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一生


“ 生时两相忘,死后脑海响。”
01

家族的故事
据我弟弟的考究,祖上应该是跟随明朝皇帝朱棣迁都北京的普通老百姓,被赐姓为朱。清朝时,祖上应该是出过某位大学士,直到解放前家族还是个大家族,祖父也还是个地主。据说我们村里那时候有32户地主,附近村庄的田地几乎都是我们村里的。尤记得我小时候,家里还有块地在别的村子里。
在这样的家族里,当年的爷爷并没有像其它兄弟姐妹那样选择读书,而是选择了坚守家业--守着家里的产业供各个兄弟读书。多年后,同辈的爷爷们好多都成了大学教授,在外地安家落户,而爷爷却开始了被批斗的生涯。
尤记得,一个是吉林大学的教授,一个是天津大学的教授,一个是石油大学的教授,还有一个老大哥是随国军到了台湾,一个姑奶嫁到了唐山市里、姑爷是河北理工大学的副教授。但是,按照老一辈的族谱记法,到我们这一代,就只剩我和弟弟两个了--唯2男丁。
02

父亲的前半生
1959年,父亲出生,懂历史的人都知道,这很生不逢时--正是全国闹饥荒的年代。据姑姑说,当时父亲瘦的可怜,只有三四斤重。奶奶饿的没奶,家里最后就靠爷爷送粮食给市里的亲戚,换来一些小孩子能喝的类奶粉的东西--奶粉+一些谷物的混合物,就这么把父亲养大的,而且父亲也很顽强的活了过来。
1976年,父亲17岁,大地震那天,因为起的很早要去干活,结果比较幸运的躲过了。当然,农村里其实大多数人都躲过了这场灾厄--很多家庭的房子都是土坯而非砖块,受伤主要来源于木头--横梁、门等。这场灾难损失最大的是城市,凌晨四五点的城市,都是熟睡的一点防备没有的人,侥幸逃过的极少。那时候姑奶一家因为姑爷挨批斗也是在农村,算是因祸得福。
父亲和母亲是自由恋爱在一起的。但其实最后也和所有的普通婚姻一样,婚后并不是像恋爱时那样过的幸福。小时候的记忆都是父母争吵,然后父亲狠狠的打了母亲。我们只能诺诺的安慰母亲,母亲也为了我们一次次的隐忍着,否则估计也会离婚了吧。直到我上初中时,有一天父亲又要打母亲,我站在他面前拦下了他的手,从此以后,家里和谐很多很多。
父亲的工作并不顺利。他是个有正义感的人,脾气却也很犟。早年织布时,家里过的还行,但是后来机器更新换代后,他对这行业没兴趣了,就开始改行做别的,卖过狗、做过粉刷匠、到后来还是回到了织布--但却错过了最赚钱的时候。
2003年,非典,在我高考前几天,父亲脑血栓住院了。而为了不影响我高考,家里没人告诉我。等我高考回到家里发现没人时,直觉告诉我家里肯定出了很大的变故。所幸,脑血栓的治疗还是很成熟的,父亲出院后,也基本慢慢恢复。但考虑到身体情况,家里放弃了织布--噪音太大,父亲又做回了粉刷匠。
然而,就是这个职业的转变,带来了更可怕的变化。2007年除夕当晚,父亲洗澡归来,在院子里洗衣服,突然发狂的跑回了屋里,躺了下去,捂着头部,痛苦至极。我一下子吓傻了。我知道,这一次,真的很严重。我看到父亲的瞳孔在放大,开始呕吐黑色的物体,很臭。我立马出去找做医生的亲戚过来,医生说,肯定是出血了。很多亲戚过来了,这时候需要面对一个最重要的抉择--在家保守治疗还是送去医院,这个决定没人敢做,最终所有人看向了我。我根据自己对这个病的理解,最终做出了在家保守治疗的决定--从结果看,是对的--家里农村,去医院路途太远、路上太颠簸,很大概率像之前一户人家,到医院就没救了;即使开慢一点,几个小时过去,出血量会严重超过当下。
经过一周的治疗,觉得基本稳定控制下来,我们去了医院。在医院的继续治疗下,父亲昏迷3个月后终于睁开了眼。又经过三个月的针灸,让父亲一半的身体恢复了知觉。
03

