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的中国科幻,都承载了哪些人们对未来的想象?
站在大众的视野来看,“中国科幻”似乎在这几年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自2015年以来,几乎每年都会掀起一场关于“今年是不是中国科幻元年”的讨论,以刘慈欣为首的一众科幻作家首次真正地进入了大众视野中,《流浪地球》与《三体》的影视化也成为了前段时间人人都在讨论的热点话题。
对王晋康与何夕这类在千禧年前就开始活跃的老一辈科幻作家来说,或许难以想象当今社会上的“科幻热潮”。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科幻”被认定成了“伪科学”,那时的中国科幻几乎陷入了至暗时刻,就连《科幻世界》这种业界的龙头杂志都不得不以编篡教辅与儿童故事来维持生存。即便到了千禧年之后,“中国科幻”仍处于文化意义上的边缘地带,几乎展现不了任何的商业价值,就连七月这种年少成名的新锐作家,都为了一份游戏策划的工作放弃了科幻写作,直到多年以后才再度回归。
但纵观历史,中国人其实从不缺乏对未来的想象。自明代万户尝试用47段火箭从地表腾空而起开始,人们的心中可能就已经种下了“科幻”的种子。相较于如今争论不休的“中国科幻元年”,真正的“中国科幻元年”可能要追溯到清代,而如今中国科幻文学的火热,实则也像是一场断代的继承。
一
百年前的科幻
早在1902年,梁启超就发表了《新中国未来纪》,故事中描绘了这位维新派领袖想象中的未来世界:1962年,中国正在举办庆祝维新变法成功的五十周年,英、俄、日等列强皆向中国派遣了使者前来庆贺,而中国也迎来了久违的繁荣时代,领先的科技文化甚至能引得数万名外国人来留学与举办世界博览会。
早期的中国科幻在文化界相当流行,就连鲁迅都翻译过凡尔纳的《月界旅行》(今译《从地球到月球》)
在故事里,作者还描述了黄克强与李去病两人的辩论——前者奉行现实主义的中道政治,主张建立类似英国的君主立宪政府,后者则寄希望于法国式的大革命,想用暴力手段建成共和制的“文明政府”。自然,作为一个早期的维新派,梁启超也脱不开他的时代局限性,没有预测到后来中国会迎来一场彻底扫除帝王将相的革命,小说本身也带着浓厚的旧学倾向,在形式上仍继承的是古典的“章回体”叙事。
不过对中国科幻来说,这部现实色彩浓厚的小说只算得上是一个开始,在这之后的中国文坛,很快就进入了最初的“大科幻时代”。
在中国,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科幻文学名为《月球殖民地小说》,作者的笔名为荒江钓叟,其真实身份已不可考。相比于《新中国未来纪》强调的政治幻想,它的风格很容易让人想起凡尔纳的著作:主人公与怀孕的妻子在流亡中失散,在其好友与一名日本青年的帮助下,他踏上了搭乘“气球”寻找家人的旅程。
《月球殖民地小说》中所出现的“气球”
在侦察机与雷达大规模应用之前,军用气球在战争中一度处于相当重要的位置,而这部小说中的无疑就延续了对气球的想象:在寻找妻儿的旅程中,它既是交通工具,又是生活住所,还能在遇敌时发射大炮。乘气球游历完各州大陆后,主人公终于寻得了妻子,还碰到了与月球人一同出现的失踪的儿子,最终团圆的一家决定共赴月球游学,故事戛然而止。
除了对外星文明的想象之外,故事中还出现了对未来的武器系统、医学技术与农业等多个领域的遐想。但除去对新科技的描述之外,小说中最重要的仍是对贫弱清王朝的批判:官员腐败,八股文无用,华人的地位仍如现实一般低下,因此其中多少带着一丝讽刺韵味。
在《月球殖民地小说》之后,又有更多的科幻作家与小说涌现了出来。就比如曾在江南制造局工作的吴趼人撰写的《新石头记》,讲述贾宝玉穿越到清代参观了各式工厂,又进入科技发达,道德理想化的未来文明中国;
翻译家包天笑则在《空中战争未来记》里,描绘了一场百年后欧洲的“飞行艇”空战,很有预见性地将“制空权”作为战争的主轴;
