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梦宇 | 绘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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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叫上帝
每隔一段时间，他的信箱都会收到一封来自温哥华的挂号信。据他说，那是玛丽写给他的。他从不分享信的内容。只是偶尔喝多了酒胡说，“要回家写信”，“买不到合适的邮票了”，诸如此类。其实大家都知道，因为一场意外，玛丽已经离开我们三年了。我们都在学着慢慢接受这件事。但只有他每次都会照着这封来自温哥华的信上写的地址，认真回信，贴上选了半天的邮票，塞进信箱里。其余时间，都在等待信的寄出。
我理解他。每个人都有需要上帝的时候。太阳东升西落，我们都想过它能不能在天上多挂一会。今天晚上，我拎了两箱啤酒去找他。向他请教请教，怎么呼叫上帝。
等待
他张大着嘴，朝天上看着。起先我们都没理他。主要是我。女儿上学要迟到了，而妻子化着妆。如果这时候刹车，搞不清楚有多少人要找我麻烦。
车漫无目的地开着，日子也过得越来越慢。开过春夏秋冬。只是，怪事。这么些天阳光灿烂，一丝风都没有。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女儿成绩优异，妻子也渐渐不在乎外表起来。闷闷的。我们一家三口都有点闲了。他每天还会出现在我们一家三口出行的必经之路上。我们尝试了很多办法。女儿也因此学会了骑自行车。妻子下决心克服恐惧，坐上了地铁。可我们各自还会在奇奇怪怪的地方看到他。每天。已经几年了。
那天学校组织春游，女儿买了各种颜色的饮料。再次路过他时，递给他了一瓶。据我们一家三口的证词，此后再也没人见过他。我心里一惊。他每天张着大嘴，原来是在等着一滴雨吗？
蓝色的鸟
在东风县。他跟我说他想造海。所以呢。他开始了。“每片海下，都淹着一个巨大的坑”，他说。他说得很有道理，我支持他。他先搞来一把铲子，从脚底下开始。挖。就这么挖。日复一日，没人理他。坑越来越大，他也有点累了。后来他换了工具，学会了挖土机驾驶技术。也就几年的事。县里传闻这里有个疯子，说自己要造海。这里没人见过海，也不知道海是什么。
后来他死了。我们在这个大坑的中心挖了一个小坑。把他埋了进去。上面停着他的挖土机。没人继续把大坑挖得更大。就这样了。但县里的每个人都听说，这个坑的名字叫海。
今天女儿拿着课外书问我，精卫明明是自己摔到海里的，为什么还要填海。我把她带到这个坑的旁边。爸爸也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为什么，但爸爸现在已经不想理解所有的人。
可能是孤独
一个早晨。数次开窗都被窗外吵到让我主动将其关上后，我决定为自己的任性埋单。看着摆满旅游纪念品的桌子。我安静下来。直到看顺眼了，把最靠近手边的那个拿起来，放到较远的地方。再看顺眼后，将它从那里拿回来。
连续进行了几次这样的活动后，这个屋子突然变得有些安静。打开窗户，大叫几声。还是那样安静。这让我有些不适应。在思索有什么可以陪着我时，想到昨天夜里我把手枕在脑袋后和妻子聊天，“到了这个年纪，你也得换一批朋友”，她说。
窗外，在离这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悲伤的男人。举起手，像习惯性地在确定什么。没过多久又决定放下。看得久了，我也开始举起手模仿他。突然妻子开了门走了进来，还自说自话，“昨天晚上的事情，也只是随口提了几句而已”。我忙着端起装满茶的压手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只是用余光偷瞄着那个男人，她补了一句，“很多事没你想得那么糟”。我看到他的头顶上，像有什么在蒸发。
会发光的鼻子
我有个会发光的鼻子。荧光鼻子。我二十五岁时的意外发现。这可能是一种超能力，不过这却让我自卑。在路边摊喝酒。以前要好的兄弟发现了这件事，都会指着我的鼻子，大声笑话我。更有甚者，还会上手捏一捏它。这让我几乎成了一个完全健康作息的现代人。白天工作加班，晚上就好好地窝在家里，看看综艺里的无聊节目。该笑的时候笑，该被感动的时候被感动。
直到我遇到了我现在的妻子，她完完全全拯救了我。她没治好我的鼻子。只是第一次我小心翼翼跟她说这件事时，她没有盯着我的鼻子看。“因为没人见过这玩意。不用太过担心”她说，“只是现在还没人知道怎么用一个会发光的鼻子拯救世界。”
