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造人”的那些事

女娲造人是我国古代关于人类诞生的神话传说之一,多数人认为其记载时间为汉代应劭所写《风俗通义》,然而今本《风俗通义》却根本就没有女娲造人的记载,并且在开篇就写了“遂人功重於祝融、女娲,文明大见。”即作者认为燧人之功重于女娲,祝融,总不可能造人这件事比钻木取火更重吧?

由此可见,宋代《太平御览》所引《风俗通》要么是一本未传于世的同名文献,要么就是宋人伪造托古。

但是就算如此,我们也不能说女娲造人就出自宋代了,因为在此之前虽然没有详细记载“女娲造人”的记录,但是在一些其他古诗中得到一点蛛丝马迹。

如唐代李白的《上云乐》中就有“女娲戏黄土,团作愚下人。”,同为唐代的《偶书》中也有“女娲掉绳索,縆泥成下人。至今顽愚者,生如土偶身。”

这便是“女娲造人”迄今为止最为古老的文献记载了,若是再往前推,恐怕也只有在大洪水后与伏羲共同生育后世人类的神话传说了吧。
既然“女娲造人”首出唐宋,但是她的起源却不一定是唐宋,实际上女娲和造人很早便相关联上了,在汉代淮南王的《淮南书》中便有“黄帝生阴阳,上骈生耳目,桑林生臂手,此女娲所以七十化也。” 过去学者多以为此即众神以女娲为主,辅佐女娲造人,然而细究之下却是漏洞频出。

首先便是《淮南书》原文中的“此女娲所以七十化也”,很显然,在这前面的三位古天神所做的事情就是让女娲七十化的原因。

学界有将此翻译为女娲一日创造七十种东西,此乃大谬。若是追溯女娲七十化,那么便不得不从女娲最初的记载说起。
女娲的首次记载是战国末期的楚人屈原所写《天问》,《天问》云“女娲有体,孰能匠之。”意为女娲的身体是谁创造的?这是因为女娲身体拥有其他神灵所没有的特性才发出的疑问。

而有学者却认为此即女娲造人在先秦广泛流传的证据,其理由竟是以为屈原感叹女娲身体是谁创造的类比成上帝的身体是谁创造的,并且认为先秦之所以没有女娲的记载是因为女娲造人在当时是常识,不需要记载。

这种逻辑简直狗屁不通,若是女娲真的广为人知,那么以春秋战国的风气,必然将其记载其中。汉代司马迁的《史记》里就有说“百家言黄帝,其言不雅驯。”百家之所以言黄帝,难道不是因为托古黄帝最能宣扬他们的学说吗?若是女娲真的在先秦便是造人之神,为何无人歌颂?鲜有记载?难道说黄帝在先秦便不是广为人知吗?同样是广为人知,就连周人都认其为祖,在《国语》中写道“少典取于有蟜氏,生黄帝、炎帝。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异德,故黄帝为姬,炎帝为姜。”直接将黄帝作为姬氏始祖,这才是广为人知,百家皆言该有的待遇。
然而纵览先秦文献,都没能找到第二个女娲的记载。我们接下来回归《天问》中关于女娲的记载。

王逸在注《天问》时云:“传言女娲人头蛇身,一日七十化,其体如此,谁所制匠而图之乎?”在这里我们就可以很明确的看到女娲的身体独特在一日七十化,而关于人首蛇身,则过于常见,故不可能是女娲身体的神异之处,那么便只能是“其体如此”的“一日七十化”了。

既然女娲身体的独特之处在于一日七十化,那么一日七十化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东汉高诱注《淮南书》云“黄帝,古天神也,始造人之时,化生阴阳。上骈、桑林皆神名。”“女娲,王天下者也。七十变造化,此言造化治世,非一人之功也。”
由此段可知在汉人高诱的眼中,这是一则造人神话,并且其中黄帝,上骈,桑林皆为古天神,而女娲在这里的定位则是“王天下者”,即古圣王,这也非常符合女娲在汉代的定位,同是《淮南书》中便有“女娲补天”的记载,在“女娲补天”这段记载中女娲便是“道德”可“通九天”的古圣王。

