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果肉经过冲泡，
尤其是加入蜂蜜以后，
能做成酸甜可口的果汁。
叶建飞 · 中山大学生态学院副教授
格致论道第105期｜2023年11月8日 广州
大家好，我是叶建飞，来自中山大学生态学院，主要研究植物分类与生物多样性保护。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研究猴面包树，非常高兴能和大家分享我在非洲考察猴面包树的经历。
在非洲的热带稀树大草原上，有一种外形奇特的“大肚子”树，由于猴子和狒狒都很喜欢吃它的果实，因此当地人亲切地称它为“猴面包树”。
▲面包树：桑科
有很多人会把猴面包树称作面包树，其实这是不准确的，因为面包树通常是指桑科菠萝蜜属的植物，也就是一种菠萝蜜树。
▲猴面包树：锦葵科
而猴面包树指的是锦葵科木棉亚科的植物，和广州非常常见的木棉花是近亲。右边这张图就是一个猴面包树成熟的果实，打开后，它的质地非常像干燥的面包。
猴面包树通常指猴面包树属下面8个物种的统称。它们的形态各异，但几乎都长着一个胖胖的大肚子，树冠非常稀疏，很像常见的树根。因此当地人也称它为“被上帝栽倒了的树”。
▲猴面包树的分布
这张图可以清晰地看到，猴面包树在非洲只有1种，在非洲的马达加斯加岛有6种，而在离非洲非常遥远的澳大利亚还有1种，这种近缘物种不连续地分布现象在生物地理学上被称为间断分布。
▲上：长距离扩散假说
下：隔离分化假说
关于间断分布的成因主要有两种假说，分别是长距离扩散假说和隔离分化假说。长距离扩散假说指一个物种的某些个体，通过长距离迁移到另外一个地区并演化为新物种的现象；而隔离分化假说强调由于板块漂移等因素，原本生活在一片大陆上的不同个体被分隔，独立演化形成不同物种的现象。
之前的学者们都主张猴面包树的间断分布是由于南半球的大陆漂移所造成的。近年来，随着分子系统学的发展，人们发现澳大利亚的猴面包树与非洲的亲戚们分开的时间大概在1500万年前，而非洲和澳大利亚分开的时间大概在1.2亿年前，也就是说这种间断分布是在大陆漂移之后形成的，因此很可能是长距离扩散造成的。这意味着有成熟的猴面包树果实顺着洋流飘移到了澳大利亚，形成了猴面包树间断分布的格局。
能吃能喝又能住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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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热带非洲的稀树大草原上，一年只有雨季和旱季。雨季的时候，降雨量十分充沛，而在旱季，雨水就变得异常宝贵，生活在非洲大草原上的非洲象们在没有水源的情况下，就会用它的象牙顶破猴面包树的树皮，像我们啃甘蔗一样啃食猴面包树的树干，达到解渴的目的。
其实，猴面包树在生态系统中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不光是给大象当饮水机，它还有着各种各样的功能，全身是宝。
在雨季的时候，非洲当地人会在猴面包树的树干里凿出一个大水缸，把雨水储存在猴面包树的树干里，在旱季的时候拿出来饮用。除了当做水缸，还有人把猴面包树当做监狱、厕所、坟墓。
甚至有人在南非的猴面包树里开了一个酒吧，这个酒吧里面的空间非常宽敞。
此外，猴面包树皮中富含纤维，非洲当地人会把它编织成绳索甚至织网捕鱼，还有人用它编织成毛毡搭建房屋。
猴面包树还有非常重要的药用价值，它的树皮可以用来治疗多种疾病，包括预防一些细菌感染等。因此在野外的时候，我们经常可以看到猴面包树的树皮被剥出一大块，这很可能就是被拿去做药或者做绳子了。
▲左下：果汁
右下：食用油
此外，我在非洲最喜欢的饮料就是猴面包树的果汁，它的果肉经过冲泡，尤其是加入蜂蜜以后，能做成非常酸甜可口的果汁。另外，它的种子还可以用来制作食用油。因此猴面包树的果实是当地人非常重要的收入来源。
不仅如此，猴面包树的嫩叶可以用来当做蔬菜，口感非常接近于它的近亲秋葵。其实我们可以把秋葵理解成一个小号的、有一点点黏的猴面包树的果子。在一些饥荒的年代，人们还会把老的猴面包树叶子也磨成粉，加在玉米粒或者是米饭里面，作为主食来食用。有时候，人们还会用猴面包树的叶子喂牛羊等牲畜。
我把猴面包树的作用总结为“大肚子猴面包树，能吃能喝又能住”，对它非常着迷，于是在2016年开启了对猴面包树的考察之旅。
1600岁的“老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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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的6月份，我们来到了第一站：肯尼亚东南部城市蒙巴萨。在这里，我第一次在野外见到了猴面包树。
