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案齐眉 (原创)

如果刚刚宫缩时谢煦琛还保持着基本的理智,现在用力时再也没有一丝精力去管其它形象。
他的痛吟声不再掩饰,每一声惨叫都扎在程宇阳的心上。
“呃啊!好疼!好憋!”
“继续用力,可以看见孩子的头了!” 徐正蹲着床前接产,江时在一边给他递钳子。
程宇阳一直握着谢煦琛的手,又是安慰又是给他擦汗。
用过几次长力后,谢煦琛已经精疲力尽了。
胎儿好不容易露出大半个头,现在身子松懈下来后,又往回缩了一半。

徐正作为医生,还在继续努力地叫他用力。
谢煦琛整个人从水里捞上来一样,处在溺水之中,使不上力了。
宫缩还在继续,体力却跟不上了。
他心慌得厉害,眼泪直接落下来:“我生不出来,怎么办,宝宝怎么办?”
“没事没事,宝宝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 程宇阳要镇定下来,尽情安抚,这种时候他不能慌了。

徐正站在专业角度,看到这情形,只觉得胎儿要是不及时取出来,憋死在里面不说,大人也会大出血。
只能铤而走险了,不然就会一尸两命。
“剪刀。”
徐正手快,直接把产口剪开一半,血液掺杂着羊水一同留下。

一旁的江时到底没看过这场面,当即没忍住干呕了一声。
徐正手摸上下坠的腹底,找到头的位置。
程宇阳心惊:“你要干什么?”
徐正没有搭话,心一横,手掌直接往下按。
“啊——”谢煦琛的脖子往后仰,青筋暴起。胎儿被压迫迅速往下走,下面的疼痛炸裂开来。
头终于被按出来了,徐正直接托着头将胎儿拽出来,带着一股血水。
江时直接没忍住捂着口鼻跑像洗手间,不断干呕。

胎儿还没有发出声音,程宇阳一阵心悸。
谢煦琛意识不清,肚子倒是轻了不少。

刚出生的胎儿浑身泛着红,徐正顺着背拍了两下,终于发出哭声。没来得及清理,就将胎儿放在谢煦琛旁边。
产夫肚子里还有一个,他已经疼得意识模糊了,眼睛微睁,嘴唇半张,浑身都在颤抖。
即使刚生下来的宝贝女儿放在身边都没能睁开眼看看。刚出生的胎儿,哭声像猫啼一样。
程宇阳更是心疼地虚搂着谢煦琛,慢慢呼唤他:“小琛……小琛”
徐正不能耽搁时间,手摸上腹顶,准备再次推腹。
程宇阳大声阻止他: “别按了!他受不了的!”
徐正好像听不见一样,手上动作没停。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随着他的用力,谢煦琛浑身痉挛一般,上身僵硬,脖子后仰,从喉咙发出低吼:“啊——”
第二个胎儿出来得很快,刚脱离父体,啼哭声还算响亮。
“小琛,小琛,你看看宝宝啊!”
两个新生儿放在谢煦琛身边,他眼睛都没力气睁开,听见了女儿的声音,嘴角上扬,最终昏睡过去。
外面的雨一直下,太阳东升西落,海和天空依旧湛蓝,这次生产持续了27小时,他们终于迎来了两个女儿。
(十四)
谢煦琛醒过来时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昏迷得太久,后面缝合伤口时又打了麻药,现在感官都还迟钝。
周围很安静,怎么都没有人。
片刻后程宇阳推门进来,看见谢煦琛睁开了眼睛,撑着身体就要坐起来。
“小琛!” 他连忙跑过去扶,“先快躺着。”
谢煦琛只觉得浑身乏力,刚刚起身时牵扯到伤口,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整个身子明明轻松了很多,却又沉重得难以起身。
“宝宝呢?” 嗓音是沙哑的, 他的右手还在输液,无力地往上举起。
“在保温箱呢,两个都很健康。” 程宇阳连忙握住他空中冰凉的手,“我们先吃饭,然后再把孩子抱过来好不好?”
他抚摸着谢煦琛脸,昏迷了几天的人儿脸上毫无血色。
而且,即使病床上的人终于睁眼了,却始终没有看他,只是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眼睛始终没有聚焦。
他心中闪过最坏的结果,可终究不敢相信,试探般说:“宝宝都很漂亮,等抱来你看看就知道了。”
谢煦琛好久都没有接话,程宇阳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
“你刚刚去哪了?” 谢煦琛突然一问。
老婆昏迷了那么久,刚清醒时我怎么能不在身边呢?程宇阳连忙解释:“是我不好,刚刚就是出去接了谢家的电话,你爸爸这两天一直在问你有没有醒。”

