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二 只羡眼前有情人
宁顺王壮年时曾为朝廷南征北战,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宁家因此声名显赫。宁家兄弟姊妹众多,宁绛悠虽是宁顺王的嫡长女,其实也并没有得到多少父爱。她的生母又在前几年病逝了,在这高门大户里,她一惯独来独往,性子也是略显孤冷。
那一年,她刚过了十六岁生辰,一日独自待在了房里焚香抚琴,宁顺王突然过来告诉她,为她觅了一门绝好的亲事。她听了此言,心里倒是无所波澜----她一向明了,自己的婚事只能是父亲做主,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区别。
“悠儿,老佛爷亲自做媒,过几日圣上便会下旨,把你许配给当今风头最劲的五阿哥,”宁顺王眉飞色舞地说道,“五阿哥至今也只有一位福晋,那福晋的出身实在不值一提。悠儿,你是我们宁顺王府的嫡长女,嫁给五阿哥之后,你一定要用心,为阿玛争气啊。”
宁绛悠全然无所触动,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了些想法:五阿哥,就是那个传说中痴情不悔的五阿哥,为了一个民间格格放弃所有的五阿哥。呵呵,原来也不过如此,难怪娘在临终前告诉过她:世间皆是薄幸人。
不过几日,圣上赐婚的旨意果然就到了王府。全府上上下下,倒是比她这个正主儿还要欢欣雀跃,紧锣密鼓地开始为婚事准备起来。她却仍然是平淡度日,倒没有任何特别期盼的意味。因此,还未到一月,当宫中传来旨意要取消她与五阿哥的婚事之时,她也仍然是一副隔岸观火状,只是难免有些好奇,便询问一脸沮丧的宁顺王:“父亲,嫁娶随命,不必烦心。只是,这赐婚何故会被取消?”
看着一脸淡然的女儿,宁顺王却更是气恼,重重地捶了捶桌子,放低了声音说道:“那五阿哥的福晋,倒真不是一般弱质女流,竟然因着五阿哥要迎娶你,投湖自尽。”五福晋投湖的事情虽是在宫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消息却是被压了下来,宁顺王几番打听才得知此事。
“她,她自尽?”宁绛悠惊得一下子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她虽然一向不满这世间女子受尽摆布的命运,却从来也没有任何要较真抗争的心思。她不敢相信,皇宫里竟会有这样至情至性的女子,不惜付出生命捍卫自己的爱情。她心中不禁对这位素未谋面五福晋有了几分敬意,还有惋惜,“她,她死了?”
“哼,确实是太医都说没救了,后来不知怎么才救过来了,如今还昏睡着呢,”宁顺王也站起身来,叹了口气,又转过身来对自己的女儿说道,“悠儿,你别难过。圣上乃九五至尊,既然下了赐婚的旨意,左右还是不能反悔。五阿哥那里虽是没指望了,不过,老佛爷开口了,将你改赐给七阿哥。七阿哥虽然去年已经娶了一位正福晋,你进门了也会是平妻。不管怎样,能做到皇子的正福晋,也不算委屈。”
呵呵,去年一位正福晋,今年又一位正福晋,此生有多少个一年又一年,她又要看多少个女人陆陆续续地与她住进同一个屋檐。宁绛悠如常地对父亲点了点头,无喜也无忧。
后来,她如期嫁给了七阿哥,生了一个女儿,唤作易宁。几年里,七阿哥未另纳侧福晋,只是抬了之前的两三个通房成为侍妾。说来,也还算是“克制”。日子,也可说是安稳。
有一日,宫中有宴会,她作为正福晋,自然也是有一席之位。易宁跟着她,耐不住无聊,硬是吵着闹着要宁绛悠带她去宴会外面转一转。她生活中全部的寄托只有这么一个小女儿,她甚至也无甚期望再生一个儿子----争宠什么的,于她而言,并无意义。她便也没有和一旁的七阿哥打招呼,便把易宁领到了外面,四处走走逛逛。
“阿玛,背额娘,额娘笑哈哈,哈哈哈哈…….”宁绛悠牵着易宁并未走至多远,便看到前面的亭子里,一个年轻的男子正背着一个双眼如黑樱桃一般明亮的女子。旁边还跟着两个幼童,是双生兄弟,看着比她的宁儿还要小一些,围着父母又蹦又跳,哈哈大笑地叫着嚷着。
“永琪,快把我放下来啊。有人过来了,羞死了……”只见那男子背上的女子把头埋进了男子的颈窝里,脸上的笑容却像是十里春风拂过一样,满是幸福盛放的意味。
“佑儿衍儿,你们说阿玛要不要把额娘放下来啊,”男子笑得开怀,稳稳地托住了背上之人,继续迈着步子,问道旁边两个不停笑闹的孩子。
“不放不放,额娘肚子里有妹妹。额娘走路累,阿玛背额娘…….”两个小人儿像是圆圆的毛球一般,弹过来弹过去,帮着父亲说话。
“额娘有妹妹,阿玛背额娘,额娘笑哈哈,”嘻笑声一路相随,一家人欢乐无比的情景渐渐地消失在路的尽头……
“额娘,额娘,为何要哭?”看到自己的额娘流泪了,易宁拉着宁绛悠的裙角,软声软气地问道。
宁绛悠不知自己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听到女儿的问话,她蹲下身来,搂住自己唯一的女儿,声音低到几乎不能听见:“我的易宁,额娘最亲的易宁,为何要是女儿身?微斯人,汝与谁归。”
听到那女子叫永琪的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眼前二人就是多年之前被自己暗暗以为是“薄幸人”的五阿哥,还有那个誓死捍卫自己爱情的五福晋,如今荣亲王身边唯有其一的荣王妃。
她也听过许多坊间传闻,听过很多关于他俩生死相依的浪漫故事。因着那段赐婚的经历,她对这些都一直嗤之以鼻,并且以此嘲笑世人三人成虎之愚昧。如今,在这样一个平常的夜里,在这样一个五光十色的皇宫里,她却看到了,也相信了,她心中一直暗自向往,却从来不敢奢望的------寻一知心人,相伴至老,是如此真实而温情脉脉的存在。
当年,她痛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二天正午才把女儿生下来,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时,七阿哥慢悠悠地步至她的卧房,估计进房前就听说了她生的是个女儿,只淡淡地向她床前的下人吩咐了一句:“好生伺候福晋休养吧” ,便拥过身边前几天刚纳的美妾,急急地走出了房门。一时之间,她虽是身心俱寒,亦是没有流泪。从此后,更是自觉再无甚可流泪之事。
眼下,她却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伤感与痛楚:淡漠之人何愿淡漠啊,如若能如眼前这二人一般,生死相许也是在所不惜。只是,自己这一生,终归就是一个浪费。爱女心切,谓之易宁,可是生在这无情的天家,安宁平静又何曾容易?
只是,她此刻更多的是庆幸,还好没闯入他们的故事--------世间男儿多薄幸,只羡眼前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