▲2016年6月，肯尼亚
在非洲，大象、狮子等野生动物非常常见，因此我们每次出野外的时候，都会雇佣荷枪实弹的保镖来保护我们，以防止野生动物的袭击。
这是我见过最粗的一棵猴面包树，当时刚好一群年轻人在这里放羊，我就邀请他们跟我一起来量一量这个猴面包树到底有多粗，大概至少要15个人才能围住它。
我们在野外的时候要采集植物标本，经常会用到高枝剪。但由于猴面包树非常高大，高枝剪也很难采集到猴面包树的枝条、花和果实。不过，经过小伙伴的共同努力，我们把非洲的小师弟举起来，才算采集到了猴面包树的标本。
▲2017年9月，马达加斯加西南部
2017年9月，我们来到了马达加斯加岛，在这里发现了非常多的猴面包树，包括形态最多样的、最有趣的红皮猴面包树。有的像大号的胡萝卜，有的像大号的人参，还有像一个倒立的人、大号的板凳、麻花辫、大号的花瓶……
左边坐着的是我的博士生导师陈之端研究员，正是在他的带领下，我才有机会去往全世界各地进行野外的考察。
大家可能很好奇我是怎么爬上这棵树的，不用担心，其实当地人已经给我砍好了台阶。为什么他们会砍这个台阶呢？因为猴面包树非常的粗壮，而且树皮非常光滑，很难徒手爬上去。因此当地人就用刀在猴面包树上砍出来一级一级的台阶，这样就可以像爬梯子一样爬上去采摘果实了。
同样在这个地区，我们还见到了马达加斯加最年长的一棵红皮猴面包树。它大概有1600岁了，被当地人亲切称之为“老奶奶”。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整个的花、果实还有树皮都是红色的。
听当地向导的介绍，这个地方是马达加斯加最炎热干旱的地区，已经三年没有下过一滴雨了，由于极度的干旱，这棵“老奶奶”虽然有1600岁，但它的树干直径只有3米左右，树皮长满了皱纹，重叠在一起，非常沧桑。
考察“老奶奶”那天的正午非常炎热，当时的气温应该在40度以上，我热得差点中暑，特别想找一个地方洗把脸，凉快一下。
▲马岛地蟒
于是我就在旁边转悠，在离“老奶奶”树差不多100米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山洞，里边非常昏暗，但是我能听到水流的声音，于是就准备进去洗个脸，顺便休息一下。我走到水边的时候，被一个庞然大物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条大蟒蛇，和我一样也热得在那里避暑纳凉，吓得我赶紧往洞外面跑。
▲亮叶猴面包树
在这个地区，我们还发现了第三种猴面包树，就是亮叶猴面包树。跟其他的猴面包树相比，这棵树显得比较平常。因为这个地方相对比较湿润，它身材比较修长。
在大道上，也在路边水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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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8年的4月，我来到了全球著名的猴面包大道。这个城市叫穆龙达瓦，被很多杂志评为人一辈子一定要去的50个地方之一，这50个地方也包括我们的长城。
▲大猴面包树
这个地方长满了大猴面包树，它也是整个猴面包树家族里面最明星的一个物种。每天的清晨和傍晚，都有来自全世界的摄影爱好者来这里拍摄壮丽的景色。
▲矮胖的大猴面包树
猴面包大道上那些猴面包树都非常高大挺拔，高度大概有二三十米，但我们在海边的干旱盐碱地发现的大猴面包树却长得很胖，像一个大水缸，高度也就两三米左右。
继续往内陆走，我们还看到了另外一棵大猴面包树，跟猴面包大道上是同样一个物种。让我们非常惊讶的是，这棵树的树皮上长满了像国画里祥云的图案，很难想象这种图案是在自然情况下形成的。
▲灰岩猴面包树
在2019年的3月份，我们来到了马达加斯加西北部的安奇拉纳纳（Antsiranana），这里的海水非常蓝。而我们此行的目的是要找到第四种猴面包树：灰岩猴面包树。因为灰岩猴面包树主要长在海边陡峭的石灰岩上面，而去往这个地方的公路是不通的，所以我们只能乘坐渔民的独木舟前往。
在这个地区我们发现了灰岩猴面包树。它的树皮是古铜色的，非常接近于我当时晒了一个月以后的肤色。
在这个地区考察非常危险，因为在很多的干旱地区，植物会长刺。同时所有的石灰岩都像刀锋一般尖锐。把我的屁股、胳膊上的衣服全部都被刮烂了。尽管我非常小心，但常在河边走，很难不湿鞋，岩石非常疏松，一不小心把石头踩翻了，就可能会在自己的身上戳一个洞。
▲右：马岛大树芦荟
