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佳作 ‖ 陈银《每场雨都知道》




作者简介:
陈银,贵州黔南人,就读于铜仁学院人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晨光文学社编辑部成员。文学以一种独有的方式提醒我们曾经生活过、热爱过、感受过,它有着振聋发聩的力量,让一个个漂泊的灵魂得以精神寄托,最终惺惺相惜。感谢这个世界上还有文学,它就像冬日里的阳光,带给我娓娓道来的幸福。
问:你这篇文章的创作灵感是什么呢?
创作灵感:我一直以为雨是最细腻又最深刻的存在,在盛夏的末尾一个人坐在窗边,听一场大雨落下,窗外的绿植被洗得清晰透彻,万物都停下了喧嚣变得安静,听着雨声由大变小,许多事情也渐渐得到了和解。回忆里的那场雨,多次伴着丝丝甜意来到我的梦中,那场雨里出现的人,发生的事一次次让我魂牵梦萦,成为心头念念不忘的三寸阳光。写下这篇文章也正是为了追忆当时熠熠生辉的时光。
每场雨都知道
雨后,我突然想起,远在重重高山之外的那个小村庄。也常常会下这样的雨,淅淅沥沥的,雨并不大,却带着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在午后倾颓起来。
这样的雨天,我常常会蒙着被子大睡其觉,我觉得这雨天最能让人冷静下来,雨丝纷纷扬扬,像长了脚的思绪,一溜烟跑得飞快,直到掉进土里,最后消逝,像得到了一个良善之人温软的拥抱。
黑云,狂风,连带着雨丝,一下子从远处的山坡间侵袭而来,带着点势不可挡的意味。一瞬间,天地倒置。至于天空,它们暴乱,制造恐慌。路上满是泥泞,坑坑洼洼的,滴成了许多小水坑,平日低迷的蛙声,也在此时喧闹起来。屋顶中间挂着的风扇,通常会从立夏一直吹到夏天的末尾。农村的平房虽然比不得城镇里的气派,却倒也凉快许多,风顺着气流到处乱窜,跑到树林中,最后跑到屋子里。
更多时候,我都会爬上楼顶,去收晒在地板上的稻种,雨前常常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庄稼人尤其稀罕,这样就可以晒下一年要吃的稻谷。
那时我六岁,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结束了稻子的种植后,他们也不得闲,马不停蹄地又在这块地上接着种下油菜,我对这种油菜很好奇,也想跟着他们去看看。但他们总说,外面太热,让我好好呆在家里,守着楼顶上的稻谷,如果遇到下雨,就赶紧给它收了,别让雨淋着谷子。
爷爷提前看过天气预报,说今天肯定不会下雨。我想着那天气预报原来也不能完全信。我望着满地的稻谷,一手拿袋子,一手拿铲子,想着:这下遭了,这稻子肯定要被淋湿了。我急得手忙脚乱,只想这雨赶紧停下,而对面,李伯伯也在收他家的谷子,他家的房子比我家要少一层,这种农村的房子,常常依山或傍水而建,受绿林环绕,到了夏日里尤其凉爽。而且从设计地基到建造房子,无一不亲力亲为。李伯伯向我喊了一声:“娃娃别着急,我收完我家的就去帮你。
不仅是谷子,还有晒得通红的干辣椒,枯黄的竹笋干,这些要寄给外地打工的爸爸,他在外面打工,一年只能回来一次,爷爷奶奶也没有电话,于是这些土特产成了我们和爸爸之间唯一的情感寄托。西南地区多山地,土地很少,而这些农作物,自然就成了农家人的宝贝。收到一半的时候,爷爷和奶奶也冒着雨来了,四个人一起,从雨的嘴里救下一粒粒稻谷,像埋在泥土下的黄金,静静等待挖掘者的救赎。这是他们大半年的收获。春耕、夏种、秋收,大半年来,爷爷奶奶都在为了它兜转。靠着这勤勤勉勉,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我不知道这土地蕴含着多少能量,只知道它从来都有生长的神力。
在结束了收稻子和种油菜的劳作后,爷爷奶奶才能得到几天清闲,爷爷经常会邀一群好友,或者邻居左右。饮自己酿的米酒,这种米酒度数不高,但很醉人,有着谷物特有的清甜气息,一口酒入喉,细滑宛若绸缎轻纱,算是对劳累的慰藉,惹得人不忍停杯。爷爷喝不下时,奶奶也会在一旁假意劝爷爷别逞强,有时甚至一把抢过爷爷的酒,一饮而尽。还不忘记嗔怪几句,之后一阵哄笑,而这,是独属于他们的默契。