我们回归“一日七十化”,高诱注释时说“七十变造化”,“七十变”好理解,就是七十种变化,但是造化呢?此前是不得解,但是若结合《山海经》与《天地开辟以来帝王纪》的话便是迎刃而解。
关于造化之意,此处我认为是创造化育,《抱朴子·对俗》中便有:“夫陶冶造化,莫灵於人。”可见确有此意。

而女娲在此段中的定位若是“王天下者”的古圣王,那么她又化育了什么呢?而大家再回想一下这在高诱的注释下是一篇什么文献?是人类诞生的文献!一篇人类诞生的文献竟然丝毫没有关于人类如何诞生的记载,这本身就很有问题,黄帝与另外两位是古天神,那么这个人是谁?创造的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赫然便是“王天下”的女娲。

即女娲是由黄帝,上骈,桑林所创造的第一个人,既然此处有女娲为第一个人的文献记载,那么定然有其他文献可以作证,后世女娲演化出了高禖的神权便是最佳的证据。《路史》云“女娲祷祠神,祈而为女媒,因置昏姻,行媒始行明矣。”蔡邕,束晳皆云“高禖,人之先也。”即高禖是世界上的第一个人。



正是先有女娲作为第一个人类诞生的传说,而后才有了成为高禖之神的记载。
那么造化呢?七十化之后紧随的造化又是何意?我认为这便是说女娲的身体经过七十变化后生育出了后世的人类,女娲的身体拥有化育的能力在《山海经》中也有记载,如《大荒西经》云“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这便是说女娲的肠子化作了神。



而在“女娲作土偶造人”之前,女娲与人类诞生相关的记载也是生育,如《天地开辟以来帝王纪》中记载

“伏羲、女娲,因为父母而生,为遭水灾,人民死尽,兄妹二人,依龙上天,得存其命。见天下荒乱,惟金岗(刚)天神,教言可行阴阳,遂相羞耻,即入昆仑山藏身,伏羲在左巡行,女娲在右巡行,契许相逢,则为夫妇,天遣和合,亦尔相知。伏羲用树叶覆面,女娟用芒花遮面,共为夫妻。今人交礼,戴昌妆花,因此而起。怀娠日月充满,遂生一百二十子,各认一姓。”

在这里,人民死尽,是伏羲和女娲结为夫妻,而后生下了一百二十子,这一百二十子便是后世人类的祖先了。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女娲是有生育后世人类的传说,那么《淮南书》此处“七十变造化”说是女娲生育了后世人类便是较好的解释了。
之后的“造化治世非一人之功”,赫然黄帝,上骈,桑林是主造化的,是他们创造了女娲这么一个人类母亲,并且由于是天神们所创造,女娲的身体也拥有着神异的能力,她能够七十化生育人类,随后又由女娲统治着这些对她来说是臣子又是孩子的人类。

而关于后世“女娲作土偶造人”我认为还是受黄帝的影响较大,《太平御览》云“俗说开天辟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做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贫贱者,引縆人也。”此处造人而又将人分了贵贱。

《淮南书》中本就有黄帝造人与黄帝等贵贱一说,即便是造人一文中也是“生阴阳”的大神,而“女娲造人”也是分贵贱的,并且是用土偶造人,然而实际上,早在晋代,黄帝就有了作土偶造人的文献记载,如《上清除六天之文三天正法》中记载:“黄帝结土为象,放於广野,三百年中,五色变化,能言能语,各在一方,故有伧秦氐夷蛮差之类也。”是说黄帝用土作人,放于广野,随后便变成了人,他们能言能语,各在一方,并且有粗俗蛮夷的差别。
这远比我们所熟知的“女娲造人”要早上数百年,而宋均所注《世本》中又有“女娲,黄帝臣也。”也与《淮南书》中黄帝创造女娲相应。如此,女娲从“黄帝”的身上分走部分阴阳的特性(等贵贱)便也是合乎情理的了,随后的“女娲作土偶造人”亦有“黄帝作土偶造人”与“黄帝生阴阳”的变种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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