当时一个大石头就把我的小腿给砸烂了，鲜血直流。我非常担心，因为非洲的卫生条件比较差，很容易感染。回到我们住的民宿以后，刚好院子里有非常巨大的树状芦荟。向导很快就从树上折了一片叶子，用芦荟的枝叶帮我抹了伤口，非常幸运地没有发炎，但是现在我的小腿上还是有一个很大的伤疤。
▲红花猴面包树
在这样一个地区，我们在海边的岩石上还发现了红花猴面包树。它的花非常鲜艳，是一种非常漂亮的植物。
我们找到了6种猴面包树以后，就决定去找最难找到的猴面包树——大果猴面包树，据估计它在全球只有大概20棵左右。在咨询了很多当地的植物学家以后，我们大概得到了一个经纬度点，经过四五个小时的长途跋涉，才在一个密林里面的水沟边找到了它。
▲大果猴面包树
顾名思义，它的果实非常大，大概有40厘米，在野生的猴面包树中已经是非常大了。它的树干看起来像一个大号的三角瓶。
▲澳洲猴面包树
经过4年，去了非洲6次以后，我们基本上见到了非洲所有猴面包树的种类。我们决定在未来还要去澳大利亚寻找最后一种猴面包树。
为它传播的鸟儿已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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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长期的考察，我们发现所有猴面包树的种群都在下降，野外很难找到猴面包树的小苗，这同国际自然保护联盟发布的物种红色名录的信息非常一致。
▲左：大果猴面包树
中：大猴面包树
右：灰岩猴面包树
全世界的八种猴面包树里面，大果猴面包树处于极危的状态，大猴面包树和灰岩猴面包树是濒危的状态，其他的种类处在易危和近危的状态。
▲预计到2085年，4种猴面包树将灭绝
根据2021年发表在《全球变化生物学》上的一篇论文，科学家们研究了马达加斯加4种猴面包树分布区的变化，认为到2085年，这4种猴面包树的分布区几乎都会消失。也就是说，大概60年后，这4种猴面包树可能都会从世界上消失，因此猴面包树的保护是迫在眉睫的。
我们中国的科学家们也对猴面包树进行了研究和迁地保护的工作，采集了很多猴面包树种子种植在植物园里。在这里，我不得不提到它跟另外一种动物的共存关系。
动物和植物在自然界中关系非常密切。曾经在马达加斯加生活着一种世界上最大的鸟类，叫象鸟。上图左边的是象鸟，旁边的是鸵鸟，另一边是一个成年的男人，可以看出象鸟是非常高大的，大概有三四米高。但不幸的是，由于人类的捕杀，在500年前象鸟已经在马达加斯加灭绝了。
象鸟跟猴面包树有什么样的关系呢？象鸟在猴面包树的果实掉落以后，会用它巨大的脚趾一脚把果实踩烂，踩烂了以后，它就会通过嘴来啄食。随着它迁徙，猴面包树的种子就会随着粪便排出来，帮助猴面包树进行传播。
鸟类的胃里面的温度是非常高的，因此它也帮助猴面包树进行了催芽。但是象鸟灭绝以后，猴面包树就丧失了种子传播者和催芽者，所以我们在野外也很难见到猴面包树的小苗了。
▲水煮后种植
我在植物园里播种的时候发现，猴面包树种子的种皮是非常坚硬的，如果不经过处理和催芽，它的发芽率只有20%不到。我从象鸟的故事里面得到了一些启发，就用开水去煮或者是泡它，让它的种皮软化，发现它的发芽率能达到90%以上！这就让我们得到了非常多的猴面包树的小苗。
除了像猴面包树这样的物种，其实在中国科学院中非联合研究中心的带领下，很多像我们这样的植物学家正在对非洲所有的珍稀濒危植物进行充分的研究和保护。也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能让猴面包树这个物种和人类一起生存下去。
最近，我也在广东湛江发现一件非常有意思、让我高兴的事情。在以前，我们认为中国的猴面包树种植都要在一些专业机构比如植物园或者农场里，但后来我发现，原来在湛江地区，有一家企业在差不多20年前就进行猴面包树的种植了。
这就是他们种的一棵猴面包树，已经硕果累累、丰收在望。这家企业种出的猴面包树果实比我在野外见到的猴面包树果实要大2倍以上。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真的很难相信猴面包树果实能长这么大。所以我也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大家能够在市场上看到各种各样的猴面包树产品。
希望通过科学家乃至所有公民的一起努力，重视起生物多样性的保护，也让这个物种能够伴随人类在这个星球上一直生存下去。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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