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拆二代,北京三套房


我和李云龙的相遇纯属偶然。
我俩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是读完硕士的小白领,外地人;他是大学也没上过的拆二代,北京土著。
说来话长。
我姥姥年轻时有个好姐们儿,上完学嫁到了北京。俩人慢慢失去了联系,毕竟那会儿还没QQ、微信啥的。
老太太七八十多了,可能想想时日无多,突然想回溯旧时情谊,就回母校拜访一干人等,还去找我姥姥家找她。
可那时我姥姥已去世,她只能和我姥爷聊聊。估摸着也没啥好说的,于是问有没有啥能帮上的。
姥爷说:有个外孙女在北京工作,30了,没对象,家里人都很发愁。
她有心帮我。
划拉划拉,把她老公的远方亲戚介绍给我。
这个远方亲戚就是李云龙。
介绍给我的理由也很简单粗暴:都在北京,年龄合适,拆迁户,有房,有钱。
后面7个字是重点。老太太强调了。
老太太把我的手机号给了他,把他的手机号给了我,说“你们年轻人自己认识一下”,就隐退了。
他加了我。
一开始聊天很痛苦:
“你几岁呀?”
“我85的,你呢?”
“我83的”“你住哪儿啊?”
“我住东五环,你呢?”
“我住北四环”“你做什么的?“
“做房地产的,你呢?”
“我干物业的”“你吃饭了吗?”
“马上去“
“哦那你赶紧吃饭吧,一会儿再聊“
彼时我已经在相亲路上走了几年,这种对话已经重复千百遍了,腻味得要死。就有心聊点其他的,可发现根本聊不下去。
“你平时没事做什么呀?“
“不做什么呀”
我有点郁闷,但继续“我周末就跑出去爬山,长假就去旅游”
我的暗示很明显,我已经抛出去了一个引子,他只要接着往下说就行,例如问问爬什么山,累不累吗?去哪里旅游呀?好玩吗?
足以聊半天了。
结果这哥们儿来一句“哦,这样子啊,挺好”
我当场气炸——我已经很会聊天了好不好!我说的话都是开放性、细化的东西,而这哥们儿呢,一句话就把聊天扎住了口子。
我像是一圈打到棉花上,想拿头撞墙。
 
在这种一聊聊死的情况下,我渐渐疏远了他。
他却锲而不舍:
“在吗?”
“你在做什么?”
“吃饭了吗?”
“这么晚还加班啊?”
“今天天冷哦,要多穿衣服”
“一个女孩子还要跑出差呢?”
“你好辛苦哇”
反正就是这种问题,
我懒得理他,有一搭没一搭应答着。不出意外,他坚持一个月就会放弃。
后面发生了一件事,带来转机。
我打车去火车站,因为堵车特别着急,到车站后忘记要发票。财务说必须拿当天的打车票才能报销。
我就在朋友圈问:谁有11月1号的打车发票,我需要一张60多块的。
下一秒他就在微信问我,我把原委简单说了。
他听完说:“哦”
我气得差点摔手机好吗?你有病啊!问半天,我辛辛苦苦讲半天,你答个哦!
我好想骂他。
过了一分钟,他微信过来:“滴滴发票行吗?”
“不行,滴滴发票是劳务费,财务不认,必须得出租车那种长条发票”
“哦”
过了两天,一个深夜,他在微信上给我发了个红包,“你接一下”
“啥意思?”
“我找了一圈,没找到11月1号那天的。今天送一个乘客去机场,他以为赶不上机,我赶上了”
“?”
“他给我发了这个。我给你吧。反正是意外之财”
谁知道是不是编的呢?
我心下有点感动,和他多聊了两句。
他没上过大学,父亲早逝,独子,现在和妈妈一起生活。
他做物业工作,上下班时间固定,下班比较早,没事做就去拉滴滴。拉完滴滴回家睡觉,第二天早上又去上班。
我是做房地产的,见过很多拆二代,一拿到钱或房,就换老婆、买豪车、赌博、吸毒……基本上几百万甚至几套房两三年就能败光。
这哥们儿有了三套房还继续干着物业工作,还拉滴滴,难得难得。
物业工资又低又枯燥,有时还受气;
干滴滴也不容易,遇到奇葩乘客能把人气得睡不着觉。
真是个好孩子!
我发自内心,佩服+赞赏。
可能是看聊天氛围比较好,他约我周末吃饭,我想了想,还是婉拒了——我从来没有和没读过大学的人相亲过。这不是唯学历论,而是觉得学历差距大,沟通会比较累(杠精放过)。
红包当然也没接。
不过对他好感度提升了。
 
