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他将盘中的茶点轻捏在指尖,直到手指轻颤也未能投喂出去:“我没喂过犬,万一没扔好......”
我笑着在半空中给他比划出一个扔的动作,告诉他:就像这样,它能接到的。
在小小的点心随着轻抛的弧线稳稳落进大金毛嘴里的一瞬间,我见识到积雪融化成河流般的笑颜。
晚些时分,我和他面对面坐在客厅里交谈。顾及到他中文底子薄弱的情况,我特意控制好说话的语速和用词,他紧绷到僵在轮椅上的身躯肉眼可见的渐渐放松下来。
上楼洗澡前,我把托托交给他照看一下。虽然面上没什么情绪,但是眼睛里的光告诉我,他喜欢这个和犬一起玩的差事。
洗完澡吹干头发,我换上一身松鼠印花的家居服顺着旋转楼梯步入客厅,打算喝杯热牛奶就回房休息。
客厅的组合沙发处,大哥坐在主位上看着电脑上的报表,轮椅上的男子却在给搭在大腿上的狗头喂水果。不知为何,看起来竟然有些莫名的嫉妒!!
喝过牛奶,道过晚安,我带走了欢快的大金毛。关上房门,我把它堵在墙角教训:“看看您这身膘儿,还吃呢!再吃,衣服就买不到号了知不知道啊?!嗯?”
托托讨好的舔着我指到它鼻子的指尖,我就那样瞬间没了脾气......
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我满脑子都是独孤凛认真听我说话的模样,好像稍不注意就会听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当我轻而易举的在一个他望尘莫及的领域游刃有余时,他显得那么紧张。
他不知道,那时的我也好紧张,堵在晚高峰的车流中,我暗暗期盼时间能更久一点,让我能有更充分的时间在心里默默准备谈话的说辞。怕他觉得我的语句不够通俗易懂,不能让他最短的时间里完全理解传递的意思。
周日晚上八点,我一身淡色系少女风的礼服坐进独孤凛的车子,陪同他一起出席某集团举办的酒会。偷偷侧眸望去,是他微闭眼眸的侧脸,淡淡的妆容恰到好处的遮盖住脸上的疲倦,给苍白的面容平添几分血色,看起来不至于那么病态
半小时后,车子缓缓停靠在威斯汀大酒店的门口。微笑谢过替我拉开车门的侍应生,微微提起些裙角迈下车子。随后小跑两步绕到另一侧车门旁,伸手托扶住独孤凛未执手杖的那只胳膊。
“先生慢点,不急。”我俯身在他耳边轻声提醒着,顺着他的力道把人扶下车,待他完全站稳,才附和着他的步伐进入宴会厅
真正融入人群中,我才体会到这件事并非想象的那么容易。除了以简单易懂的词句准确口译德文给他听,还要应付那些刻意为难的国人富商。他们似是有备而来,出口成章,独孤凛根本听不懂话里的意思,面上风轻云淡的笑着,实则犹如置身于狂风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那一瞬间,我突然好心疼他的处境和遭遇,托在他腕部的手往前挪了几分探入他湿冷的掌心,用平和的声线在他耳旁解释着那些在他听来如同天书的成语用词、古文引用以及间接的比喻
我知道我不能慌、不能急,深陷这片人吃人的沼泽地,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就是我波澜不惊的语调
在大厅里游走了一会儿,他便有些支撑不住了,时不时的往我这边倾倒。每次察觉到自己不受控制的施压,他都会用很轻的声音和我道歉
“没关系的。”我耐心的一次次回应着相同的话,把他扶到露台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倒一杯温热的柠檬水递过去:“嗓子都哑了,喝点水歇歇吧。”
“谢谢你...”独孤凛伸手接过水杯,喘息好一会儿才将杯口抵到唇边呡上两口。不知是气息尚且不稳,还是喝的急了,抬手按着心口呛咳出声。
“小心!”我连忙伸手扶稳他咳到筛糠般颤抖的身躯,掌心一下下拍抚着他清瘦的脊背。在大厅里被‘土狼’包围时都没害怕,这会儿见他咳嗽却变了声调:“怎么咳嗽了?心脏有没有不舒服?我带你回家吧,好不好?”
一句‘带你回家’传入耳朵,独孤凛猛然一僵!还没容他分辨出这四个字是幻听还是现实,周身已然渐渐泛起暖意,犹如大地逢春。
缓过心脏传来的短暂抽痛,他抬起眼眸朝半蹲在腿边秀眉微蹙的小姑娘笑了笑:“不碍事的...我歇会儿就好了...现在,还不能走...”
我不得不成全他的逞强和自尊,陪着他再次融入屋内的酒肉池林。他身体不适,手执拐杖,但是这些丝毫不影响他挺直腰背去谈笑、推杯换盏。返程时分,他已然眩晕到无法独自坐稳。
我想去扶他,他却轻推开我的手,侧靠着冷硬的车门上,以对折的弧度把上半身压在双腿上。
我如坐针毡,只能期盼车子开快点,再快点!
回到兰德华庭,大哥的身影已经等候在房子的门口。我傻愣愣的坐在后座上眼睁睁的看着他把独孤凛抱出车子,根本帮不上忙。和大哥强健均匀的体格比起来,他显得那么纤弱。
我轻轻叹了口气,正准备下车时,不经意间发现独孤凛坐过的地方竟然湿了一小片!他.......竟然失禁了!怪不得回来的路上总是让我离远一点,在没什么力气的情况下还是用尽仅存的余力推开我伸过去的手......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房子,怎么走上二楼的客房,怎么卸妆洗澡换衣服的,满脑子都是他在酒会上的一颦一笑,谦和而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