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牧 | 埃斯特雷亚的水晶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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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本期按作者的意愿，把2011年的张稀稀系列和2021-2023福音系列混编在一起了。不做删减，不改顺序，共收录43首短诗，是个人专辑里最长的一期。
巨石充满天下
金头银胸、铜腹铁腿
稀土双足的大像
被天外飞石击碎
金银铜铁土
如夏日禾场的秕糠
随风吹散，无处可寻
那巨石变成一座大山
充满天下
大水没过了头顶
很久很久以前
我们就是悲哀的一群
和牛羊一起上山
和洪水一道顺流而下
看得到的，全是我们疯狂伸张
挣扎的四肢，顺流而下
偶然抓到一只手
以为那是神的
拼命不松开
直到大水没过了头顶
仿佛悲哭
不知道有神的时候
就有了祈祷的人
祈祷的人，多么孤独
祈祷，仿佛悲哭
金刚和安
夕阳照在大峡谷上
金刚和安
坐在悬崖边的旷地
望着一点点黑下去的暮色
晚霞灿烂辉煌的天边
大猩猩和女人
两个呆住的生命拥有着
同时看到神的默契和安静
圣约翰草
你的圣约翰草，为你驱魔辟邪
在北京的极昼，在鹤岗的暴夜
在你做白日梦的银河系
圣约翰的血液，流进了你的身体
每次一粒，或者两粒，三粒
一次次将你带出幻觉的深渊
多少粒圣约翰就复活多少个张稀稀
阿门，没有人能在梦中唤醒自己
没有人能在尘世忍住哭泣
如果叫贯叶连翘，或许只能治疗感冒
而圣约翰草可以止住，被上帝允许的抑郁
当你在十字架上慢慢醒来，苦难似乎已经平息
你看见人海茫茫，高楼林立，山河大地向太阳涌去
马利亚就往山地里去
知晓年老的以利沙伯
已怀了男胎
要叫做约翰的那个
马利亚就往山地里去
去看以利沙伯和撒迦利亚
那时，只有两三人与神同在
耶稣还在虚空中
等待母亲
幻觉汽车
2003年，有一天
你抽完大麻
坐938路回家
在车厢，你看见
一颗流星慢慢坠落
一只小青蛙
跳进了月亮
汽车正行驶在
飘渺云端之上
转眼四年
这辆车还没到站
而你变成了司机
爸爸已经
爸爸
不再见你
一晃三年
一年365天
三年三个冬天
爸爸已经老去
你一无所知
你也在老去
约翰一直在哭
哑巴撒迦利亚
写下儿子的名字
约翰
就说出话来
约翰经受割礼
一直在哭
以利沙伯望着
这对父子
看到了
撒迦利亚
和约翰
第八日
约翰的一小块肉
和约翰一起
在痛
小约翰
还不认识它
但知道了
自己
和这一小块肉
是一起来的
看到耶稣降生的马
耶稣从马厩降生
然后成人，去传道
传下福音和十字架
那马厩里的马
一匹、两匹或几匹
它们的瞳孔里
出现了一个
放进马槽的婴儿
然后，像它们的祖先
一样度日，一样死去
马发现有大星照耀马厩
2000年前，有那么几匹马
在伯利恒的马厩里
见过一个男人、一个产妇
捧着他们刚降生的儿子
甚至还看到当夜
有大星闪耀
但是，只要它们不知道
这是约瑟、马利亚和耶稣
不能在吃草料的时候
突然抬起头朝向什么出神
它们就只能，没有尽头地看到
马厩里的人，马厩里的马
没有牧羊人的夜
放光者，升天去了
牧羊人急忙结队
赶往伯利恒
去寻找马槽里的婴儿
野地里的羊群
就这样，在野地
度过了一个
没有牧羊人的夜
仿佛鸽子降下
奴隶写了诗，随即从马棚里出来
天忽然为他开了，他就看见神的灵
仿佛鸽子降下，落在他身上
慈母手中线
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
十多年前
父亲告诉你
这就是诗
后来你
这样写诗
我吸食大麻
它们带给我
干净的幻觉
像我洁白的
女朋友
魔鬼的云
火车残忍
带走了一切
只留给你
一大团感觉
仿佛一个深渊
你朝它
纵身一跃
从此不再回来
那一大团感觉
是魔鬼的云
带着你飞翔
带给你
奇异的欲望
活在旷野
你用完各样的试探，暂时离开了这个人
你的食物、万国和荣华也随之消失
这人在旷野中，活了下来
将他的日子活满
你在平房
前院是果树
后院是菜地
中间的两间平房
是你在做梦
你在吃泡面
有时妈妈
有时妈妈来
给你生炉子，做饭
有时妈妈来
听到你骂，被你赶出去
有时妈妈来
离开平房，放弃你
革尼撒勒湖边
打鱼的人去了哪里
两只船，泊在革尼撒勒湖边
一只是西门彼得的
另一只是雅各和约翰的
过一会儿，将有人来此传道
然后把三个渔夫带走
此刻，两只船的主人不在
那没有任何预兆的宁静
先于神，出现在革尼撒勒湖边
容我先回去埋葬父亲