我就说有外星人
百货大楼的楼顶上突然停着一辆公交车。一觉醒来，整个城市都炸开了锅。每个人都在好奇这辆公交车是怎么停到楼顶上的。恐怕是司机喝多了酒，有人说。另一个人反驳他，来。给你一瓶酒，演示一下怎么把车开到楼顶。那你说是怎么回事？我看是有外星人。听到这我笑出了声。起床。穿上衣服。坐着地铁上班。
一个月后，我有点无聊了。再也没有一个人讨论这辆公交车了，甚至都没有一个人抬头看它一眼。这天下班之后，我在出租房里打完游戏，迟迟睡不着觉。走到百货大楼楼顶，对着这辆公交车发呆。天亮之前我拆下这辆公交车的门把手，从楼顶走下来。此后我养成了这么一个习惯，每天都去楼顶溜达，并且带点东西下来。
又过了一个月。一觉醒来，整个城市又炸开了锅。每个人都在好奇这辆公交车怎么突然被挪到楼下来了。我就说有外星人。又是那个老兄。我没有什么反应。我知道这辆车已经不是楼顶上那辆了。不，小黑也知道。有天我抱着一个轮胎走下来，他看到了。
留声机器
我从小不爱和人说话。不是不爱。可能是不会。他们说的话我都能理解，但我却不知道怎么回应，同时我也不爱张嘴说话。挑起一个话题对我来说总是难事。所以他们都觉得我是哑巴。后来你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
后来我学会了做一个传话筒。把A的故事说给B听，再用B的回应回复给 A。如此反复几遍，和我聊天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期间可能存在着一点小小的延迟，不过经过实验，大家都不太在意。看起来，你现在已经改掉了这个毛病？
没有。这个故事也是别人的故事。
小小鸟
有天数学课，他拿着一支笔敲了敲我的桌子，然后小声地告诉我，他会飞。我不信。下课之后，他把我带到操场，趁着没人，飞给我看。他真的会飞。飞得好高好高，像一只风筝。喂，你往左边飞！别被老师看到了！我在地上喊。他像是不怕被看到，跟陀螺一样，在天上绕着圈飞。
今年我三十岁，娶妻生子，按部就班地活着。晚上同学聚会，唯独他没来。我也没好意思问。兴许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飞着吧？他一直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却一直在补那堂数学课上没有听懂的题。三巡酒后，每个人都脸都像语文课上的妹妹，红彤彤的。突然，不知从哪个同学的嘴里听到，就在几天前，他被精神病院抓走了。
我拽着身边男人的衬衫领子。我问他。“医院明明只给人治病，凭什么不让人飞？”
动感单车
南京的树上很适合盖房子，我说。因为心里突然装了这么一句话，我们心情愉悦，脚踏板也越蹬越快。显然，你比我愉悦得多，甩开我好大一截。越来越远，我就看不着你了。这让我突然有些难过。像是被人扎爆了车胎，我一下都踩不动。我开始在脑袋里检索，这些年来让我快乐的那些事。想到最后，一件也没有。
我害怕极了，一下子慌了头脑。我编笑话讲给自己听。你也一定听过这个笑话，能把所有人都逗笑。“哈哈哈哈哈哈，我跟你们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等一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是有一个人他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这么好笑啊哈哈哈哈。”我讲给自己听，越笑越大声，也蹬得越来越快，那么快，你甚至看不清我的车轮了。我越骑越快越骑越快，最后我飞到了天上。在天上，我看到树上确实有个人盖房子。我想他有点孤独。就像我笑完之后擦干眼泪，把这个笑话完完整整地讲给大家听。结果每个人都愣愣地看着我。
突然，下了一场雨。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路上所有被淋到的人，都发出凌晨两点的鸡叫声。
编者按：从文本和名字上看，我会猜测余贺和余怒的关系。在发稿前例行的沟通中，余贺说，最后一首不太满意，能否删除。我说，可以，能否补一首，他说，好的，我马上写。
作者简介
余贺，安徽安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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