“是吗” ,谢煦琛开口说话,声音依旧沙哑,另一只手抚上还不算平坦的肚子,缓缓说道:“我也好想看看宝宝长什么样,可是……可是……程宇阳,我看不见了。”
这句话倒也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就跟他说起自己的过去一样,声音一直那么温和,并且冷静又平淡。
只是程宇阳,这句话简直如同晴天霹雳。

医生检查后,说是分娩太过出力加上失血过多导致的,做了手术后大概率可以恢复。
只是现在谢煦琛气血两亏,身体太弱,最快也需要静养一个月才能做眼部手术,而且手术台都是充满风险和不确定性,还是要做好终生失明的准备。

谢煦琛勉强喝了小半碗白粥,就迫不及待要抱抱孩子。
两个女儿还在睡着,被月嫂抱过来放在谢煦琛身边。
即使看不见,当手摸到宝宝小小一团的身体时,触感柔软又温热。
“她们好乖啊。” 谢煦琛笑着说。
“睡着了才那么乖的。” 程宇阳坐在床边,心头又苦又酸:“我的小琛,好不容易生下宝宝,到现在都不能看一眼。”
宝宝才躺在身边不过五分钟,其中一个不知怎么就醒了,小婴儿醒了通常是要哭的。程宇阳赶快在她们发出声音前,不太熟练地抱起来,走到病房外交给月嫂。
听着他的脚步声,谢煦琛倒是伤感:“我想多跟宝宝待会。”
病房里又安静下来。
“小琛……”
程宇阳俯下身环抱住谢煦琛,将他箍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谢煦琛的肩头感受到一片温热。

程宇阳终究还是绷不住了,他从谢煦琛在酒店分娩开始到现在,基本都没睡过一个整觉。
别人照顾谢煦琛,他放不下心,又还要时不时去操心两个早产先天不足的女儿。明明生产时他已经受了那么多苦难,为什么现在还惨遭失明?
都说善有善报,谢煦琛为什么一生都被苦难锁住喉咙。

谢煦琛也回抱住程宇阳,手掌在他背后轻轻拍:“你不是说,我们之间不用说对不起吗?”
声音温柔清澈,手掌依旧在一下一下地安抚:“你要给宝宝做好榜样才行,宇阳哥哥。”
(十五)
谢煦琛住院的前一个星期,活动最多的区域也仅限于病床。
白天时候程宇阳会抱着两个宝宝到身边,虽然看不见,但是能听见小婴儿的哭声,闻到她们身上的奶香味,这也是非常让人满足,是谢煦琛每天最开心的时候。
晚上程宇阳会念书给他听,然后给他按摩因为妊娠和生产而受伤的腰部。谢煦琛的身体也在慢慢恢复。

一般人要是遇到失明这种事情,这种莫大的缺陷与被剥夺感肯定会让不良情绪喷薄而出,但是谢煦琛是个例外。
他最多每天念着孩子,想要亲自抱抱,喂奶。程宇阳不忍心拒绝,只好让两个女儿白天尽量都待在他身边。

