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29日埼玉县川口市警局接到报案,报案人是一间公寓的房东和租户的大女儿。租户是一对夫妇——73岁的小泽正明和77岁的小泽千惠子。一天前,小泽夫妇的邻居发现小泽家的邮箱里塞满了报纸,觉得不对劲,联系了房东。房东通知小泽的大女儿,大女儿给父母打了很多通电话都无人接听,只好报警。警方进入二楼单位查看,正明和千惠子在家中遇害,两人身上都是血,尸体旁是一把带血的菜刀。当时大门上锁,房间的灯亮着,两名受害者的尸体身上盖着纸板箱。
法医验出正明和千惠子上身都有刀伤,死于失血过多,千惠子的脖颈上有勒痕。
小泽夫妇的大女儿最后和父母通话是在3月25日,他们邮箱里从3月27日开始的早报就没有取走,说明二人遇害时间大致在3月25日晚到3月27日凌晨。
(小泽正明和千惠子租住的公寓)
案件破获并不困难,警方从公寓周边的监控看到小泽夫妇的二女儿立川千秋和外孙A在案发前到过小泽家。小泽夫妇遇害后,有人用他们的银行卡提取过现金,取款机的监控中出现的是二女儿的儿子A。立川千秋和A不知所踪,警方费了一番功夫才在4月29日找到两人,以盗窃罪拘捕,之后又对A追加了抢劫罪和谋杀罪的指控。
17岁的A很快承认杀死外公外婆后劫财的罪行,3月26日凌晨他因两个老人拒绝借钱,用电线和菜刀杀死他们,从公寓里带走了8万日元现金和4张银行卡。
对于案件发生的缘由,A和其母立川千秋却有完全不同的说法。A交代是母亲指使他去向外公外婆借钱,还说:“就算杀掉他们,都要借到钱。”千秋则矢口否认与父母之死有关。
当年12月庭审开始,A的经历,和他为何走到杀害亲人的地步,才通过法庭辩论呈现出来。
A是父母的独生子,一家三口靠父亲的工资维持生活,母亲是全职主妇。A四岁时,家里债台高筑,母亲立川千秋对压力巨大的父亲不管不顾,反而把丈夫交给自己的家用拿去玩柏青哥,拖欠了大笔房租。
A上小学后全家搬到埼玉市,千秋在理发店找了工作,不过一家人的生活并没有好转,A的父亲和其她女子发生婚外情,已经很少回家。A上二年级时,母亲千秋不再工作,而是去牛郎店消遣,晚上也常常不在家,即使回家,也会带着不同的狐朋狗友,彻夜喧闹,于是A只能去便利店买便当,自己管自己的衣食住行。A念到四年级时父母离婚,他选择跟着妈妈。立川千秋带A搬到静冈,A上了几个月课后彻底辍学,就此成了无名儿童。
截至2018年6月,日本约有1万名未登记人口,其中少年儿童不占少数。无名儿童是被系统和机构忽视的群体,他们的成长环境,是否受到父母关爱,接受教育,都不为人所知。
不久千秋回到埼玉,在网络上认识一名名叫亮的男公关,离家出走和他厮混了一个月之久,A做了一个月的孤儿。这一个月里,A内心的孤独和恐惧达到极限,他害怕被母亲抛弃。等千秋终于和亮一起回家,A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满足母亲的需求,以此换取母亲的爱。
亮和千秋个性很像,都秉持着先过完今天管它什么将来的人生哲学。千秋不工作,亮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钱不够两人就靠卖A的游戏赚钱,游戏卖完了再向亲友借钱,借到众叛亲离。亮骗了一个他称为冤大头的人几十万,又够他们挥霍一阵儿。A跟着千秋和亮不断搬家,后来在情人酒店里租了个房间,在那里住了两年。
亮打临时工,A和母亲千秋白天去柏青哥店和漫画咖啡馆打发时间,等亮下班。他们只够钱住钟点房,晚上20时才能入住。
亮和千秋发生关系从不避忌A,亮甚至会抓住A逼他为自己口交,在一旁的千秋只是微笑看好戏,根本没有想过阻止情人性虐儿子。亮一不顺心就会靠殴打A出气,一次打落掉A四颗牙齿。
