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岁五卅烈士何秉彝,被子弹击穿肺部,倒下时依高喊打倒帝国主义


1902年,何秉彝出生在四川省彭县(今成都下属县级市,彭州)。秉彝,寓意为坚守信念,把持常理(秉,把持心中某种坚持和信守;彝,恒长的规则和信念)。由此可见,这个封建大家庭对于他的出生是寄予相当高的厚望。
在当地,何家是出了名的富户,属地主阶级兼实业资本家,名望颇高。“含着金钥匙来到世间”、“富二代”,用来形容何秉彝毫不为过。自幼殷实的家境,为他接受良好的素质、道德教育,提供了常人不可比拟的物质条件。成长环境的影响,年少的他,既聪明自负,又正直仁厚,但骨子里的倔强,也注定了他宁折不弯的性格。
图│何秉彝
1918年,中学时代。因为成绩突出又乐善好施,何秉彝在同学和教师中备受瞩目。于是这样一位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凭着一腔血勇,在校园里上演一幕幕来自本能的正义。
有次:校园伙食一段时期以来,每况愈下。同学们纷纷抱怨,私底下有人说这是因为食堂工作人员侵吞了大家的伙食费。然而,说这些话的人,没有一个敢去找食堂管理员对质,因为管理员真的实在太凶了,就像是森罗宝殿的十殿阎罗。
何秉彝听说后,一个人前去讨要说法。结果,当然是被恶狠狠地训斥、扫地出门;他不气馁,越挫越勇的脾气促使他直接去了校长办公室。说明缘由后,不仅申请校方彻查此事,一旦证实所言非虚,还要当事管理员公开向学生们道歉;否则,要去教育部反映此事。而后,经校方调查,学校食堂的确存在克扣学生伙食费的情况。自那以后,校园伙食标准明显提高,学生们也得到了当事人的道歉。
1921年,中学毕业,何秉彝考入成都工业专科学校。因为亲眼目睹家族产业(经商、开工厂)如何由盛转衰;加之当时军阀割据、战火连年,物价混乱、民不聊生,社会经济已经彻底垮塌。未满19岁的何秉彝立志认真研习理工知识,将来就可以凭借专业技能,实业兴邦、挽救民族工业,最终得以实现人生价值。
图│旧中国的工业衰败的景象
这一年,除了拼命读书,他还在校内、校外积极参加各种进步团体,结识更多有觉悟的新青年,增广见闻。封建制度与新文化两种思想的强烈冲击下,让他一天天的觉得,也许他当前所或缺的,并不是专业知识的积累,而是彻底摆脱封建思想的束缚,去更广阔的天地迎接新文化的洗礼。
自幼生长在那样一个封建大家庭,父母期待、加之社会关系推动,冥冥中就在昭示:你,何秉彝,长大后就应该上个名誉高于实际的国立、部立学院,毕业后无论有没有真才学,凭借学历资格、走走关系,混个政客、官僚当当;继承祖辈衣钵,当个政、商合二为一的资本家。
然而,20岁的何秉彝此刻早就已经有了独立的人生观、价值观,加之一年多新文化、新思想的耳濡目染,使他更加确信,封建腐朽的社会制度下,是万难成就自己一番人生理想的。而父母、亲朋为他规划的人生蓝图,是他所不能接受,甚至是不齿的。
神州大地,放眼望去,满目疮痍,社会制度真正到了需要变革的时刻。他眼中的社会,应该是一个没有阶级压迫,没有奴役盘剥,公序良俗井然的世界。而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为实现这一人生目标而奋斗。
图│苦难的旧中国
时年21岁,何秉彝在家人劝阻与挽留中,含泪辞别,和同学一起赴上海求学。未来之神像是对他告诫:生命之花从此绽放,请你耐心等待。
1924年初,他考入上海大同大学(民国时期综合性私立大学,尤其以“理工科”著名)数理专科班学习。在校期间,他和共同来自老家的学生组织建立了“彭县旅沪同学会”,生活上相互帮助,学业上相互鼓励。然则当时时局动荡,社会根本提供不了真正研习学术的土壤,对本职学业及实业救国仍抱有一丝幻想的何秉彝渐觉失望了……
图│旅沪同学会合影,左二为何秉彝
