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经典|巨大的缝隙(上)






EDITOR'S 
NOTE
从高中到大学,要迈过一道成年的缝隙。我浑浑噩噩地以为自己跨过去了,实际上却没有。我怀念着谭秋裤、哈士奇、毛毛等高中老友,幸福地掉入了这缝隙里,并在回忆中行走了很久。
怀念过去有两种形式,要么在喧嚣中嘶吼着,要么在寂静中思索着。
很多时候我会蹲在宿舍里半真半假地哭号,“我不要在北京了,我要回厦门啦。”似乎只要声音够响亮,就会有一道雷电劈下来,将我送回南方去。就像《数码宝贝》里的数码世界一样:只要被数码世界的光柱扫到,就会被光柱带到另外一个地方。我常常对别人宣讲说家乡很好,没有雾霾,人们都品性善良,还有很多小吃和海鲜——满怀着一种布道般的热情。话说多了,就好像是我真的已经离不开那里一样,在明亮的灯光下,连自己都快要信了十成。在暗处自我梳理,发现回去过日子也并非烦恼全无,放假在家不敢开口要生活费;过年的红包和我妈五五分成,最后她分了八成;睡迟了醒晚了都得挨训;家门口阳春白雪没馆子,外卖也不如学校多。另外,家里的阳台是正朝东方的,我自然没有因为在北方待了半年就能随手指方向,只是因为每次早上洗衣服时,都被太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夏天更是热得仿佛要被灼伤了,于是手洗衣服就变成了幸福生活的累赘。每天想到该手洗的衣服还在池子边堆着,高涨的情绪就低落下来,生活的节奏也变慢了,硬要熬过太阳挂在东边的时候才能去洗衣服,一个上午在恍惚间就消失了。思及种种,回家绝对不算是回到安乐园。
而到底为什么在北方就会开始念起鲈鱼正美了呢?也许是因为此间的生活更不尽如人意。对于不怎么热爱学习的人来说,学习就是负担了。眼下学习虽是正路,让你逃离正路的旁门左道多得很,充满诱惑力,扎进其中沉迷得头也抬不起来。偶尔抬起来了,发现压力是这么大,自己好像已经被超出了老远,那索性继续埋头,省得看了糟心。对于爱吃的人来说,食物就是心魔了。四面八方的人汇聚在北京,从没有谁是觉得北京出美食的,胃都习惯的是家中的油盐酱醋,左先生觉得这菜淡了,食之无味,右姑娘觉得这菜咸了,齁得心塞,一拍两散,各自不欢喜,深夜里都忙着思念家楼下的小摊子。对于每个月都觉得生活费差两百块的人来说,钱包就是巨石了。每个月打来的钱都不经手,在手机里不知不觉地流淌得一干二净。女孩子每个月买一些私用物品都算一笔要正视的开销,疼在身上痛在心上,愈发觉得自己过得很受委屈,背过身自己憋闷,又不好跟家里讲。到了月底外卖都吃不起了,顿顿手抓饼,吃烤冷面时深思熟虑道,“阿姨,不加肠。”
这样的烦闷好像是兜在眼眶里的眼泪——每天早上起来打一个哈欠自动涌出来的那种,不卖力不至于掉下来,又确确实实是湿了一圈眼周的。这儿不好,那儿好。生活的城市和家乡如同形成了二元对立一样,正负立辨。对于远离家乡的人来说,它变成了一个朦胧的值得追求的意象,与当下所有的不如意不美好都是相对的,它就代表着你理想生活的样子,尽管现实并非如此。这大概是我们思维自己形成的自我安慰机制,是我们对自己的人道主义关怀。有时候我们受困于人情冷暖。半年前我每天走在熟悉的路上,见到的一半都是熟悉的人,尽管我不知道某个人的名字,但我们确实经常同走一段路,目的地都是学校。半年后我走在路上,怎么走都见不到相熟的面孔了。高中生的人际交往是片状的,现在,当我需要到处奔走上课占座时,人际交往变成了点状。我们再也不会被熟悉的人环绕着了,跟一个人熟悉变得非常困难,也非常耗费时间。寒假的时候,我比别人迟了将近一周回家。考完最后一科后,六层的女孩子们陆陆续续走了。她们拖着行李箱,像鸟儿一样飞出了“知五”,飞向机场或者车站,轻盈愉悦地回到家里去。我则保持着以往的生活模式——除了早上醒得早以外。考试周的时候,我一不留神就会睡到十一点,考完试后却每天早上七八点就会睁开眼睛。我保持着躺在床上的姿势,听到胃对早餐的渴求,听到万向轮滚过地面的声音。我站在空无一人的水房刷牙,仿佛还能看到以前有早八课的时候,每一个水龙头前都站着人的场景。水房的洗衣机清闲地蹲在那里,前几天它还是劳碌命,一桶接一桶地洗着女孩子们的衣服,她们把最后的脏衣服洗了便要离开。那时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宿管大妈,看着少女们像燕子一样飞走,我自岿然不动。我感到孤独,却不是因为女孩子都离开了感到孤独,而是因为我的老朋友谭秋裤还没能来陪我过十九岁生日而孤独。后来谭秋裤来了,我们偷偷住在宿舍里,最后一晚被宿管大妈逮到了,叫我们搬出去。我们急急忙忙收了行李,连夜找了个快捷酒店。离开之前我在宿管大妈那里签名,相谈甚欢,她对我说姑娘你小心点儿,仿佛勒令我离开的人不是她;我说好嘞阿姨谢谢您,因为她没有找我更多的麻烦而十分庆幸。我们深夜里带着大包小包跋涉到三里屯,如果是我一个人,我早就蹲在地上哭到昏天黑地了,那时候居然蛮开心的。第二天早上把大包小包快递回家,去桃园眷村喝红茶豆浆,那时北京开始下雪,我竟然有一种新生活开始的感觉。大部分“知五”姑娘们的离散似乎都与我无关,我认得她们每个人的脸,我不认得她们是谁,我不与她们打招呼。若把宿舍间的墙给拆掉,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的直线距离少则几公分,多不过几十米,彼此见了面,都不用牵动嘴角。
(未完待续)
📎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7年7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
责任编辑  /  杨鹏翔
📐
美术设计  /  龚文婕
 萌芽小铺小程序现已上线 
 长按以下图片即可进入小程序 


《萌芽》2024年2月刊已经上架
点击图片即刻加入购物车🛒

《萌芽》2024年全年刊物订阅中
👆🏻点击图片,即刻订阅👆🏻

MENGYA MAGAZINE

青春文学标杆
几代作家从这里起步

👆🏻长按二维码一键关注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