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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残酷，但动漫永远美好
长相酷似马里奥的白头发男人跳到象征选举台的砖块上，趁着四下无人的工夫，偷偷将原本是3%的数字“顶”到了83%。
这种尝试很快就被人们发现了，为了甩脱这群人，他召唤了全副武装的警察，结果被安上“脑子”的警察却反倒加入了追捕他的队伍。
就连《超级马里奥》系列一贯的大反派库巴也不愿保护他，库巴高喊：“我是个怪物，但不是纯粹的怪物！”
在人们的最终审判下，他被打下了地狱，恶魔却告诉他：
您总算回来了，（我的王）
我已经苦等您了26年！
但正当他洋洋自得地跳上地狱的铁王座，准备再度于地狱中称王时，武术家查克·诺里斯却突然冲出来给了他一拳。仍不满足的查克拔下铁王座的零件当作武器，这让游戏以一场无休止的单方面殴打为告终......
查克·诺里斯，空手道世界冠军，经常在网上以“武术家”的形象被恶搞
这就是“超级马里奥”的恶搞版本《超级卢卡申科》，被殴打的男人名为亚历山大·格里戈里耶维奇·卢卡申科，他更为人知的两个称谓分别是“欧洲最后的独裁者”与“白俄罗斯总统”。
一
“超级卢卡申科”
卢卡申科，执掌白俄罗斯最高权柄的总统先生，从1994年开始，他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待了26年之久。苏联解体后的第三年，白俄罗斯改制为总统制，彼时他正以弹劾了70名高管贪污腐败的勇者身份著称，并在参加选举的四位总统候选人中斩获了45%的选票，而与之竞争的第二名候选人克比奇，仅仅拿到了17%的选票。
上台后，他的经济政策使白俄避免了前苏联加盟国出现的普遍性经济崩溃，卢卡申科没有像俄罗斯一样步入“休克疗法”的后尘，反而谨慎地面对自由主义的侵袭。这种举措颇有成效，白俄罗斯没有出现寡头主导的经济结构，稳定的就业率与逐步增长的国家经济，这让他在执政初期得到了不小的声望。
但卢卡申科同样备受争议，他的专制与跋扈人尽皆知，2011年，白俄出台了禁止3-5人在公共场合集会的法案，即便人们只是想去公园野餐；2013年，卢卡申科与白俄警方共同获得了“搞笑诺贝尔奖”，理由是卢卡申科规定人们在公共场合鼓掌是违法行为，然后又以这个理由逮捕了一个独臂男子。
在2020，卢卡申科对新冠疫情的完全自由放任与从2009年开始停滞乃至后退的经济，让他的反对者数量激增。当他第六次在选举中“毫无意外”地取胜时，白俄首都明斯克出现了大规模的抗议游行。他选择以暴力手段解决这次抗议，并命令执法者用警棍与橡胶子弹驱逐民众。
这导致当晚白俄保安部门就逮捕了近三千名示威者，在选举发生的十四天后，又有二十五万示威者聚集在首都明斯克游行——这可能是白俄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场抗议活动。
庞大的抗议者队伍
我们在文章开头提到过的“游戏”便反映了这一段历史，它名为《超级卢卡申科》（全称《卢卡申科 8-BIT 白俄罗斯级马里奥》），这是俄罗斯籍油管主“SHPATEL”的视频作品，它达到了近百万的播放量，在俄语圈相当高的影响力。在此前，SHPATEL就已惯于利用游戏来进行辛辣的政治讽刺，很多白俄罗斯人都是他的粉丝。
在他的视频评论区，有人这样说道：“人人都佩服你的创作，它既有创意，又有才华，但我们更宁愿你的视频没有出现的'理由'。”
毕竟，现实里并不会出现无敌的查克·诺里斯来暴打卢卡申科，也没人能反抗暴力机关的警棍与子弹。在白俄罗斯这样的国家，人们唯一能做的或许只有在互联网上嘲弄他，仅此而已。