上海大学,当时刚刚成立不久的一所新型高等学府,于右任(中国民主革命先驱、国民党元老,也是著名爱国诗人、书法家、教育家)、邓中夏(中国共产党早期工人运动领导人之一。1933年10月南京雨花台英勇就义)、瞿秋白(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之一,卓越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理论家和宣传家,中国革命文学事业的重要奠基人之一)等一系列教育家、理论家组成师资,执教于此。时逢国共合作期,两党进步人士皆致力于此,共同为革命和新文化培养、输出人才。
图│共产党人瞿秋白
慕名前往的学生纷至沓来。于是,何秉彝常常以旁听者的身份出现在课堂上。旁听过程中,共产主义、革命的本质,引发了他深深的思索;而社会科学及马克思主义指导思想更让他为之震撼。他渐渐明白,当下中国,如若不推翻帝国主义侵略及军阀混战的局面,实业救国将永远是一纸空谈。
1924年6月28日,思量再三的何秉彝提笔写下家书,寄给远在四川老家的父母。
图│何秉彝家书
信中所述:感恩父母为自己人生和前途的用心良苦。然而他作为二十世纪的新青年,并不认为继承和发扬封建腐朽的传统就是忠孝节义。他不是十九世纪以文为生的陈腐书生,更不是把科举及第当做人生终极目标的老学究。二十世纪新青年,应该为当今社会谋求发展、改造而努力,应该为社会、为人民谋求幸福而奋斗。相比靠剥削而得来的安逸生活,这些才是他人生追逐的意义所在。
当初之所以选择上海,并非一时冲动,在中国的土地上,上海可谓是世界文化荟萃之都,它是最先被新潮流波及、影响的地区,它是进步的,它是可以迅速唤醒封建中国的改革先河。相信在这样的城市探索、学习,他一定会找到救国安邦的道路来。
图│旧中国繁华的上海
最后,再次明志,他要放弃自身专业而去报考新兴的上海大学,去学习社会科学,参加革命实践活动,报效祖国。望父母亲朋体谅、包容。
1924年8月,何秉彝如愿考入上海大学社会学系(社会学即:研究社会行为与人类群体的学科),开始系统的学习社会学与马克思主义理论。社会学是上海大学极其热门和活跃的学科(共产党人和青年团员多数集中于此),在这里何秉彝用心研读马克思主义理论,积极投身爱国运动和其他社会活动。实践与理论的相互结合,一次次带给他对民族命运深深的思索。革命的熔炉就这样不断锻造着新世纪、新青年的铮铮铁骨。
1924年10月10日,社会各界集结天后宫(上海河南北路天后宫)举行辛亥革命13周年纪念会。大会筹备领导权由国民党把持。他们私下拟订会议宣言稿,意图推翻国共合作,反帝、反封、反军阀割据的基本协议;而此时台下,上海大学的中共组织,也在秘密观察形势动态,一旦有所异常,共产党人将准备随时揭穿其中阴谋。
图│上海市闸北区河南北路天后宫
然而惨剧就发生在会议言论出现不同声音那一刻:
最开始,国民党代表,站队某军阀一方,煽动群众打压另一方敌对军阀,欲盖弥彰的称其为正义;而共产党代表则是始终秉承推翻一切帝国主义及反动军阀的压迫,人民要彻底解放。殊不知反动派早已暗暗派遣“工贼、流氓”团伙,潜伏在人群中,一旦出现反对声音,他们便会立即大打出手。
此时,我党发言人登台阐述。刚刚对国民党代表提出的观点予以批驳,不料想人群中突然冲上一伙暴徒,几下就把他打倒在地。见此情景,急坏了台下的何秉彝、郭伯和(我党党员,爱国救亡学生会会长)、黄仁(1924年8月,由上海大学加入中国共产党。国共合作时期最早牺牲的共产党员)等人。他们急匆匆地爬上演讲台意图阻止,却无一幸免惨遭毒打。可想而知,几个年轻学生,又怎能斗得过以寻衅、斗殴为生的流氓呢?扭打过程中,何秉彝眼镜被打碎,多处挫伤;而黄仁却被流氓恶意地推下7米高演讲台,头部、胸部重伤。后经抢救,终未能挽回年轻的生命。
图│黄仁
黄仁惨案在当时社会各界引起轩然大波,有良知的市民纷纷予以谴责;而作为同窗兼“战友”的何秉彝更是痛断肝肠。上海大学校园内,何秉彝带着伤亲自操办黄仁追思会,真诚而悲愤的阐述黄仁短暂却闪光的一生。并详细介绍整个惨案发生的起因和经过,号召有志之士,前赴后继,将革命事业坚持进行到底。
几天后,《民国日报》刊登了上海大学校内追思会———何秉彝题诗《哭黄仁》:
……尽我残生,继你素志,为革命而战!!!
