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英蛟 | 摄影
文成友，请你原谅我
小学同学群里
有人问还有谁没进群
这可把大家难住了
包括我
毕竟都毕业二十年了
但我永远记得你
那时你带来的午餐
经常是米饭加咸菜
有一天
你总算把长长的头发剪了
显然出自你爷爷之手
头上坑坑洼洼
像被马啃过
我们围着你笑了好一阵
你悄悄走出教室
透过窗户
我看见你背靠着墙
独自一人站在走廊
站了很久，很久
我现在依然记得
那张八岁孤儿的侧脸
事实上
我一度把这件事忘了
应该说根本没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
我的母亲病了
父亲也病了
我极不情愿地
穿着父亲自己裁制的衣服上学
你知道吗
跟你那个月的发型一样丑
养
我们养了很多花
有些知道名字
有些不知道名字
有些开花
有些不开花
我们都慢慢养着
我们一起浇水
一起翻土
去年那盆差点死去的月季
今年春天活过来了
还长出了饱满的花苞
她开心得不得了
每天要蹲下身观察很多次
像是等待孩子降生
一天早晨
我发现有两个花苞不见了
叶片也少了一些
我断定是被狗吃了
但我们并未生气
因为狗也是我们养的
这是我们婚后
接母亲来住的第一个早晨
她正在给我们煮鸡蛋
有时候，艺术家和撒谎者是一回事儿
侯登科拍麦客的视角
很多都是仰拍
尤其是他那些经典作品
我特地查了仰拍的艺术效果
崇高 宏伟 庄严
好吧，但我有个问题
侯登科怎能确定
那些麦客没有偷过牛？
一团泥巴
他熟练地铲起田里的泥巴
倒在乡村公路上
堆成半人高的路障
就像他小时候捏的城堡
男人天生是
捏泥巴的好手
他也是一团泥巴
另外一些男人
可以把他捏成任何形状
我记得那是九月
桑干河旁的一条乡村公路
他被捏成一具干尸
并用红袖章做装饰
隔着路障
我们怒目而对
到了晚上
他活过来成为儿子
母亲问儿子
路障啥时候拆除
秋收的粮食没法拉回来
他无法回答
他是一团泥巴
大同
那一年在学校很无聊
我打算去大同
只是觉得大同这个词很好听
绿皮火车把我送到了目的地
一位姑娘拖着笨重的行李箱
向我打招呼
“我也是来旅游的
我有朋友在大同
我们一块儿玩几天吧”
她笑起来特别单纯特别傻
晚上到了她朋友家
她给我挤牙膏
给我端洗脚水
我知道自己进了传销窝
她想和我一起睡
我们就挨在一起
她给我讲在电子厂上班的经历
电风扇呼呼地吹了一晚
我只记得她胸有点小
过了几天
我找了个完美的借口
安全脱身
火车过了山海关
看见大片大片的玉米地
在辽阔的平原上翻滚
不禁悲从中来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只知道别人喊她小晴
今天的重庆跟那年大同一样热
也不知道小晴赚到钱没有
巫英蛟 | 摄影
都挺好
死在2020年前
是幸福的，至少
死得确定
死得具体
死得
毫无疑问
现在，你不知道
是摔死在
开往集中营的午夜大巴
还是饿死在
被铁条封起来的家里
你甚至不知道
是今天死
还是明天死
我和她都还活着
既幸运又可怕
从现在起
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躺在床上看肥皂剧
肥皂剧没什么不好
都挺好
夜里，她突来月经
我穿着人字拖
跑到一个具体的便利店
反复向老板确定
这是不是夜用的
结巴
你拒绝参加
我和王洁的婚礼
邻居都劝你应该来
你告诉他们
我过年没给婆婆烧香
你绝不说
我每年都给你带好酒
妈妈恨你几十年
如今我
感同身受
爷爷二字
很难喊出口
一到嘴边舌头就打结
或许，我那可怜的爸爸
就是这么变成结巴的
服务员埋下一枚地雷
售货员提着经理的头
火车司机的胸膛
被摇滚乐手的子弹射穿
流浪汉踩到了服务员
埋下的地雷
化学家与钢琴家迎面相撞
设计师潜伏在草丛中
瞄准对面的运动员
芭蕾舞者打算在夜里
杀死那个媒体人
厨师举起白旗向房产中介投降
医生获得了一台相机
来自酒保的尸体
就在一年前
在城市在乡下
他们都有一技之长
流浪汉很清楚
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能讨到更多的钱
他们唯独没有熟练掌握
杀人这门技艺，即便是运动员
但没关系
上了战场总会有人死的
巫英蛟 | 摄影
我开始关心粮食和蔬菜
关心它们的价格
以及新鲜度
在我们相识的第六年
她说我厨艺越来越好
也许，海子在撒谎
一个男人
一个关心粮食和蔬菜的男人
绝不会自杀
他只会努力活得更久
久到满意地看着爱人和仇人
都先他而死
做个好人早睡早起
那些深更半夜
还在外吃喝的人
我劝你善良
如果你的妈妈
是疲惫不堪的餐厅小工
如果你的弟妹
是给人倒茶的小妹
小妹今夜
凌晨两点才下班
她说她要死了
她搞不懂
为什么喝茶
可以喝到这么晚
我也搞不懂
做保安的爸爸
那天为什么要吼服务员
还那么大声
瞧，他也要吃饭
在高速下道后被拦截
他们说要么隔离
要么返回
我回到车上
把守出口的人正低头吃饭
我肚子咕咕直叫
看着他大快朵颐
看着他吃完
看着他起身
看着他背对我丢垃圾
我一脚地板油冲了过去
瞧，他也要吃饭
只要是吃饭的人都有弱点
作者简介
巫英蛟 —— 90后，媒体人，现居重庆。法国SIPA图片社（中国区）签约摄影师。
选编 王小拧
精彩回顾
南人 || 它正站在焚尸炉前
红榜·3月 || 仿佛一句好诗被他抢先写了
石蛋蛋 || 我比我自己大一轮
邢昊 || 在驴屁股上贴罚单
邢东 || 膨胀于纽约市内的一只后现代气球
听太阳升起 || 美女你要多读书
开普勒星球 || 你要是今晚去跳湖的话，就操不到我了
杨黎 || 每一首诗的后面都隐藏着一个女人
余贺 || 他想造海
西余 || 摄影师让她仰起头看着樱花
李柳杨 || 他说鱼的时候就好像在说女人
后乞 || 卖绑架的小女孩
鱼肺 || 我多么渴望一场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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