二
最后的克格勃
白俄罗斯，有人将这个国家誉为小国外交的典范，它左右逢源，既连接西方，又连接东方。在西方世界的语境里，它是全球的“暴政据点”之一，时常受到各国的谴责；在克里姆林宫，它又是一个经常“不听话的小弟”，卢卡申科甚至指责过2020年俄方在大选时期派情报人员前往明斯克颠覆局势。
他就像是一个弗朗哥式的统治者——它背靠一方，但又保留余地。他也是一部分苏维埃体制的继承者，在苏联解体时，卢卡申科是唯一一个对解体提案投出反对票的白俄罗斯最高苏维埃代表，在独立后又笼络旧官僚反对新寡头，同时直接沿用了不少前苏联的机关编制。
就比如在那场暴力镇压中扮演关键角色的强力部门——国家安全委员会，它更广为人知的直译名是“白俄罗斯共和国克格勃”（白俄语简称：КДБ РБ，拉丁化俄语简称：KGB RB），这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保留着“克格勃”之名的正式国家。
在一百年前，它的前身是全俄肃反委员会，也就是“契卡”。它由同样出生白俄罗斯明斯克城的捷尔任斯基建立，在其暴力武装之外，他也是苏联儿童委员会的建立者，救助了大量苏俄战后无家可归的孤儿。有人把那些被救助的儿童称为“捷尔任斯基的孩子”，在那之后，他们中的一些人也加入了别称为“孤儿禁卫军”的克格勃组织。
在过去的很长时间里，这个组织都饱受争议——它既是逮捕粮食投机者的强力武器，又是统治者清洗异见者的工具；它既闪烁着“剑桥五杰”的理想主义光辉，又是古拉格最忠实的看守者。
而在2020年的明斯克，那些捷尔任斯基的“孩子们'调转了枪口，开始镇压人们的抗议活动。这就像是白俄罗斯社会的缩影，在SHPATEL创作的《超级卢卡申科》，他们就是倒戈的军警，但在现实中，他们却没能倒戈，人们也无力去反抗他们。
在白俄罗斯，现实总是不如人意。人们憎恨卢卡申科，就像过去憎恨那个僵化的旧体制一样，人们渴望联盟的解体能让自己迎来更好的生活，却终究发现这宛如飞蛾扑火，在体制彻底燃烬之后堕入幻想。
三
昔日，今日
如今，苏联解体后的第31个年头，有人在游戏《克里姆林宫危机》中试着避免戈尔巴乔夫上台，对历史上一个又一个的选择题做出满分答卷，阻止国家解体。
有人一心追忆旧沙俄帝国的荣光，想将他们的老对头核弹犁地。
有人反对一切，就像后朋克中影响力极大的民防乐队成员叶戈尔·列托夫，他在苏联解体前唱“我们要逃离这个动物园”，又在解体后唱“他们把我的妻子（苏联）丢给人民...用'世界主义'的拳头践踏她的胸口”。
这一切就如同《地铁》系列里，那场由高纬度的寒冷气象与工业的遗迹共同构成的萧条幻梦。鲍里斯·萨文科夫在他的书里引《启示录》，“我就观见，有一匹灰色马；骑在马上的，名为死亡，而地狱也随之而来……”在萨文科夫活跃的年代，他同时反对苏维埃与沙皇，最终宿命般地在明斯克被捕入狱，其幻想也随之破灭。
三百年前，彼得大帝站在涅瓦河的入海口岸边用刺刀割下了两块泥炭，他认为“这里要有一座城”，于是便有了圣彼得堡。不久之后，他们在大北方战争中击败了瑞典，取得波罗的海沿岸的土地，这里并不广袤，但却是东斯拉夫人从海上学到如何穿戴西式礼服和刮胡子的开始。
此前，查理曼人以为奥地利就已是世界东方的边疆地带（marchia orientalis），他们可能从未想象过远方将处于鞑靼人奴役下，同样信仰上帝的斯拉夫人能在未来建立如此庞大的国度，强大到先后成为“欧洲宪兵”和“主导世界的一极”。
《彼得大帝肖像》 伊万·尼基京
