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喜宁 || 《智齿》选读



杜喜宁 《智齿》 中国文化出版社 2019年9月
打桩机
 
学校前面的空地上,
一排打桩机将自己固定在各自的位置上,
哐当、哐当,
哐当、哐当,
从早到晚地强调自己。
 
 
 
毛 巾
 
两条一模一样的毛巾,
擦脸还是擦脚
取决于它们悬挂的位置。
时间长了,便不太关心
位置的问题,
它们自己会区分
谁负责脚面,
谁负责脸面。
 
 
 
投 枪
 
如果一支笔是一支投枪,
什么都不写
才会造成它最大的隐患。
在桌面上滚动的声音中
为投掷自己做好准备,
酝酿一场刺杀,
目的是把自己插在人的脚面上。
但事实上几乎没有这样的机会,
绝大多数的情况都是:
把自己戳伤后
草草地收场。
 
 
 
树 Ⅰ
  
一种古老的葬礼,
从出生时开始,
把身体埋进土里,
长成站立的器官。
天上的云,是死去的人
沉重的呼吸。
 
 
 
大 桥
 
我从大桥这头跑向另一头,
再从那头跑回来,
若无其事的站在桥头,
假装张望。
 
 
 
蚊 子
 
在男厕所,
一只蚊子被拍扁。
身体变成一颗黑色的图钉,
把自己紧紧钉在
小便池上方白色瓷砖上。
细长的腿高高翘起,
性别难以分辨。
 
 
 
人和动物四下奔逃
  
天空高高拱起自己。
灯光直直照着,
水把河岸吞下去,
再吐出来,
反反复复,
留下一条潮湿的线索。
流水的声音令嗓子发痒,
紧绷的天空被雷声打断,
水的塌陷,从另一个高度
追加到每个人身上。
衰老的柳树不动声色,
每天在夜里目睹,
从容的人和动物
四下奔逃。
 
 
 
圣水寺所见
  
看许愿池中有很多鱼,
他趴在护栏上
冲它们吐口水。
小女孩的一条腿已经跨过去,
骑在上面往下看,
被发现后,一把将她拽下
吓唬她。
只有教训孩子时,
他看起来像个大人。
 
 
 
对着空气大声歌唱
  
百无聊赖的,那么多人。
光着身子,在地上行走,
制造摩擦。
那么多人,对着江上的空气
大声歌唱,
没人注意到,一条泥鳅
正在夜色的掩护下休憩。
他们不能理解,
有些疲劳需要在水里练习。
 
 
 
放 生
  
江边有很多无所事事的人
每天忙着锻炼身体。
偶尔会有人把菜市场或水族商店
买来的鱼倒进江里,
闭上眼为它们祈祷。
因缺氧浮出水面换气的鱼
被一些人深情地指认:
看,它们心怀感恩!
 
 
 
一墙之隔
  
会考结束那天晚上,天很冷。
我们三人没有回宿舍睡下,
去学校门口吃了饭,
还喝了点酒。
沿河岸一直向西走,
各有各的情绪,但大致上
都在内心预演分别。
冷极了,我们拦下一个
骑车路过的中年男人,
打算生一堆火,烤一烤自己。
他把打火机递给我,立刻将手抽回,
向黑暗中逃窜。
我们被滞留在原地,有些恍惚。
在学校墙外,第一次遇到一个中年男人
竟没在几个学生面前耀武扬威。
 
 
 
老家的院子
  
今天,某些院子里还会长些玉米,
主人已不再主宰这片陈旧的生计,
邻居需要在人面前说服自己:
为了消灭荒芜。
播种后,它们在平静的夜里提拔自己,
忍受到秋天,风干后成为一颗颗坚硬的牙齿,
这完全不影响季节和土地的大局,
只是难以忍受平坦的土地被没完没了的翻动。
 
 
 