情况一直在恶化,亮失业后,他和千秋彻底失去经济来源,只能在公园里搭帐篷,或干脆睡在长椅上,过着半流浪的生活。更糟糕的是,千秋怀孕了。妹妹结衣的出生是个意外,千秋和亮没有给她登记户籍,结衣是个黑户口。
亮和千秋骗了家人的钱逃到横滨,儿福中心的社工了解到结衣和千秋的困境,为她们四人提供住处和援助,A可以免费上学。然而千秋很烦被人管束,宁愿居无定所也要自由,拒绝了儿福中心暂时保护A和结衣的提议。其实儿福中心给她的生活费,她全都用来买酒,去夜店,柏青哥店消遣了。为了摆脱工作人员,她和亮还有两个孩子不告而别。起先她们还可以住旅馆,钱花完后又沦落到去横滨体育场周围或儿童公园过夜。还未成年的A负责照料妹妹结衣。
亮厌倦了这样的日子,厌倦了千秋,某一天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A成了家里的支柱,他在涂装公司找了工作,和母亲妹妹住在公司宿舍。他向老板预知了几个月的工资,向前辈借钱,总之只要千秋开口,他就会想办法。
2014年初,千秋已经欠了父母正明和千惠子30万日元。
正明阻止以前偷偷借钱给女儿的千惠子再次对女儿施加援手,千秋打电话回娘家时,正明不让她和心软的千惠子谈话。千秋于是想办法把母亲约到亲戚家见面。3月21日临近午夜,千秋、A、结衣和千惠子乘出租车回家,千惠子在车上给了千秋2万日元现金,给了A3,500元硬币,又支付了女儿和外孙的车费。
22日,千秋到父母住处向父亲正明道歉。正明表示自己也是靠养老金生活,要求千秋必须还钱。可是千秋真实的目的是向父母借更多钱,千惠子知道固执的丈夫正在气头上,把女儿拉到一边,让她3月25日再来试试。
千秋带着母亲前晚给的钱又去了柏青哥店。
25日,千秋和A在柏青哥店时,千秋要A去找外公外婆拿钱。正明和千惠子毕竟还是疼爱外孙,千秋想着由A出面,拿到钱的几率高些。
千秋究竟有没有要A不惜杀人也要借钱,这一点只有千秋和A知道。无论如何,千秋、结衣和A步行去车站准备回A在涂装公司的宿舍时,按照A的说法,千秋一路还在和A确认是否真有达成目标的决心。
3月26日凌晨,千秋叫醒A。A注意到千秋已经将宿舍里的物品收好,装进行李包中。千秋交待A穿着涂装公司的制服去外公外婆家,这样即使管理员看到他,也只会以为是上门服务的工作人员,不会起疑。千秋还交给A一根电线,教他用电线勒颈杀人的方法。
千秋带着结衣和A一起坐上去川口站的巴士,下车后A叹了口气。千秋怕他反悔,说:“我告诉你,我们没钱了。”A答说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他和母亲妹妹坐上去西川口站的巴士,到西川口后,千秋和结衣去了正明和千惠子住家附近的公园等待,A独自去找外公外婆。
(千惠子和正明)
A依着母亲教的谎话骗外公外婆,说自己找到建筑公司的新工作需要搬家,搬家费几万日元无力支付。正明意识到这又是女儿千秋的一个诡计,扇了A一个耳光,要他告诉千秋自己不会再出钱了。
A借口要用洗手间,想要快速构思出别的办法,但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分手前千秋的话不断在A的脑子里重复着,他认为自己别无选择,只能下手杀人。下了狠心的A返回客厅,向外公保证不会再提钱的事,又和他聊了几句,起身把外婆叫到厨房。A在厨房里趁外婆不备,用千秋给的电线从外婆身后绕住脖颈,将其勒死。千惠子想要挣扎时,她的手触碰到A的手,A想起小时候外婆用手牵自己的情形,改了主意,随手拿起菜刀,用刀砍向她。