拒绝吃饭邀约后,他有好几天都没找我,我以为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结果他又找我聊天,我当时手里拿着东西,不方便打字,就语音回了。
他:“你感冒了?”
“有点”
“吃药了吗?”
“我从来不吃药”
“还是得吃药”
“我这辈子就没吃过药”
“你把你家地址发我,我给你送去。送完我就走”
“不用不用,你别过来,太折腾了,送来我也不吃”
他没回。
过了一个小时,他微信语音“我已经到东五环了,你地址咋还没过来?”
我没办法,只能把地址给他。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开着一辆别克,看着比较新。我觉得一个单身女子大晚上的带一个男的回家不合适,就坐他车里聊。
他家是北京的,家境很普通,后来父亲身体不好,看病吃药花了不少钱,所以中学毕业后就赶紧上了技校,想早点赚钱养家。因为穷,家中亲戚慢慢也和他家疏远了。
结果一拆迁,在北五环赔了3套房。亲戚们又涌了过来。
“没啥意思。我现在就想让我老娘开心开心,给她买点好吃的,周末开车带她出去转悠转悠”
他不叫妈,叫老娘。
车起初就是为了带老娘出去转买的,后来发现保险一年好几年,干脆跑跑滴滴。“反正下班早,没事干,还能赚点儿”
他的车其实可以开专车。但专车单子不多,所以普通的单子他也接。
我好奇:你都有三套房了,房租一个月一万多,咋还赚这种小钱?
“再多钱坐吃不也山空吗?再说我是男人,不能光顾我自己,也要为以后老婆孩子想想”“男的得努力赚钱给老婆孩子花”
他两次说老婆孩子的时候有点尴尬,我也特别尴尬。
对话断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赶紧打破尴尬:你也不能光工作和赚钱,周末可以出去玩玩,有假期了出去旅旅游,把你妈妈带着。
他说:
因为小时候家里没什么钱,加上父亲有病,除了北京,哪里也没去过。现在有钱了,也没往这方面想。所以他连火车都没坐过。
我先吃惊,后来想想也理解:
我相亲过的北京土著,确实有没坐过火车的。因为他们觉得我已经住在全中国最好的地方了,为什么要去其他地方?哪里能有北京好?
然后开始聊爱好。
那时候我每周去两次健身房,还在备战马拉松。
他表示很佩服“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子”
我说身体很重要,健身要从年轻开始。
他说那我也要开始健健身了,我太胖了。
我说没有太。
他说哈哈。
然后开始聊工作。
他看我的朋友圈,半夜写PPT、周末加班、通宵跑工地是常有的事儿。
他说:“你好忙啊!”
“干房地产就是这样,没办法”
“你一个女孩子家,没必要那么辛苦的”
“还行,撑得住,年轻”
他看着我,沉默三秒:“我……你……”
终究没说。
他拿出个大袋子,递来:“感冒要吃药,别生扛着”
一大袋子,都是药。感冒的、发烧的、咳嗽的,一应俱全。
(那袋药好多年都没吃完。后来我说我爸囤药,我爸说你不也囤药吗?我说笑话,我从来没买过药。我爸就把这包药翻出来打脸我。我才想起来,啊居然这包药还剩下这么多。)
聊了20多分钟,告别。
过了1个多小时,他给我发语音:我接了个单子,现在在望京。
我说不早了,早点回家睡觉吧。
他说没事,还早。你药吃了吧?吃了赶紧睡觉。这样好得快。
他走了以后我睡不着。
那个时候我30岁,天天被我爸逼着和各种匪夷所思的男的相亲。
李云龙出现的这个阶段,我被迫和一个中年离异无孩硕士IT男相亲。他的隐性攻击力特别强,第二次见面直接把我气哭了。
我爸坚定地认为一定是我有问题,绝对不可能是人家的原因。
后来这男的微信短信电话跟我道歉,说补偿我请我吃饭,我不想去,我爸说你看人家对你多上心,非逼我去。
我很郁闷:虽然李云龙我也不喜欢,但好歹比这个男的强。
嫁给李云龙,顶多没思想交流,但他能对我好;
嫁给IT男,不出两年一定得癌。
我想干脆和李云龙交往得了。
我相亲相得快吐了。
我爸快把我逼疯了。
我奶奶说我不嫁,她死都闭不上眼。
这几年,我一直用努力工作、认真健身、博览群书、乐观生活为盾牌,与这个世界对大领剩女的恶意抗衡。
可随着30岁的到来,我被逼到了墙角,顺着墙角跌了下去,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咬着牙,倔强而决绝地举着盾牌做最后的抵抗。
负隅顽抗到如今。
我不知道这个盾牌还能举多久,我只知道,我已濒临极限。
我实在撑不住了。
撑不住了。
撑不住了。
撑不住了。
而李云龙,是我的救兵。
我只要答应他,我就能马上站起来,和我爸和解,让我奶奶安心,与整个世界握手言和。
可是我的爱情呢?
我所渴望的思想火花碰撞、灵魂深度交流、无言相视一笑呢?
我努力了这么多年,从老家到北京,从大学读到硕士,最后还是要嫁给一个“终究意难平”的男人吗?
我纠结地整夜整夜睡不着。
 
我想起李碧华写过的一个女人。
单玉莲。
武汝大给她一场婚姻,他把她从恶劣的生存环境捞出来,从被无数人看不起的环境中解救出来。
起初,她感激涕零。
后来开始不知足,先是勾引武龙,后又和SIMON滚到一处。
最后武龙因她而死,SIMON因他半身不遂。
呵,人性。
算了。
我擦掉眼泪,有力咬着嘴唇给他发微信:
对不起,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不想骗你。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
过了很久,他才回:嗯,我一开始就知道。
我:嗯。
他:我就一个请求,可以吗?
我:你说。
他:你朋友圈别把我关上。
我想了想:好。
 
后来,李云龙朋友圈开始发健身和夜跑的照片,甚至开始跑马拉松。
在痛苦的相亲历程中,很多次我也想揍我自己,救命稻草就这么被我放弃了。
妈的,蠢死了。
但我发狠:老娘我!我要为自己负责,也要为别人负责!
我绝不允许自己被世俗的力量挟裹着,让自己的人生顺流而下。
不是有篇文章叫《去奋斗18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么?我已经奋斗18年了,哪怕再奋斗个18年,我也要找个真正喜欢的男人结婚!
就算老娘一辈子不结婚,哪怕我爸和我断绝父女关系,我也要咬牙死扛着!
 
3年时光匆匆而过。
我终于遇到L先生,恋爱,结婚,生子。
李云龙减下去几十斤,半马也跑了很多个。
瘦了,好看很多,阳光很多,自信很多。
他现在还是单身。
嗯,这就是整个故事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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