而现在,爷爷老了,一连七十三载,被年岁压得不成样子。脸颊的肉只管耷拉下来,连带着眼睛都拽得小了几分,变成皱皱巴巴的模样。像被晒干的稻谷。在收回稻谷后,自己酿一点小酒喝喝。这是爷爷对谷物独属的眷恋,浓重、醇厚。
爷爷喜欢喝自己酿的米酒,我和奶奶却独爱那用隔年米磨出的剪粉。
奶奶总会提前一夜把隔年的大米泡好,再用石磨子把大米磨成白色的米浆,这石磨子大有来头,听说爷爷年轻时上山背柴看到了一块好石头,把它背回了家,再请隔壁村的石头匠把制成了这石磨子。从我出生开始,这石磨子就在家里了,它比我的年纪还要大。泡过的大米变得肥了些,一勺一勺放进石磨口,再由奶奶的手带着转动,一转一收之间,一颗颗大米变成细腻柔顺的米浆,一点点从磨子的两边流下来。这时候我也想试试这磨子的威力,奶奶却说我力气太小,小心受伤,让我在旁边看看就好。
有时候,奶奶会叫我往泡着的大米中加水,说这水太少,磨出的米浆就会太浓,最后蒸出来的剪粉会硬,口感不好。磨着磨着,好像听到门外有人在呼唤奶奶。
“二嫂,二嫂,二嫂在家不,帮你家送镰刀来喽!”来的人好像是伯母。奶奶听着就停了磨子,望向门外,敛起布围裙擦了擦手就出去了。
“呦,你家稻子今天割完了?”
“今天天气凉快,早上六点就去割了……”伯母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急性子,办事情从不喜欢拖,讲究一个速战速决。
趁着奶奶出去,我慢慢靠近石磨子,发现我比它高不了多少。想着:趁着奶奶现在和伯母说话,我也要试一试转磨子到底是什么感觉。这木把拿在手上,好像石磨的重量也附加在了这上面,我却不服输,开始用自己最大的力气转动它,呼呼几下,米浆就流了出来,似乎比奶奶转石磨的时候流得更快。我更加卖力地转动着。
“天喽,小蓉,你怎么开始磨这个喽?”奶奶的脚步声很轻,直到走到身边我都没发觉。
“你这个不行啊,转得太快了,磨出来的米浆很粗,蒸出来的剪粉会不好吃的,要掌握好速度和力道,太快太慢都不行。其实不止磨米浆,做什么事都是一样的,不能慌不能急,要把握好力道。”
“我以为会很容易的,我看奶奶转石磨子的时候就很轻松啊!”我只好悻悻地退到一边。
“你看奶奶干这个都多少年了,早就把这石磨子的性子摸熟了,等你再大些,奶奶干不动了,这活就该交给你了。”奶奶说着拉起了我的手,她手把手教我。
“就像这样,要匀速。”一圈圈的白色米浆缓缓地流出来,色泽雪白,质地温润。这老手艺奶奶做了十几年了,对于做剪粉的一切她早已经烂熟于心。在奶奶他们那个年代,粮食很少,家里人又多,只能煮些稀粥填填肚子,还常常吃不饱。而剪粉对于她们来说更是不可多得的奢侈。奶奶为此还专门学了这门手艺。偏偏我又是个嘴馋的,每次都会吃到撑了还不想放下碗。
长方形铁盘刷入底油,放入一层薄薄米酱,奶奶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再把铁盘放在蒸笼里,这时候,我常常会在火炉边不停地加柴。看着火苗一股一股窜上来,好像红色的、跳跃的小妖,我充满了成就感。只需三分钟,这剪粉就成型了。再将粉皮卷成长条,用剪刀剪成小条形放入盘子里,而这正是剪粉名称的由来。碗中的剪粉雪白柔绵,放上油辣椒、飞酱、酸菜、葱花、酱油、酥黄豆等佐料,拌匀吃下,酸辣爽口,至今让我回味无穷……
雨停了好久,我来到窗外趴下,看外面的天空,又或是飘云,远山,人群……这雨后的人间,明晰、清爽,夹杂着嫩叶的清香,还有记忆中传来的谷物的清甜。恍惚间像极了那时祖孙三人吃剪粉的时光,阳光附和着轻尘投射下一束束温软光波,轻轻照在屋子的一角,屋顶上的风扇会一直吹着,持续一整个夏天。

文字 | 陈   银
编辑 | 田   银
初审 | 卢云婷
终审 | 庄鸿文
主办 | 晨光文学社
主管 | 写作研究院
备案 | 党委宣传部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