1924年11月10日,中山先生(孙中山,中国民主革命伟大先驱。中华民国和中国国民党的缔造者,三民主义倡导者)应北洋政府邀请,共同商讨民族命运。北上赴约前,发表《时局宣言》,言明立场:必须打倒军阀及其赖以依附的帝国主义势力,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国民之命运,在于国民自决。中国独立、自由、统一,必须依靠奋斗来实现。
图│革命先驱孙中山
11月17日,孙中山途经上海。上海高校学生两千余人云集码头,热烈欢迎,何秉彝就在其列。学生们自发的一路护送,沿途高喊:“打倒帝国主义,中华民族解放万岁,民主万岁!”声势浩荡走过租界,走过闹市,走向理想中的民族解放。
之后,孙中山在临时寓所外,亲自与学生们见面,现场再一次把自己对国家命运的见解、思想与决心传达给有志青年,并鼓励大家要对民主革命有坚定的信心。
与此同时,中国共产党在全国范围内组织、发起国民会议召开令,主要目的,是趁孙中山北上和军阀政府谈判的有利时机,促成召开一次符合全国人民意愿的会议,争取民族统一,驱除列强,废除不平等条约,既而建立一个纯粹由国人掌控的国民政府。
12月9日,租界巡捕突然非法闯入上海大学。眼见着社会上反帝、反军阀情绪一天天的高涨,素以革命、进步为基础的上海大学,已经俨然成了帝国主义租界的眼中钉,肉中刺。列强们当然不会任由中国人在他们眼皮底下“任意妄为”。外国巡捕强行进入图书馆、书报流通室,掠夺大量书籍、报刊(上海大学《向导》等革命进步刊物皆由此处流通发售)。
校办人员及学生会代表誓死捍卫,巡捕则以上海大学收藏、发行反动刊物为名威胁师生,阻拦的后果就是身陷囹圄。
图│上海大学出版的进步刊物
何秉彝作为学生会代表据理力争:在中国的土地上读书看报,是每个中国人的权利;试问你们外国人站在我们的土地上,依据什么闯入我们的校园、抢夺我们的书籍?又是哪条法律认定我们的刊物是反动书籍?租界监狱虽大,又能关下多少我们这样的中华儿女?
言罢,校园周遭响起山呼海啸的应和之声。租界巡捕怯懦了,放下所有书籍,灰溜溜地撤离出去。穷尽他们一生,也许从未想过,原来凝聚起来的中国人,力量如此强大?
1925年初,何秉彝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担任上海共青团地委组织主任兼学生联合会秘书,继续开展革命事业。工作重点由学校转向工厂。
工人阶级是革命队伍重要的组成部分,是需要紧密团结的主要力量。以后的日子,何秉彝长期往来于学校与工厂,甚至经常和工人吃住在一起,不断向他们讲述国家命运与革命的意义。于是很快,他就在工人群体里树立了良好的群众地位。他引导着工人阶层走向革命,而大家也同样信服地拥戴他。
图│上海工人阶级集会
1925年2月9日,上海棉纱厂工人集体罢工拉开序幕,历史上称其为“二月罢工”。
自1895年4月17日,清政府与日本国签订《马关条约》(割地赔款、以“最惠国”身份允许日本在本土经商的丧权辱国协议)以来,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的经济侵略已深入骨髓。截止到1925年,仅日资棉纱厂在上海就已达到23家之多,占整个上海棉纱厂总和的三分之二。
图│马关条约
日资棉纱厂里,工人的工作条件及待遇是极其低下的。低廉的薪酬,超负荷的工作时间,时时面临被监工毒打的下场,让工人们苦不堪言。
事件起因是:有天,一间日资纱厂里,工人们悲愤的发现,一个童工惨死在工厂间。撩开衣服,发现满身都是被打的伤痕。当时挨打受骂在日方工厂里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问题,如今居然打死了人,工人们这下彻底愤怒了。他们知道,死去童工的下场,也是他们最终的结局。工人们集体抗议向厂方讨要说法,最终上海总商会出面息事宁人,厂方敷衍了事的承诺,今后不会再次出现此等问题。