恢复后的父亲
医院的那半年里,我几乎经常以泪洗面,一旦家里人来电话,我都是止不住的泪水。
半年后,父亲回家了,经过锻炼,摆脱了轮椅,可以依靠拐杖行走。最开始父亲指着拐杖叫盆子,到后来慢慢能说出一些准确的词语,家里人都宽慰了很多。
慢慢的,父亲也可以看电视了,每天也会很自觉的出去锻炼自己。一切看似本来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然而父亲的犟脾气开始了作妖。
首先就是开始挑食,一旦母亲做的饭菜不和胃口,就破口大骂,甚至掀翻桌子。力气越来越大,脾气也跟着越来越大。他这种智商情况,又无法跟他好好讲道理,很多时候哭笑不得,只是再次苦了母亲。如此辛辛苦苦的照顾,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父亲还要训责。
2015年,父亲恢复到了最佳的顶点,也开始了进一步的做妖。会自己出去花钱买衣服、买鞋子。那时候我把父母接到了我的新家--在老婆家乡买的房子,他跟我们要钱,说要回老家看亲戚,说自己就可以回,看完再自己回来。母亲拦不住,我也拦不住。再加上母亲和妻子之间的小矛盾积累,索性就把父母又送回了老家。母亲是很难过的,她想带孙子陪孙子,可是父亲这样,大家都没办法,只能继续苦了母亲。
回到老家后,父亲终于背着母亲,自己坐上了去市区的公共汽车。那一天,一家人都急得半死,家里人把车老板骂的够呛。一家人找了整整一下午,最后姑姑是雇人开车在唐山市区的车站转了好半天才找到,将其接了回家。这一次,父亲累伤了,第二天再也起不来。家里怕严重,就送去了医院。幸运的是,没有二次出血,所以并无大碍。但是父亲的身体经过此次劳累,却是走了下坡路,力气小了,脾气也软回去了,人也没有之前精神了,有种病怏怏的软弱感。
2016年,再一次把父母从老家接回了新家。这一次,他度过了其最后的时光。
04

父亲去世
2018年11月,父亲身体开始变差,走路摔了几次,导致站稳越来越难,母亲天天哭诉要给他洗裤子。月中,母亲不慎从楼梯摔倒,摔断了腰椎,这下难办了。母亲要养病,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把父亲送到了养老院。这一去,我们知道,父亲恐怕更难恢复了。
2019年4月2日,一大早,接到老婆的电话,父亲走了,让我赶紧回家。赶到家时已是傍晚,简单吃了几口饭,就去了养老院的房间守灵。父亲的眼睛是睁开的,嘴巴也是张着的,和奶奶去世时几乎一样。我做了各种努力,最终还是没能合上嘴巴,眼睛是闭上了。我和妻子、弟弟守了一夜,第二天去了殡仪馆。虽然难过,但考虑到父亲终于也解脱了,这期间其实并未感觉到难受,直到送进锅炉的那一刹那的声响,我、弟弟、妻子眼泪都控制不住的流了出来。
人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走完这边的很多仪式,全家又折回了老家继续办丧礼。妻子和儿子,很争气,在这样落后的农村里,表现好了该有的仪式感,尤其儿子磕头磕得极其认真。我做不到假哭,在老家唯一一次控制不住得哭泣,是我手捧骨灰放进棺材时,哭得稀里哗啦,管礼仪的亲戚又劝我不要哭,尤其眼泪不能落上去。
前前后后折腾了6天,一切归于平静。父亲算是解脱了,最后也和爷爷奶奶埋在了一起,算是一家团圆。母亲也解脱了,十多年了,说不尽的酸楚,都不会再有了。
回想这一生,小时候无比忌恨父亲,因为经常打骂母亲。才长大成人,学会了理解-母亲有时候确实太小心眼太啰嗦,开始对他和解的时候,他却半身瘫痪傻了,除了叫母亲经常做好吃的,无法报答更多了。
生命何其渺小,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愿父亲下世别再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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