但在苏联解体之后，崩坏的经济与幻灭的理想信念，这让数个刚刚独立出来的国家陷入了一场共同的信仰危机。1990-2010年的二十年里，俄罗斯的自杀人数达到了80万，相当于俄罗斯一个中等城市的总人口数量。根据2016年时的统计，世界上自杀率最高的十个国家中有六个是前苏联加盟国，俄罗斯与白俄罗斯分别排在第二名与第五名。
比起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或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年轻人们更欣赏的文化符号是“Doomer”，它的本意是“毁灭者”，但现在的意思却是“累了，毁灭吧”。
就像白俄Molchat Doma乐队唱的“活着又累又不舒服，还是死了比较舒服”（Жить тяжело и неуютно，Зато уютно умирать），俄罗斯Motorama乐队在《Heavy Wave》里无限循环的“永远孤独，永远孤独”（forever alone forever alone），这个戴着针织帽，满脸胡茬叼着烟头的形象几乎成了全世界丧文化的代表。
“你觉得自己的生活总该有意义，但你始终一无所获”、“你有远大的理想，那你连自律都成问题”，这类doomer式的后朋克音乐视频往往充斥着“矛盾感”，它既揭示那些本该出现的理想光辉，又马上呈现出惨痛的现实，而这种从梦境中跌落的反差总能令人惆怅无比。
四
Nya poka
2015年，16岁的俄罗斯女孩莉娜（Rina Palenkova）在网上发表了自己的最后一张照片，然后卧轨自杀，那张被发表在网上的照片很快成为了俄罗斯互联网的一个新模因。不久之后，一名俄国男子开启直播，在高喊完"Nya Poka"之后，用一支霰弹枪打碎了自己的头颅。
Rina Palenkova
“Nya”在日语中是拟声词“喵”的意思，“Poka”则是俄语中的“再见”，在俄语互联网，“Nya Poka”因为这几起自杀事件变得近乎人尽皆知。尽管有时人们会拿“泥头车送到二次元重开”之类的梗开玩笑，但在几个俄语国家，“Nya Poka”却代表着真切的死亡。
2018年，俄新社发文声称“动画与自杀存在联系”，认为日本动画会成为青少年自杀的原因，在俄罗斯，这可能并非耸人听闻，毕竟在六年前，《每日邮报》就报道过“宇智波鼬自杀事件”，一名男孩因为他喜爱的角色在动漫中死去选择自杀，俄罗斯心理学家奥尔加（Olga Mahovskaya）认为主要问题是动画将死亡“浪漫化”，让人们模糊了现实世界与“二次元”的边界。
理想崩溃造成的政治性抑郁、过去的辉煌和现实的相互映照，这些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几近可怖的未来。前苏联加盟国的人们从僵化的体制中逃离，却又不可避免地再度受到卢卡申科或者休克疗法的影响，这让人们认知到自己几乎从未曾真正向他们所想象过的乌托邦前进，反而在一片萧条中逐渐迷失自我。
俄罗斯歌手Ручной Рептилоид在《我想去二次元》（Я хочу быть 2D）唱：
我已经成为纸片人了
我厌倦了这个国家的生活
在这里，所有的体制都是奴隶
相互踩踏、不断消耗
重复工作、退休——死亡
而动漫是不朽的
就像叶戈尔·列托夫的歌一样
无论后宫还是猫娘
在这里，梦想没有边界
西伯利亚的寒风跨过乌拉尔山吹向黑海，在那里，没人知道未来将驶向何方。
注：《Я хочу быть 2D》中文版歌词由鸱鸺远东国际电台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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