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鸟，刑释人员，第一视角写服刑生活
爷爷去世已经近十年，可我仍然会时常想起他。
是他塑造了我童年时期的人格，并深深地影响着我之后的人格发展。
只是在青春叛逆期的时候，我“背叛”了他。
锒铛入狱后，我开始反省自己，慢慢地找回曾经那个纯真的自己，爷爷眼中的“好孩子”。
人生中对他最后一刻的记忆，也如对奶奶的回忆一样，永远停留在了：监狱会见室。
当我走进会见室的大门，透过玻璃，远远就看见爷爷坐在椅子上。
一只手托住下巴，怔怔地看着对面墙上的几个大字“认罪悔罪，服从管理”
我走到电话前坐下，拿起电话。
爷爷也学着我拿起电话，但是他的手抖得很厉害，听筒总是对不准耳朵边。
“喂，喂，喂！听得到没？”听筒里传来爷爷的声音。
“听得到的。”我望着爷爷的眼睛，很不自在的回答道。
因为此刻的我，特别的羞愧！
面对爷爷，会比见到任何亲人都更加的愧疚和自责。
“你在里面还好没？要听话嘞！啊……听到了没啊？”爷爷说着的时候，嘴巴张得很大，好像生怕我听不到一样。
我很坚定的回答着：“嗯，我会听话的，您放心吧！”
爷爷此刻的面部表情，变得异常严肃起来，但是眼睛里仍然是噙满了泪水，只是没有掉下来……
“到里面要记住：一、要听政府领导的话，要跟着党走，听党话，不要与人民为敌！
“二、要认罪悔罪，到里面好好学习，深刻反省自己的罪行。”
说到这的时候，爷爷的眼睛里突出一股坚定的光，直射向我的眼睛，让我浑身不觉一颤！
我只是目不转晴地望着爷爷的眼睛，用一股坚定的语气答道：“嗯！我记住了！”并点了点头。
“好，我就只说这两句，没有其他多的话要说了。
“该说的话，以前都和你说得太多了。”这时候爷爷的语气变得异常平静起来。
听到爷爷说到“以前都和你说得太多了”的时候，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了，他手里的握着的电话，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你在里面学习吗？”爷爷又问道。
这个时候我的目光又才拉了回来，看向爷爷的眼睛，说道：“在看的呢。这里面有图书室，可以去借书看的。”
爷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很认同的点了点头。
接着又说道：“我给你带了几本书，怎么拿给你？”
我说道：“我也不太清楚，等我待会儿去问一下干部吧。万一等了十分钟左右，没有干部出来，你就回去吧。”
爷爷点了点头。
电话里也传来提示音“会见时间即将结束，请注意时间！”
我就和爷爷说道：“时间要到了，您回去吧。”
爷爷就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并嘱咐道：“你一定要记住啊！”
我很坚定的说道：“我记住了！”
看着爷爷缓缓地放下了电话，慢慢转身离去，佝偻的背影让我忍不住地掉下了眼泪……
在回去的路上，只感觉自己神志恍惚，脑海里总浮现出爷爷那憔悴的身影。
刚刚爷爷和我打电话的时候，还是会止不住的咳嗽，他却和我说道：“我找到了一味好的草药，现在已经没有以前咳得厉害了！”
我只是很无奈地点点头，一句关心的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我知道，说得再多也没用，他也不会听进去，而且我也只会嘴上说说而已……
如果我真的是关心他，就不应该去犯罪，以前就应该好好听他的话，认真读书，不要去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触。
现在沦落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爷爷的咳嗽病已经好多年落下的病根了。
据他自己说，是年轻的时候，和别人抬一根树，然后被猛地压了一下，当时就吐血了。
从此后，就不停地咳嗽，无论吃什么药都没有效。
可是却也从来没有去正规的大医院检查过，而只相信民间土方，吃很多的草药。
看病难，看病贵，所以不敢看病。
再加上膝下二儿四女，就更加不敢去把钱花到医院那“无底洞”去了。
子女都陆续长大了，已成家立业。
而自己又当爷爷了，又有孙儿要照顾，为了减轻子女养育孩子的负担，就更加不敢去看病了，而是一直拖着。
嘴上却总是说：“我这个病，去医院看了也没用，就是白花冤枉钱！
“还不如我自己找点草药吃一下，能缓解一下就可以了！”
那时候我还小，只是每天从早到晚，从晚到明，总是会听到他的咳嗽声。
都已经习惯了听到他的咳嗽声，也就没去在意这个事情了。
等我稍微大一点，也开始懂得去关心他了，有时候会问：“爷爷，你怎么整天老是在咳嗽呀，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看呢。”
爷爷总是满脸不在乎地说道：“我这个都是老病根了，去医院也治不好的，白花冤枉钱。
“以前又不是没去看过，咳得厉害的时候，我就吃几副草药，便没事了！”
听他这么说，我就还真的相信了他所说的话，也就不再去过问他了。
除了我爸爸是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的，其他的姑姑和叔叔们都另外成家了，没有住在一起。
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会回来看一下他，会很关心地说道：“爹！你这个咳嗽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把它治好，总是这样咳嗽，我们也不放心呀！”
爷爷就会厉声厉气地说道：“哼！我自己的病，我自己清楚！去医院就是白花钱！咳得厉害的时候，我自己吃草药就没事了！”
大家看到爷爷如此的倔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有时候谈起他的这个病，就会埋怨道：“爹的脾气太犟了！就是不肯去医院，你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而我年纪这么小，就更加没有发言权了。
毕竟看到大人们劝他都没有用，那我一个小孩子说话，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而对于爸爸来说，每天和爷爷朝夕相处在一起，又不是没看到爷爷天天咳嗽，可是他也没说什么，那我就更加无法去说了。
所以，爷爷的病就是一直的拖着，从来没有去过医院看看。
严重的时候，他就自己找草药吃一下！
据他自己说，以前去医院检查过，可是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到后来我才渐渐明白，爸爸从来不说，是因为要养育我们三个子女，而自身又是残疾人。
唯一的经济来源，就只是靠务农的一点点收入，所以他不说，只能装作看不见。
而其他几个长辈会说，是因为他们没有和爷爷奶奶朝夕相处在一起。
偶尔回来一次，看到爷爷咳嗽得厉害，出于孝顺之心，就会关心一下。
当看到爷爷严厉拒绝以后，就给自己找了一个很正当的理由：是爹自己不愿意去的，并不是我们不愿意带他去！
而转身回到自己的家以后，爷爷咳嗽的病情，早已渐渐地被淹没在了每天的柴米油盐之中……
我曾经暗下决心，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多挣钱，然后带爷爷去看病！
可是……
现在的我，却因为攫取不正当的利益，穿上了囚服，每天生活在这高墙电网之下！
就连一句关心他的话，都是没资格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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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节选自回忆录《我的监狱生活》
作者｜飞鸟，刑释人员，第一视角写服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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