千惠子没了动静,A把刀放进外套口袋返回客厅,假称找不到外婆。正雄还没反应过来,A就掏出菜刀朝他的背上砍去。正雄转身问A想要做什么,A的脑海里彷佛放电影一样出现以往外公和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同时他手也没停,一刀刀砸向外公。
A杀死两名至亲后回到公园,千秋赶忙问A是否真地杀了正雄和千惠子,A不能肯定。A不知道装钱的柜子的钥匙放在哪里,所以没有拿钱,千秋告诉他钥匙在正雄毛衣的口袋。由于A不想让妹妹结衣看到外公外婆的惨状,他没有让千秋陪着自己回去作案现场。
A在正雄和千惠子的公寓确认他俩死去,看到两人的脸突然觉得不忍,用厨房的空箱子遮住他们的脸,从正雄口袋里拿了钥匙,在室内搜刮了所有能找到的现金。那八万元是正雄准备付房租的资金。A又拿走了四张银行卡、相机和随手能带走方便变卖的物品,随后离开。外婆生前出门时总会搭上锁链,A也同样做了。
A再次返回公园,千秋和他还有结衣去了附近的购物中心,千秋让A换掉衣服,告诉A银行卡的密码,让A去取款机取钱。三人接着乘出租车去了东京赤羽。千秋要A和结衣在卡拉OK店里吃饭唱歌,好忘掉刚刚发生的一切,自己去周边订酒店。当晚入住酒店,A向千秋要了一万元,去柏青哥店,千秋和结衣去购物。
A和千秋商量过后续,如果被警察调查,A会扛下罪行,他请母亲照顾好结衣。千秋哭了。
千秋在短短三天内花光了八万日元和正明千惠子的存款。
检方要求对少年A处无期徒刑,法官采信辩方说法,认为A系受到母亲教唆抢劫杀人,对他处15年有期徒刑,量刑考虑到A恶劣的成长环境对他巨大的影响。法官宣布判决时对A说服刑不代表赎罪,希望他能够用剩下的人生思考一下死亡的意义。法官还表示会和A的生父还有其他关心他的人一起等他回归社会。
42岁的母亲立川千秋因抢劫罪和其它罪行正在服刑,因小泽正明和小泽千惠子的案子,她再被处4年6个月有期徒刑。
在狱中A还在在担心母亲出狱后一个人会无法好好生活,担心妹妹没人管。
采访A的记者有一个疑问:A是加害者,他也是受害者吗?
习得性无助指的是当一个人长期处在充满压力的环境中,将会毫无反抗接受压力,而不再试图努力摆脱环境控制的状况。人通过了解事物的因果关系和自身行为对周围的影响,学习适应和改变环境,更好地生存。如果人发觉因果关系并不存在,而自己的行为也未能对周围造成影响,就会产生习得性无助的心理状态。
A在深渊中长大,曾遭到母亲遗弃,自幼辍学,他与世界仅有的联系就是母亲千秋,他不知道要如何逃脱,在一次次面临衣食无着的绝境后,他只会被动接受命运的安排,对他而言,最后的底限就是必须和母亲一起。
(电影Mother母子情劫的海报和剧照)
2020年长泽雅美和奥平大兼主演电影母子情劫,影片的原型正是2014年川口市小泽正明和千惠子夫妇遇害案。长泽雅美凭此片获得第44届日本电影学院奖最佳女主角,与犯罪时的A同岁的奥平大兼获最佳新人。影片的评价并不很好,很多人质疑长泽雅美饰演的母亲角色缺乏内心刻画,奥平大兼饰演的儿子作案缺乏动机,人物完全没有任何闪光点,还有人说 “活成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真实世界里立川千秋和A的的确确就是在泥泞中挣扎,无论主动或被动,根本无暇顾及她们的闪光点这样的玩意儿。“活成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听上去很社会达尔文。谁又有资格审判谁的人生,在没有足够能力和信心可以提供健康积极快乐的环境前,不随意制造生命就是最大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