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之旅



李胜已经多日联系不到女儿了。21岁的李倩月是他和妻子陈寿萍的独生女,离开家乡扬州去南京上大学,毕业后留下。李倩月和男友洪峤同住在栖霞区马群街道的一个小区里,李胜和陈寿萍得知洪峤也不知道李倩月现在何处,万分焦急,立刻买了去南京的车票。2020年7月13日,他们和洪峤在李倩月居住的单位碰面,查找李倩月的物品,除了身份证件和两件换洗衣物,其他东西都还在。洪峤告诉李胜夫妇,自己7月8日在家里和李倩月吵架后离开,10日返家就发现李倩月已经不见了,还拿走了他的五万元现金。他调取了小区监控,李倩月在7月9日上午10:42出门,之后再也没有回来。李倩月最后一次和陈寿萍联系,恰好是在9日上午,那时她和母亲抱怨说很忙。
李胜去李倩月的学校,曾经打工的服装店和同学家,找了一通仍毫无头绪,只好报警。

(李倩月)
李倩月1998年出生,2017年高考进入江苏经贸职业技术学院的空乘专业学习。大一下学期,为了以后能够成为国际线的空乘,李倩月开始自学日语,后来又去机构学习雅思。课余时间李倩月曾经在学校外面的服装店打工,疫情爆发后辞掉了工作。上个月底李倩月第一次带男友洪峤回家,她告诉父母两人是在地铁上认识的。7月3日,李倩月从大学拿了毕业证。李倩月个性开朗乐观,正在准备8月1日的江苏省自学考试,对未来有明确的规划,失踪前也完全没有反常。
警方除了调取小区外的监控,也根据李倩月的身份证信息查询她的行踪。李倩月订了7月9日去云南西双版纳的机票,而南京机场的监控中和机场的登记信息显示,李倩月的确乘飞机去了昆明,从昆明转机飞西双版纳。李倩月从西双版纳嘎洒机场乘车,当晚21:16通过勐海县兴海检查站。勐海县西南与缅甸接壤,是西双版纳的旅游景点之一。李胜查看了女儿的小红书,她在失联前收藏了很多西双版纳和勐海的旅行攻略和景点内容。

(李倩月于7月9日10:42离开所住单位)
李倩月从未和父母说过想去云南,即使她想独自旅行,也不至于连行李也不带。洪峤帮李胜分析,李倩月经过检查站后可能是乘坐认识的人的车或黑车走的,也许是有人陪她一起偷渡去了缅甸。李胜赶赴勐海,向当地警方报案,南京警方向勐海县公安局发了协查通报。根据洪峤的思路,李胜花钱找人在缅甸打听是否有人见过李倩月。勐海县的警察向李胜了解了李倩月失踪前后的具体情况,得知洪峤猜测李倩月偷渡,警察马上提出洪峤有很大嫌疑。
南京警方和勐海警方联合对洪峤集中侦查。洪峤5月份曾到过云南,但在此前警方的问话中,他矢口否认到过云南,且称完全不明白李倩月到云南的理由。洪峤的疑点进一步上升,警方锁定了与他来往密切的两人曹泽青,张晨光,两人5月陪洪峤一起到的云南。7月9日起,洪峤一直待在南京,可是曹泽青和张晨光却在7月9日一早就乘飞机先于李倩月到了西双版纳,随后搭出租车赶到勐海,11日才回到南京。
8月3日,南京警方抓获洪峤,曹泽青和张晨光,曹泽青和张晨光很快承认杀害李倩月并埋尸的罪行,但洪峤始终不愿交代,还通过同监舍的其他人向张晨光传递纸条,想让张晨光把责任推给曹泽青。张晨光将纸条上交给民警。同日警方在勐海县城郊外的普洱茶公园的山林里找到被掩埋的李倩月的尸体。


(张晨光)

(曹泽青)
曹泽青20岁,是交警队的辅警,张晨光21岁,无业。直到被警察逮捕追问案情,两人才明白杀李倩月并不像洪峤所说是一项组织交待的重要任务,而是切切实实的 犯罪。2017年,张晨光在健身房认识洪峤,成了他的跟班;2019年,曹泽青在购买户外军用品时与洪峤相识。洪峤说自己是国安特工,建了名为“人民军第八军团特殊作战小组”的微信群,张晨光和曹泽青在取得洪峤信任后被拉入群,群里还有洪峤的另两个朋友,他们在群里分享军事新闻,相约去户外训练。