任凭死人埋葬死人
死人的儿子
你跟从我吧
约翰的头离开了牢监
三颗头围着
看一颗头
一颗头
安详
装在托盘
三颗头
忧愁、狰狞、魔怔
插在脖腔
希律、希罗底、莎乐美
在脖腔里
约翰在托盘上
陌路
在远处
幽灵像暮霭一样
覆盖了人群
行无花果树上所行之事
这个人饿了，看到路旁
有一棵无花果树
却只有叶，没有果
就诅咒着说
从今以后，你永不结果子
那树就立刻枯干了
我很希奇，他的门徒也希奇
这人转向我们说
你们若有信心，不但能行
无花果树上所行之事
就是将这座山
投入大海，也必成就
我看到，高山投入了大海
那棵无花果树还在等待
结出自己的果子来
城边纪事
猪群突然跳下悬崖
投入了大海
没有一头停留
刚才，有鬼魂看到
它们在远处吃食
而捉鬼的人
就在眼前
你的禅
我能想象
在精神病院
你低着头的样子
屁股坐在手上
眼光木然
那是你的禅
仙鹤
在你的家乡鹤岗
你看见过，仙鹤吗
或者就叫丹顶鹤
我想，如果见过它们
也许你的病情会好一点
看它们从沼泽地里
扑愣愣地飞起来
三五成群，在天空盘旋
那一刻，你的病会好一点
仙鹤的病也会好一点
有一夜
有一夜，这个人带着门徒
乘船去幽灵弥漫的对岸
途中起了暴风，他便斥责天
翻起大浪，他便斥责海
人群泛起恐惧，他又斥责人群
他拍打桅杆，小船就跃出水面
幻影一样低空穿行
等风浪大大地平静了
天和海一起现出黎明
小信的人暗暗发誓
昨夜是一个梦
加利利海边的一天
无边的枯枝同时绽放
人的手，鬼的手，一起伸向大海
去触摸站在小船上的人
虚空，突然拥挤起来
光线也在弯曲
但没有人知晓
发生了什么
这是加利利海边
很久以前的
一天
那一天
没有我
马大和马利亚的兄弟
马利亚的姐姐是马大
马大和马利亚的
兄弟
是拉撒路
他第一次死去的时候
耶稣哭了
大祭司撕开衣服
“你是神的儿子不是”
“你说的是，我会从云端降临”
该亚法撕开衣服说，你们都听见了吗
听见的人回答，他是该死的
他们就围过来打这个人
一边打还一边问
告诉我们，打你的是谁
30两银子
马利亚用香膏抹这个人的脚
犹大就斥责她，香膏可以卖30两银子
周济穷人。这个人说，你们常与穷人同在
却不常有我。这香膏是为我安葬的
接着，犹大将这人的命也卖了30两银子
晚餐
这张饼
你们拿着吃
它是我的身体
众人传递他的身体
每双手都掰开一块儿
直到剩下的和
掰开的
一样大小
这人又端起酒杯说
你们来喝
这是我的血
大家一个接一个
喝下他的血
不再说话
快散席了
没有将这个人
吃完
剩下的
留到了明天
客西马尼到了
吃过这个人的肉，又喝下他的血
他们唱了诗，出来往橄榄山去
我就跟在后面，去他们要去的地方
路上隐约听见这人说，今夜你们都要跌倒
天渐渐黑了，客西马尼到了
快一点
你跑着听到
背上的人说
快一点
再快一点
慢了我会死
你不知道自己
应该往哪儿跑
只是让自己
快一点
再快一点
鸡叫了
鸡叫了
两个使女听到清晨
如昨日一样降临
接着又听到
预言般的
哭声
一个古利奈人的档案
西门娶安为妻
生下亚历山大和鲁孚
就从乡下来到耶路撒冷
背十字架去骷髅地
随后，望着那个人的流血
度过了自己的一生
黑鸟
再没有什么比自暴自弃
远走他乡更永恒的事了
更像一只黑鸟
永恒的鸣叫
黑夜里你走在
黑夜里你走在街上
你去麦当劳
你去火车站
你去星空漫游
再也不回来
望故乡
棕榈树倒在橄榄树旁
橄榄树又倒在
棕榈树旁
西门突然大哭起来
满身鞭伤的人
很慢
路很慢
有时
路几乎
停在了路上
西门
就把背上的
十字架卸下来
立在脚边
等这个血人
离开自己
远一些
再远一些
骷髅地
越来越近
满身的
鞭伤
越来越近
罪犯
和士兵
都在梦游
西门
突然大哭起来
自己跟着
这个今天必须
要死的人
已经走到了
终点
朝向约翰
有那么一段时辰
三个流血的身体
都还在朦胧中活着
这个人看到
来为他送行的
亲人和门徒
和梦见过的人类一样
正在十字架下面哭泣
又依稀活了片刻
他朝向母亲说
女人
看，你的儿子！
接着朝向约翰
看
你的母亲！
马利亚的幻觉
两个马利亚，守着新坟墓
等待里面的尸体复活
等着抹大拉和罗马都成为幻觉
拉撒路曾裹着布巾
从坟墓中走出来
那时，就是里面这个人
把他由死唤回
现在，这个人也死去了
而拉撒路和马利亚们还活着
活着是幻觉，死去也是
只有复活才是生命
谁能复活，谁就不是幻觉
作者简介
罗蛋塔，1976年生于沈阳，吉林大学历史系毕业，现居北京。出版诗集《张稀稀吃圣约翰草》、《鸟巢就是西奈山》。
选编 王小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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