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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每个人都会有一些无助绝望的时刻，不想被人看见，也会有一些尴尬的瞬间，希望能从人的记忆中永久删除，即便作为“诗圣”的杜甫也无法幸免。
关于杜甫这首诗，最早的记忆已经模糊。那时不爱学习，在老师的威严下，背下了它。
如今，提起杜甫，经常想起这首诗的诗名《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尤为亲切。
为什么呢？我想，或许是人长大了，经历了世事，懂得了悲喜，再读这首诗，就有了当年体会不到的那种感同身受。
初读不知诗中意，再读已是诗中人。
公元750年，安史之乱爆发以后，朝廷一路逃跑，杜甫一路追赶，开始了他的苦难之路。期间杜甫穷困潦倒，生活相当拮据，后到成都，在好友的接济下，勉强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
公元761年八月的一天，狂风不止，大雨肆虐，他唯一的安身之所在风雨的席卷下千疮百孔，不由感慨万千，写下这首名篇。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八月夏末，正是狂风骤雨的季节。风很大，犹如烈虎，卷走了他屋顶的茅草。茅草飞渡过浣花溪散落在对岸江边，飞得高的茅草缠绕在高高的树梢上，飞得低的飘飘洒洒沉落到低洼的水塘里。
这让我想起了唐朝女诗人薛涛，同样都居住在浣花溪，生活水平却天差地别。薛涛于吟诗楼漫卷诗书，自制诗䇳，风雅自在；杜甫却只能守着他破旧的茅屋，与风雨、饥饿、寒冷为伴。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以前读这段，并不觉得奇特。后来看蒋勋讲这首诗，觉得他分析得很道理。
蒋勋老师说他年轻的时候，因为这段让他很讨厌杜甫，认为杜甫是个坏老头儿，没有肚量，为了几根茅草，追着几个孩子跑。直到他上了年纪，经历了人生的风风雨雨，辛酸悲苦，他才改变了想法。
小时候路过别人家门前，看见别人家的瓜果长得好，就约上小伙伴，偷偷去摘。有时运气不好，被人发现，撒腿就跑，主人家就在后面又追又骂:“你们这些兔崽子，哪天我抓到你们，非让你们好受。”
我当时也有蒋勋老师的感觉，觉得不就摘几个瓜果，至于这么苦大仇深吗？却没有意识到，那是别人辛辛苦苦得来的劳动成果，我们如此糟蹋，主人家怎么可能不在意。
对杜甫来说，也是如此。生活的艰辛，在那几根茅草中全部体现。茅屋是在友人的接济下建起来的，如果没了，他又该去哪里寻那栖身之所。加上他当时生活贫苦，年纪又大，无助到了极点。
所以，他怪怨孩童欺负他年老无力，竟然狠心当着他的面做贼，明目张胆的偷他的茅草。他费尽力气也呵斥不住，只得拄杖回家叹息。
读这段，会让人害怕老去，会去想象自己老了以后的样子。年老无力，孤独无依，好像死反倒是一种解脱，活着才是罪孽。
但从另一方面，它又引起我们的反思，警示我们趁还年轻，多吃点苦，多奋斗一点，老来才能善终。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不久后，风停了，天空上的云像墨一样黑。秋季的天空阴沉迷蒙，渐渐黑了下来。他布质的被子盖了多年，又冷又硬像铁板似的，孩子睡相不好把被子蹬破了。
如遇下雨整个屋子没有一点儿干燥的地方，雨点像下垂的麻线一样不停地往下漏。自从安史之乱后我的睡眠时间就很少了，长夜漫漫屋子潮湿不干如何才能挨到天亮？
这段字字句句尽是生活的心酸，因为这种心酸，他竟然去责怪孩子，说天本来就冷，被子本来就差，孩子还不乖，把它给蹬破了。
这种苦，现在的人很难体会，只有七八十年代的人能懂。以前生活在大山里，住的是木屋瓦房，盖的是旧棉被，穿的是破洞的解放鞋，虽然达不到杜甫“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的程度，生活亦是十分艰苦。
他说，一到下雨，整个屋子没有一点儿干燥的地方，雨点像下垂的麻线一样不停地往下漏，连接雨的盆子也找不到。
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是“自经丧乱”，是安史之变。因为唐皇的昏庸，因为奸臣当道，让原本就苦的生活雪上加霜。
如果没有战争，他就不用与亲人分别；如果没有战争，他就不用一路跟着皇帝跑；如果没有战争，即便仕途不顺，至少生活安稳。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最后这段，很让人敬佩。在那样艰苦的生活下，杜甫没有被打倒，没有放弃。他还在深思这一切的根源，还在为黎民百姓着想。
他说，要如何才能得到千万间宽敞的房屋，庇护天下百姓，让他们喜笑颜开呢？即便遇到风雨，也不为所动，稳如高山。哎！如果百姓都能得到这样的房屋，哪怕我的茅屋被秋风吹破，自己受冻而死也心甘情愿！
从最初的愤恨，到最后为贫苦人民发声，杜甫发生了由自我向天下的转变，难怪他会被称为诗圣。
何为“圣”，张载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即是圣，杜甫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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