然而没过多久,工厂突然毫无缘由地开除大量工人(以男工为主),接着向全市广招女工及童工(女工、童工价格更低廉)。更有甚者,上海其他22家日资棉纱厂竟做出同样举措,纷纷无理由开除大批工人,接着雇佣童工。一时之间,社会各界群情激愤,奔走相告,要求日方企业给出合理的说法。未果。
图│邓中夏
终于,在共产党人带领下,浩浩荡荡的工人罢工发生了。日本驻华使馆买通军阀政府企图破坏、镇压工人运动潮流,但都以失败告终。罢工运动在共产党人邓中夏、何秉彝、刘华(共产党员,工人运动负责人之一,1925年12月被反动军阀杀害,牺牲时年仅26岁)等我党骨干带领下,持续至3月1日。日方终于妥协,答应工人复产复工并对其提出的合理要求,签署协议。“二月罢工”取得了工人运动阶段性胜利。
图│刘华
随着罢工的平息,为生存,工人们忍辱复工,以期待用勤劳换取平等的对待。然而日方企业非但没有一丝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劳动强度日益增加,巧立名目苛扣薪资待遇,辱骂、殴打工人成了家常便饭。
5月15日,日方棉纱七厂。工人对日方无视前期签署协议,以非人方式虐待、奴役工人,无故停工、关厂,拒不发放薪金提出抗议。工友们高喊“团结起来,反对压迫”冲进厂区。日方企业勾结租界巡捕,对抗议工人实施武力镇压。过程中,工人代表顾正红(共产党员,运动组织者之一)上前与厂方负责人理论,惨遭日方打手持枪杀害,年仅20岁。
图│顾正红
屠杀事件激起全市人民愤怒的浪潮。共产党人第一时间领导、组织一切可团结力量游行、抗议。至此,全市大规模的工人罢工运动接连开始,连成一片;而此刻,帝国主义列强,却无丝毫悔过之意,而是与军阀政府通通一气,使用铁腕手段,疯狂镇压、逮捕请愿人士。
5月30日上午,在共产党人领导下,全市近两千名学生组织集会,进行反帝国主义压迫示威演讲,以此声援工人罢工运动。何秉彝坚定屹立演讲台,泣血还原日本人枪杀工人始末原委,大肆揭露帝国主义侵略阴谋;并号召全体中华儿女,唤醒民族精神,共御外敌。
在“打倒帝国主义”的一片声浪中,学生们开始在街道游行请愿、分发传单。途经南京路英租界,岂料老闸捕房突然冲出大批红头巡捕(老闸捕房,当时隶属英租界,而雇佣巡捕多为印度人,因其民族特色头戴红巾,当地人多称其为红头巡捕)。不由分说,见人就抓,逢人就打。一上午时间,学生们将近二十余人被强行关押。
图│老闸捕房红头巡捕
下午,何秉彝带领学生们,与捕房外巡捕抗议、交涉,要求停止暴力行为,无条件释放被扣押学生。不曾想,一道火蛇精准地贯穿他的身体,何秉彝应声倒地。接着他耳畔响起了激烈的枪声。丧心病狂的租界巡捕,居然下令把子弹射向手无寸铁的学生……
何秉彝当场被击穿肺部,救治无望,壮烈牺牲。而他倒下那一刻,口中依然高喊着:“打倒帝国主义,中华民族解放万岁!”
图│何秉彝牺牲讣告
以上事件,近代史称五卅(sà)惨案。惨案造成十三死,九重伤,一百五十以上人员被捕。
惨案发生后,消息立即传遍全国,全国大、中、小城市开始学生罢课、工人罢工,声讨帝国主义侵略罪恶。至此,国民麻木意识彻底醒觉,全国规模的反帝运动轰轰烈烈拉开帷幕。中华民族在帝国主义列强淫威下,终于团结起来,反抗拼搏……
图│五卅惨案后,全国抗议游行队伍
1926年,何秉彝遗骸送抵老家四川成都安葬,烈士魂归故里,英灵长存。
生命纵使如夏花般绚烂而短暂,但革命烈士精神之花永远怒放。
尽我残生,继你素志,为革命而战——何秉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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