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心俱疲的一天。
昨天爸爸走的时候，特别叮嘱我奶奶的身体不太好，她本来每天都刷碗，突然就刷不了了，脚也突然肿起来，爸爸带她去了医院，开了药回来，然后告诉我一天都要给她吃什么药，三个袋子，分别是上午吃的、下午吃的、全天要吃的。
怀柔小院今天的天气特别好。
我本来想拾掇拾掇院子里的杂草，但一天都没有机会。
早上起来，奶奶就开始闹腾，翻腾出从德胜门上次带回来的各种衣物和鞋，摊了一地，也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她的情绪很不稳定，非常激动，用拐棍打爷爷，但又听不太清她嘴里说的是什么。
我做了早饭，她也不吃，爷爷也吃不下，我把奶端过来给他俩，爷爷喝了，奶奶不喝。
奶奶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和爷爷坐在沙发上说着什么，我赶紧出门去了一趟县城的超市。
天是终于晴了，气温还是有些高。
我买回来了一大堆东西，爷爷看到西葫芦，说吃这个，我就炒了个西葫芦，然后拿出买的烤鸡。
给爷爷和奶奶各扯了一个鸡腿，奶奶可能是饿了，抓着鸡腿吃得非常香，我看这只烤鸡不够吃的样子，好在我买了两只，就拿出第二只，奶奶自己又扯了个鸡腿吃。
我本以为吃饱了她会好起来，但没想到有了精力，她开始变本加厉得折腾，扇我爷爷耳光子。
我问了半天她到底要干什么，她应该是想回德胜门再拿东西，一开始我说我跟我爸已经商量好，找了搬家公司周二就把德胜门的东西搬过来，不用再去拿了，但她好像听不懂，还是闹；我说后天我带您回去好不好，现在就我一个人，不能把爷爷一个人扔在家里，她说让我爸回来，我爸一直在照顾着两个老人，昨晚我回来才替换他回城去歇两天，我实在不想今儿就又把他叫过来，但奶奶不干，躺在地上打滚，把头往桌角撞，折腾我爷爷，嫌他没有用连电话都打不了了，甚至拿出剪刀要扎自己，我和爷爷把她屋里所有的尖锐物品都收起来。
我看这样没辙了，跟爷爷商量，他自己在家待着，别乱跑，我带奶奶回去一趟。
这是我做的错误决定。
奶奶一听要回去，不闹了，上了车。天气非常热，我的心情非常烦躁，拐出一个直角路口时一辆车高速开过来，我俩都没看到对方，急刹车。
对方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把车窗摇下来，他说你看什么，我说看你怎么了？！我当时就想下车去抽丫的，他说练练啊，我突然觉得好无聊，把后车窗摇下来，让他看到我奶奶，我说奶奶有人要打我。他愣了一下，我不耐烦的对他说，赶紧走吧！他嘴里嘟囔着开始跟我会车，我什么也没说，我意识到我的情绪失控了。
怀柔到德胜门70公里，奶奶坐了一会儿就躺下睡觉，我开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开到。
离家还有一段路的时候，奶奶说到家了放她下去，就去开车门，我赶紧说还没到，你都不认识了么？
到了楼下，我扶她过马路，到楼下，她颤颤巍巍的爬了一层就爬不动了，家在6层，没有电梯。
我说背她上去，她不干，让我给她钥匙，不用管她。
僵持了一会儿，有个老街坊下楼遇到，认出了我。她埋怨我不该拉奶奶回来，说她已经糊涂了。街坊大妈说她爸临走前的一年，天天嚷嚷着要回家，回到了家还是嚷着要回家，认不出人，每天闹，她那一年没睡过一个好觉，落了一身的病。
她劝我把我奶奶带回怀柔。她试着帮我劝劝我奶奶，问奶奶还认不认识她，奶奶认不出来了，大妈劝她上楼她也不上，劝她下楼她也不下，她就找我要钥匙，让我走。
说到激动处，奶奶还去敲身边其他家的门，嘶喊着没有人管她了。
我没办法，把她抱起来，抱上了6楼，进了家。
我本来以为，她回来是要收拾东西，但她不收拾，找我要钥匙，让我走。我说我走了你吃什么，她说不用我管，我说不用我管你干嘛还让我带你回来，她说你是不是盼着我赶紧死。
我搞不清楚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了。
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我爸说不行他过来，我说你先别来，我再劝劝。我把遇到街坊的事跟他说了，他说他也好久没睡过好觉了，昨天回去一觉睡了十个小时。
我站在一地狼藉的老屋里，看着对面撒泼打滚让我给她钥匙走人的奶奶，担心着独自在怀柔的爷爷，又实在不想再把我爸折腾过来替我陪着奶奶。
我本以为她闹腾着要回来，回来收拾收拾东西就好了，没想到又变成了这样。
我无助至极，不知道此时此刻该如何。
坐了好一会儿，天色黑下来，没有办法，我必须独自把她带回去。
我强行抱起她，她挣扎，出屋、锁门，一层一层抱下楼。
楼梯里遇到邻居，她大喊救命，邻居无奈的看看我，说你和你爸真不容易。
我就这么把她弄进了车里，给她系上安全带，她扯过安全带要勒死自己，我拦下，她又勒，我扯下后百度查了一下，自己是没法用力气勒死自己的。
我开车回怀柔，她勒了一会儿没有效果，开始骂我，从小养我的、我现在照顾的奶奶，开始恶毒的骂我。
我给她擦呕吐物，给爷爷洗屎盆子，虽然恶心的干呕，但没觉得怎样，但今天奶奶开始骂我，我心里难受极了。
骂了一会儿，可能是累了，她不再出声，我反倒有些担心，回头看，她在静静坐着。又过了一会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我悬着的心才放下。
到怀柔时已是深夜，我要扶她下车，她不让我碰，我回屋去看爷爷，爷爷已经躺下了，我回来找她，她躺在车门边的地上，我赶紧架起她，把她抬进屋放倒在床上，爷爷醒了，我说爷爷我带奶奶回来了，爷爷说回来好、回来好，我说爷爷我今天实在没有力气弄晚饭了……
奶奶躺在床上不动了，我叮嘱爷爷有事喊我，又检查了一下屋子里的剪刀等尖锐物品，给他们关上门。
出门坐在沙发上，我才感到自己双臂双腿已经没有一丝力气，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怀柔院子的夜已深，白天那明媚朝气蓬勃的样子丝毫不见，草木幽灵般晃动。
我其实一直在回避一件事，就是关于他们的苍老。
我看到爷爷奶奶已经几乎无法自己走路，只能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动；我看到爸爸的身体大不如前，原来整洁种满果蔬的院子荒草丛生，还总是折腾手机成为骗子的VIP客户，我却总是在文章里夸他们高寿身体好没有基础病。
我内心是不愿意接受他们变老的现实的。
在我的心中，我还是那个满地乱跑的小孩儿，他们健壮伟岸，照顾我，教我人生道理。
我也不愿意去想，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们一样，苍老成这样。
街坊说，老人开始糊涂，日子可能也不会太久了。我既不舍得他们离开，可看到奶奶的样子，又觉得苍老成这样的活着，她是不是自己内心也很痛苦。
她骂我打我都没关系，看着她的样子，我的心比落到身上的巴掌还疼。
人人皆有迟早要到来的人生终点。什么样的人生终结，才是幸福的？有么？还是说，只要是离开，就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