇怪。警方从那辆车的后备箱里找到一片带着血迹的树叶。经DNA比对证实血液属于机井里的受害者。至此警方可以确定王希员的车曾用于运送尸体进行抛尸,王希员具有重大嫌疑。
警察对王希员的亲友进行多次问话,却无法找到此人,只好追查他的通讯信息。2009年3月至2010年1月间,王希员的手机与两个号码频繁通话,这两个号码分别属于天津的韩本利和韩宝山。更为巧合的是,与王希员联系的韩本利在1月24日后关机再也没有使用过。韩本利很有可能就是井里的受害人,与他有关的王希员和韩宝山都相当可疑。
韩本利的亲属提交DNA,警方得以确认受害人就是韩本利。韩宝山被控制,很快就交待了自己与韩本利受王希员和张洪霞雇佣杀害张本岭,计划失败又被王希员挑拨互杀的全部事实。
(韩本利)
根据韩宝山的交待,警方逮捕了张洪霞,从她口中取得的情况与韩宝山互相佐证。距发现尸体仅16天的时间,办案警察不由松了口气,接下来只要找到王希员,就可以结案了。
警方高兴得太早了,因为王希员彻底消失了。自他失踪之后,从未与亲戚朋友联系,他的身份证和银行卡也从未在外地被使用过,警方尝试了各种渠道和方法,还是毫无头绪。两年过去了,警方又一次进行案情讨论时,一名警察突然提出了不同的想法,王希员会不会已经死了?活人不可能一点踪迹也不留。
警方再次转变思路,重新审视他们目前收集的所有物证。他们从王希员手机发的最后一条短信上找到了破绽。那条短信写的是“兄弟,我去躲债了,过几年回来,不用担心我。”,可是群发给了各个辈分的村里人。在相当重视礼仪的村里,王希员应当不会以“兄弟”称呼自己的长辈。也许那条短信根本就是王希员死后,有人用他的手机发的,以掩藏他已不在人世的事实。
韩宝山是警方最先怀疑的杀人凶手,他当然矢口否认,说自己一月底杀了韩本利拿了钱就回了天津,此后再也没见过王希员。经过多方核实,王皮村村民最后见到王希员那天是在3月的一个雪天,那天韩宝山有确实的不在场证明,他的嫌疑排除了。
(张洪霞)
张洪霞对警方的问话充满警惕,她以为警察再三问她关于王希员的情况是想要抓捕他,因而拒不配合。警方不得不和她交底,说出王希员很有可能已经死亡的猜测,张洪霞这才恍然大悟,说出了她所知道的事情。3月9日王希员是从养鸡场坐上了张本岭的车后失去联系,张本岭也许是最后见过王希员的人。
张本岭在前期警方调查王希员雇凶杀人一案时,被告知自己曾经是王希员千方百计想要除掉的对象,他也不由后怕。得知王希员和韩宝山将韩本利抛尸机井时,他曾说过一句话:“如果要是我的话,就把尸体烧了。”回顾案卷资料时,他的这句话不由令警察再三玩味。
警方把焦点集中在张本岭身上后,很快就有了突破。
首先是王希员的手机,在2010年6月被一名女性用过打电话。假使3月9日王希员最后被见到的那天他遇害,6月还能拿到他手机的人必定与他的失踪甚至死亡有关。这名女性的身份被核实是张本岭店员李文西的女友。
其次张洪霞被警方多次询问后提供了一个细节,那就是王希员失踪后,她有次回家注意到门市部的木沙发上的靠垫不见了。张本岭当时说靠垫脏了所以就扔了。警方仔细在门市部提取痕迹,在木沙发的缝隙里找到六处血迹,全部与王希员相符。也就是说张本岭的门市部应该就是王希员被杀的第一现场。
最后是王希员的下落。根据张本岭说会选择把尸体烧掉掩藏踪迹判断,他一定是利用职业便利将王希员送去火化。既然如此,一定会留下证据。警方调取了2010年3月9日起的一段时间内与张本岭有业务往来的殡仪馆的火化记录,发现那段时间殡仪馆共火化5人,全都手续齐全。
警察们都很疑惑,随即又获取了张本岭在2010年前后两年送去火化的所有尸体名单,与那五人对比,发现其中一人丁某早在2008年就已被火化,不可能在2010年3月再次被火化。丁某的家属作证老人的确是2008年去世。
2010年丁某被“二次”火化时,送尸体的人留下了“张召起”的驾驶证,这本驾驶证在警方对张本岭门市和家中搜索中找到。张本岭用假名将假冒的丁某送去火化,显然是为了掩人耳目。
种种证据之下,张本岭无法狡辩,交待了自己伙同李文西杀害王希员并焚化灭迹的所有事件。
张洪霞因犯有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1年,韩宝山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缓期执行(2015年被减为无期徒刑),张本岭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无期徒刑,李文西协助杀人,被判处有期徒刑9年。这起案中案,终以两人死亡,四人判刑,五个家庭破碎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