还有《电世界》这种以“电”为核心的科幻小说,就像冷战时期科幻小说对核能的想象一样,《电世界》里出现的电枪、电气肥、无线电报与电气教科书等以“电”构成的新事物无疑也是对新式能源的一种遐想。
晚清的改良小说社翻译了许多科幻与侦探小说
从表面上看,那时主流的科幻小说主题与后世的科幻并不相同。如今,你能在《三体》与《神们自己》见到外星文明与对未来社会学的想象、在一众以“赛博朋克”作品中见到对社会生产关系新形态的预测、在《巴比伦塔》与《光明王》里见到对宗教的解构,但对当时的科幻文学来说——比起任何理念性的东西,人们更注重于“实用”的科技。
黄遵宪在《今别离》组诗中,就通过“所愿君归时,快乘轻气球”和“安得如电光,一闪至君旁”描述了气球、火车与轮船等种种新事物。这种对旧体的继承与对新事物的赞颂融合在一起,而背后反映的就是当时文化界“以旧换新”的一种思潮。
一直到二战前,气球在战争与交通中都有着很高的地位
二十世纪初,中国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变革前夕。自鸦片战争以来,列强的阴影就笼罩着这个古老的文明,中国的土地被侵占、财富被掠夺,但与此同时,新的技术与思想也正缓慢地在这片土地上传播,而正是在这种危机与机遇并存的背景下,才铸就了“中国科幻”最初的黄金纪元。
二
狂想之外
如果你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那些晚清的科幻小说其实大多也都充斥着各式各样的问题。
就比如《空中战争未来记》与《电世界》,它们的作者对科技的认知本身就有着不小的偏差,这也导致了小说中的科技树设定几乎五花八门,很少有真正基于现实的杰出构思。在文化上,这些作品也未曾尝试摆脱旧小说形式的藩篱,无论是清一律的章回体还是传统中国庙堂式的伦理关系,相比小说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都显得反差甚大。
由于彼时的文化界思想相当混乱,因此其中也不乏后世来看十分荒诞的剧情。风靡一时的大亚洲主义思潮对知识分子影响颇深,导致这些小说经常会营造一种黄种人联盟与白种人联盟宿命决战的情景,与现实政治的逻辑并不相符。
从《天演论》中流变而来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思想同样流行,因此你能看到陆士谔的《新野叟曝言》主题与刘慈欣的短篇小说《西洋》类似,都讨论了中国通过强大的海军在世界上崛起,西方沦为殖民地的景象,而相比后者对殖民主义的批判,前者却继承了那股“先进民族理应统治落后民族”的老一套。
东西方地位扭转是一个不算新鲜的点子,历史学家伊恩·莫里斯就写过一篇英国向道光皇帝称臣的短文
但从内核上来讲,无论是《新中国未来记》中的政治幻想,还是《月球殖民地小说》里对腐朽的清王朝的批判,它们都承载的是对中国能够摆脱现状,成为一个繁荣富强国家的渴望。
而这些相似的主题,就是晚清科幻最大的特点。当清王朝覆灭之后,民国时期的中国科幻逐渐与国外主流风格靠拢,由于政局的混乱与突如其来的战争,诞生的作品更多是讽刺黑暗社会的《猫城记》,与将科幻世界中的战争描绘得与二战无异的《月球旅行记》一类。
相比晚清科幻,民国科幻多了一抹浓厚的反乌托邦情结(1936,张文元)
但幸运的是,尽管如今的中国没有迎来《新中国未来纪》中“万国来朝”的景象,但与百年前相比仍显得像是个十足的乌托邦,而那些小说中所描绘的科技想象,早已成为了人们见怪不怪的生活图景,就连科幻文学本身也已褪去了过去的那些政治意味,取而代之的则是更为纯粹的科学狂想。
如果今天的《三体》或《流浪地球》的影像能够通过时光旅行回到过去,或许就连百年前中国科幻的第一批开拓者们,也会为之感到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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