(洪峤)
2019年下半年,李倩月在地铁上被一个阿拉伯人问路,洪峤正好在旁边,帮听不懂阿拉伯人问题的李倩解围,两人就此交换微信,一周后确定恋爱关系。洪峤1995年生人,比李倩月大三岁,身高1.9米,肌肉发达,平日大都穿迷彩裤,军靴,背军用包。他自称是战地记者,从事秘密工作,不准李倩月打听他的工作内容,不让她在社交平台谈论自己。两人同居后,洪峤几天不回家也是常事。
李倩月和洪峤时时因为小事发生争执,一次因为洪峤给李倩月拍的照片李倩月觉得没拍好,洪峤就发火了。2020年起,两个人几乎天天在微信上吵架,五月底李倩月和朋友说要分手,但几天后,她又在朋友圈上传了向洪峤示爱的照片。6月底端午节,李倩月带洪峤回家见家长,和家中亲戚一起吃饭,几天后,两人在南京又见了洪峤的父母。朋友听李倩月说她和洪峤准备领证结婚了,洪峤的父母都是公务员,想让她自考念个本科,之后会给她介绍事业单位的工作。

(李倩月)
李倩月不知道的是,洪峤经常在作战小组群里提到她,给她取了狐狸的外号,说她出轨,贪自己的钱,等等。几个月后,洪峤在群里说李倩月窃取国家机密,危害国家安全需要被处决,只要曹泽青和张晨光能够完成任务,就可以像他一样加入国安队伍。
李倩月更加不可能想到的是,她和洪峤交往的第一个月,洪峤就对她起了杀心。2020年跨年时,李倩月约好和洪峤还有洪峤的朋友在家跨年,但离零点还有几分钟的时候,李倩月却说临时有事,要洪峤和朋友在家里等他。洪峤觉得李倩月让他在朋友面前丢脸,想要她死。2020年4月的一天,洪峤和张晨光在李倩月打工的服装店楼下等她,本来说只要五分钟的李倩月却足足让洪峤等了半小时,洪峤于是觉得李倩月是在那半小时里和其他男性见面。洪峤怀疑李倩月和服装店女老板的丈夫有暧昧,认定李倩月对自己不忠,对她的恨意日渐增加。
2020年2月洪峤下令要张晨光杀李倩月,张晨光不敢杀人,没有同意。此后洪峤又提出要张晨光和曹泽青将李倩月带到泰国缅甸处决,不过因为疫情都无法实现。三人一起偷偷去了勐海踩点,张晨光为了熟悉环境还在当地打工待了一周。就在李倩月和洪峤互相见对方家长的同时,洪峤和他的拥趸在微信群确定了李倩月的死期——2020年7月。洪峤,曹泽青和张晨光对杀人进行多次演练,由其中一人扮演李倩月,另两人模拟行凶,他们制定了至少三套方案,最后才敲定杀人细节。他们做了精心策划,准备的装备包括2019年5月洪峤指使另一名手下祁文强在南京的一个度假区偷窃的价值18,000元的单目夜视仪,头盔,迷彩服,背包,手提包,头灯,伪装网等等。洪峤还交给曹泽青张晨光一台摄像机,要两人将杀害李倩月的过程全程录像。有时候他们就在洪峤李倩月住处商量杀人细节,李倩月就在隔壁房间。
洪峤和李倩月说自己在西双版纳有一次秘密行动,邀请李倩月参加。7月6日李倩月向朋友借了2,000元钱,买了9日去西双版纳的机票,她的父母朋友都不知道这次出行 。由洪峤出资,张晨光和曹泽青购买了8日的机票。7日晚上,张晨光和曹泽青来到洪峤李倩月住所,四人一起玩手机游戏。深夜洪峤和曹泽青张晨光借口买水出门,三人在住处附近的隐蔽处推敲9日行动的细节。

7月8日,曹泽青和张晨光误了飞机,洪峤再转给他们3,000元重新订票。7月9日早7:40,曹泽青和张晨光抵达西双版纳,后搭出租前往勐海县,在当地的超市买了两把铁锹,步行至普洱茶公园的树林里挖坑。按计划,两人将李倩月杀死后,张晨光就会逃到缅甸。
在飞往西双版纳的飞机上,李倩月告诉邻座女孩,男朋友在西双版纳等自己。等她的不是洪峤,而是曹泽青和张晨光,还有死亡。洪峤就留在南京等张晨光和曹泽青替自己实施计划。

(普洱茶公园里的小径)
曹泽青和张晨光用游戏的语音功能指示李倩月乘出租车到河畔之梦小区,那里就在普洱茶公园旁边。张晨光在河畔之梦小区迎接李倩月,用手电筒照亮将李倩月带到事先挖好的坑旁,曹泽青守在那里。李倩月上飞机前,洪峤借口她翻看自己的手机故意不理睬她,张晨光接到李倩月后,告诉她洪峤在山上的山庄等她。李倩月以为跟着张晨光就能见到洪峤。曹泽青和张晨光使用裸绞的格斗技巧,从李倩月身后用手臂缠住她的颈部,手肘放在她下巴下方,再将另一只手搭住绕颈的手臂,勒紧她的咽喉。李倩月的颈动脉被用力压迫,几秒钟后就断了气。法医对李倩月的尸检报告作出的结论是,李倩月系受到暴力作用致使颈部椎体脱位损伤中枢神经而亡。