好不容易出了院,在照顾女儿方面,谢煦琛更是什么都想要亲力亲为。程宇阳大多会顺着他,只是这次谢煦琛没两天就要做手术了,还是想让他多休息。
两个小小的襁褓,被谢煦琛一手一个抱着。他看不见,还是自然地用脸蹭蹭孩子,亲昵又温柔。
说来也奇怪,明明宝宝在肚子里活泼好动,用脚踹爸爸肚皮的时候又那么大力,出来后大多时候却又很乖巧的。
“宝宝们都好乖。”
“我爸说我小时候可闹腾了,她们指定是随了你。” 程宇阳看着谢煦琛,摸了摸他的头。
“她们长的有多像我?” 谢煦琛问道。
“像个七八成,长大了不知道会有多好看。” 程宇阳一直盯着谢煦琛,声音也越来越温柔,“小琛,明天再抱吧,晚上该休息了。”
谢煦琛动作一顿: “白天黑夜对我有什么区别。”
“……”

刚回家那天,早上谢煦琛醒了后自己走去洗手间,不算远的路程,他一路上磕磕绊绊。往前走时更是直接撞到了墙,头被撞得不轻。程宇阳都看在眼里,又不敢上去扶,他只能假装自己还在床上。
他知道谢煦琛最是要强,当提到朋友要来探望时,他就是沉默。程宇阳理解,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

现在晚上九点,本来宝宝都睡熟了,现在他右手边的娃又突然咧开嘴哭了起来。
“乐乐哭了。” 说来也奇怪,这两个娃长的几乎一模一样,更何况谢煦琛现在都看不见,他总能清楚地区分姐姐和妹妹。可能这就是生身爸爸的本能吧。
他们两个女儿,姐姐叫曼欢,妹妹叫曼乐,是谢煦琛取的名,希望她们可以一直快乐。
“可能是饿了,我去冲奶粉。”
“让我喂吧。”
谢煦琛有奶水,但是不多,平时两个孩子都是喝奶粉。男人能够哺乳的也是极少数。
程宇阳先抱过两个宝宝,等他把睡衣解开。
等宝宝含住他的小樱桃,他才真切体会到这个触感,很疼。
看不见时,其他感官都会放大。原来新生儿都那么有力气,谢煦琛不禁皱起了眉,十几分钟后才结束,那位置肿得不成样子。
程宇阳连忙抱过宝宝,简单安抚后一同送入婴儿房。
回来时,看见谢煦琛沉默地坐着。
“为什么要这么勉强自己?” 因为生理结构不同,这世上很少有男人这样喂养孩子。
“我只想好好陪孩子长大——以后我医生也当不了,老师也当不了,最多可以用盲文写写书了。”
“……不……” 程宇阳这次真的不知道怎么安慰,话音哽在喉咙。
他联系了这个领域最前沿的医生,也说手术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
“程宇阳,你真的做好跟一个盲人共度一生的准备了吗?” 实际上他一直是接受不了的:为什么就失明了呢?
“如果失明的是我,你会弃我而去吗?”
“当然不会。”
“这也是我的答案。”

谢煦琛被推进手术室的前一秒,程宇阳都还牵着他的手。他的另一只手里,握着有庙里求来的平安符。
手术完成,医生也说结果未知,能不能看见还得等到拆了纱布后病人的主观感受。
程宇阳的平安符被系上了红绳,绑在病床上还在昏迷的人手腕上。
这几天他们都默契的没提眼睛的事,话题重心都围绕着孩子。婴儿长的特别快,刚出生两个月,体型摸起来都跟刚出生时大了不少。
两周后,终于迎来拆线。
很遗憾,眼科医生拿着专业手电筒对着他照了又照,眼睛还是没有反应。
失落是难免的,特别是程宇阳。即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等最坏的结果真的到来时,还是心如刀割。
这些天程宇阳都很沉默。
平日里他总热衷于表达,多是围绕宝宝们的一举一动,还有聊社会形势,谈理想生活,和无休无止地说爱。

“医生说,好好修养没准也能恢复。”
程宇阳很久都没接话,过于安静的氛围,这会让谢煦琛感到不安,只听得见秒针转动的声音。
他不由得伸出了手,想触摸程宇阳在不在附近。
随即一个温暖的胸膛靠过来,用双手紧紧把他箍在怀里。肌肤紧贴,他闻到熟悉的清香。
没一会儿,就感受到程宇阳身体的颤抖。难道,以后真的要一直看不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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