没过堤岸的那部分水该何去何从
  
大雨如期而至,
一整夜都在往虚空的江心里灌,
江水羞耻地,同时难以自持地
向两岸高涨。
我整夜没睡,
总是担心一旦没过堤岸,
多余的那部分水该何去何从。
 
 
 
在自己的未来里一事无成
  
校车在雾中行驶。
经过一号桥时,
在护栏灯光形成的蛛网里
方向不明。
成年人都在沉睡,
 
因为他们的身体过分沉重。
天刚亮,一群教师
就从城市的四面八方
转移到一群孩子中间,
告诉他们——将在自己的未来里
一事无成。
 
 
 
不要说出来
  
放学后,一个学生跟着我,
他说自己已经21岁了,
还一事无成。
我想跟他讨论一下,
什么是一事无成, 
最终,还是放弃了。
因为自己21岁时
也常常这么想。
 
 
 
天空很蓝
 
天空很蓝,超过了假象的程度。
对面新楼盘上的防尘网同样蓝,
像从天空借来一片纱巾包在头上,
边角分明,包裹得过于严肃,
就好像从没准备过会有拆除的时刻。
现在,年轻人的进步在于
不过分包裹自己,
我甚至发现,坐第一排的女生
戴的镜框都只有下半边。
这更让我觉得,
她每次抬头我都暴露无疑。
 
 
 
一群年轻人在大街上哭[1]
  
当有人告诉我
活着就是为了这些,
我不怀疑他于世界的友好,
我只觉得自己的耳朵
离眼睛太远,
不能看见更多的年轻人
在大街上哭。
留着长发的男孩和剃光头发的女孩
隔着公寓前的马路,
跟上周喝完酒蹲在路边呕吐一样,
蹲在那儿哭,
他们在行李箱打转的轮子和白色的呕吐物之间,
看到了国家登上月球的飞船[2]。
  
[1] 2020年11月起,陆续发生多起青年租客被驱赶事件。
[2] 2020年12月,中国航天器“嫦娥五号”在月球着陆。
 
 
 
他们同样年轻
  
一大早,趁天空
还没有发出声音,
去到乡下,一处鱼塘边上坐着,
等车从左边的坡地下来,
我们去到村里的鱼庄。
电视机上在直播建党一百周年
四个孩子字正腔圆的朗诵。
年轻的服务生过来擦桌子,
几乎和电视上的小演员一样年轻。
用力摆动的身体,让我想起
那条黑鱼在厨房红色的水桶里
扭动,翻身,憎恨自己。
 
 
 
驾校教练
  
白色的捷达教练车带我们骑过
城市外围的公路,
把车穿插进乡道后将权力移交给
对方向充满新鲜感的年轻人。
 
我们压着凤凰山下的乡道
重复了四个来回,
路上有只被撞死的水鸟,羽毛洁白。
于是,过往的教练车变成一条条白狗,
接近它时都要停下来嗅一嗅它的血腥,
之后再快速离开。
如同葬礼上的人们轮流上前嗅一嗅
表示悲伤的气味。
 
期间,他两次向我们讲述他的妻子
在毫不知情下,一同在情人的婚礼上
送上祝福。
 
 
 
瓜 贩
  
对面男人车上装一车椭圆的西瓜
像装一车娃娃,
吆喝一声举起杯喝一口水。
漆黑的杯子举起时
像一支枪管对准了自己。
 
 
 
化身为饵
  
电风扇不是向日葵的一种,
它们只是足够相似。
但是,站到它面前,
通电的情况下,你不会觉得自己
比它的理想更远大。
这可能很难让人接受:你的单纯,
只在你把自己当成诱饵时成立。
 
 
 
我们活着,为了那些巧妙的借口
  
我们总为自己做出的选择找借口,
也为自己的不做选择找借口,
为刚刚发生的事找借口,
也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找借口。
一直这样活着,
并为这样活着找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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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喜宁,1993年出生,祖籍河南,现居四川。

选编 王小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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