(疑似李倩月埋尸地点)
张晨光和曹泽青拿走李倩月随身带着的身份证,学生证和银行卡,将她埋进坑里,去了旅馆。两人用微信告知洪峤杀死李倩月的详细情况,11日分头飞回南京,把李倩月的物品还有杀人的录像交给洪峤。因为张晨光没有听命逃去缅甸,受到洪峤的惩罚,洪峤让他住在自己安排的一个住处,不准他和父母见面。张晨光用短信骗父母自己在上夜班。张晨光和曹泽青被洗脑得彻底,张晨光曾和母亲说过,自己可能会因违法行为被执行死刑,但那都是假象,组织会给他新身份。
洪峤验收了张晨光和曹泽青的行动成果,若无其事地和朋友吃饭。他还找到李倩月的朋友,和她们抱怨李倩月出轨,算计自己的钱财。李倩月的父母李胜陈寿萍赶到南京找女儿,洪峤假意陪他们四处奔走,要李胜去找李倩月以前打工的服装店的老板,暗示老板的丈夫和李倩月的亲密接触曾被老板抓到过,因而李倩月的失踪很可能和老板夫妇有关。

洪峤的父亲洪勇是部队转业到南京市司法局的干部,外公是军队干部,母亲乔宇也是军队转业的公务员。洪峤的父母在他小时候就离了婚,洪峤在南京九中念完初中,之后似乎没有继续升学。2013年洪峤的父母托关系让他进入江苏海事职业技术学院。洪峤在校期间多次偷窃学校社团的物资,威胁报复同学,后又缺席毕业考试,未取得毕业证书。
受父母的影响,洪峤沉迷于角色扮演战争类游戏,在朋友圈天天刷爱国,战争的口号,贴穿军服迷彩服的照片。洪峤和身边人吹嘘会多国语言,在俄罗斯当过雇佣军,在叙利亚打过仗,是国安人员。洪峤在微信群里说自己在巴基斯坦杀了一个外国人。洪峤靠伪装身份得到他人的羡慕乃至崇拜,事实上肄业的他根本没有固定工作,只是一个一无是处智商都堪忧的啃老族。

(洪峤的微博)

(洪峤和朋友合影)
2019年祁文强帮洪峤盗取夜视仪,洪峤批评他偷太少,应该多弄几台。洪峤等三人的罪行败露后,祁文强才反应过来自己偷的夜视仪居然成了作案工具。
洪峤多次和小弟谋划抢劫金店,杀人夺财,除李倩月外,他们的目标还有张Y及其父张玖,许某和张某。洪峤想要杀许某的原因是许某退伍后领取了20万元退伍费。洪峤想要将许某骗到山上勒颈,或将他骗到菲律宾溺毙。张Y是未成年人,因在张晨光家小区的小卖店打工认识张晨光并交往。2020年5月,张晨光和洪峤,曹泽青去勐海踩点后留在那里打工,洪峤回到南京后再带着张Y去勐海找张晨光。张玖向江苏云南两地警方报案,称女儿被人拐卖。洪峤在昆明机场被警察拦住盘问,张玖则飞到昆明带女儿回家。洪峤认为张Y出卖了他和张晨光,必须要除掉她和张玖。
关于弄死张玖的方法,洪峤想过利用张玖正在装修
,在电路上做手脚,或是楼道伏击,镇静剂杀人,等张玖死后霸占他的房产。张晨光念及与张Y的感情没有同意。但就在洪峤,张晨光和曹泽青被捕一周后,张玖在老家宿迁市泗阳县因车祸被撞身亡。肇事者第二天自首,称因醉酒撞了人。张Y怀疑父亲系被洪峤安排杀死,不过溧阳警方以普通的交通肇事对张玖之死结了案。

李倩月被害案件审理之前,洪峤的父亲洪勇给李胜打电话,提出“凑了百十万”,让李胜夫妇出具谅解协议书。李胜陈寿萍拒绝,同时向法院要求严惩嫌疑人,自愿放弃赔偿,申请撤回附带民事诉讼。

(洪峤)
洪峤的律师以洪峤患有精神分裂症为其辩护。洪峤父母称洪峤曾被南京脑科医院诊断,家人将药物掺进饭菜被洪峤发现,被洪峤大闹一场,之后家人又把精神药物加入果汁让洪峤服用。警检核实洪峤的父母家族均没有精神疾病的历史,他自小学到大学的体检报告说明他精神正常,不存在因为精神问题影响行为能力的可能。
2022年7月7日,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中级人民法院宣判,洪峤因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两年六个月,数罪并罚,处以死刑;张晨光和曹泽青因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祁文强因盗窃罪处有期徒刑两年。洪峤以自己无罪,张晨光和曹泽青以量刑过重提起上诉。9月20日,云南省高院驳回三被告上诉,维持一审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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