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文学《后草地》(连载)/第5-6章



·内容提要
作品通过先辈孤身走“口外”、北徙大青山、落脚后草地的人生经历和情感故事,再现了当年波澜壮阔的历史背景和惊心动魄的战斗情景,集中展现了新中国建设初期人民群众蓬勃向上的精神风貌和高歌猛进的时代气息,讴歌了建设者满腔热忱的奉献精神和不屈不挠的人生追求。(原载内蒙古人民出版社)
    第五章
父母亲媒妁婚约


临近过年,由刘掌柜召集本商号全体店员聚会。除向众人兑现工钱外,还有公告股权配发和人事晋级等重要事项,此项决定历来是由老掌柜宣布,这次则由刘掌柜宣布。只因它涉及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大伙都很关注。这天,他念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任明星,新配一份人股,一份财股。接下来是给老店员晋升股份。在老师傅里又给任老汉与杨老头各自配置一股。众人拍手言欢。
这时,刘掌柜笑着问众人,看谁有意见?接着,就把目光投向任采办父子。任老汉笑了笑没表态。此刻,平素与任采办关系密切的那个小伙计站了起来,这人是个直性子。他说:“上年我与任采办去东北进山货,他一下子给打闹回来那么多山货,配两股有点少!”
一听此言,众人愕然。大二掌柜子互看一眼,就拿目光扫任采办。他刚要张嘴推辞,任老汉开口了:“人心不能没尽,就算我儿子给咱商号立了功,那也是两位掌柜调教得好,咱们集义祥的名声好,不然他去哪儿学本事赚钱呢?如果再要股份,那就不近人情了!”刘掌柜马上接住话头说:“任师傅说得对,我赞成!”当即就把这个尴尬场面给搪塞过去了。
过罢春节,一切都稳定下来,大家又忙开了生意。这日傍晚,杨师傅将任老汉悄悄拉到墙角儿,直言对他说:“任老哥,我这人说话,从来不会绕弯子,我是想挑你儿子做女婿,这后生有出息。我有两个女儿,相差不到两岁,先让他去相亲,相准哪个都行!”闻听此言,任老汉定了定神儿,马上明白这是件大好事啊!
就说:“你这人老实憨厚,我也愿意和你结亲!”一看老伙计答应了,杨师傅高兴地说:“不过,相亲时最好不要当面挑破,只说我们两家关系好,我请你俩到家里吃顿年饭。”任老汉说:“这事儿不用商量,我听你的。”
不过,杨师傅还是有点担心,老任的儿子会不会同意去呢?于是就说:“我大女儿叫翠翠,虽说不识字,也心灵手巧,老实听话;小女儿叫香香,也没有文化,可舌巧嘴甜,鬼点子多。你儿子知书识礼,咱哥俩无话不谈,我就是想把女儿托付给个实在人家,安稳过日子。”任老汉说:“那就一言为定,明天去我与儿子达知一声”。老杨说:“好”,便回家了。
只隔了一日,天快晌午了,杨师傅说:“走吧!”任老汉应了一声“行”,就到柜上去叫儿子。他儿子直以为去杨师傅家吃饭,跟上便走。三个人一进院子,任老汉就觉着杨师傅这光景过得不赖,一处小院子,三间大正房,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当他们一进堂屋,杨师傅就喊女儿:“翠翠,快给客人倒水”。
这时候,门帘一挑,从里屋出来个大闺女,眉目端庄,那模样长得很秀气。当她给两位老人家斟满茶水,转身给任采办倒水时,竟低低地说了一声:“小坏蛋,你喝水吧!”不料,这轻轻的一句话,却被耳尖的父亲听见了,于是,就教训女儿:“人家是咱们的客人,怎能没礼貌呢?”不料,这个时候,香香从外面蹦跶回来了,一进门就问:“爹,来客人啦?”杨师傅就介绍说:“这是你任老伯,这位是他的大公子。”一看家里来客人了,香香就张罗进里屋去取烟卷儿。此时,翠翠“噗嗤”笑了一声,对她爹说:“爹,不用介绍了,任老伯我没见过,他儿子我认识。”杨师傅忙问:“你俩认识?”翠翠就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原来,前些日子,杨师傅的咳嗽病又犯了,后背怕凉,一凉就咳喘。为此,脊背上常披件厚棉袄,这天走得急,忘记往身上披了。当翠翠见那棉袄留在家里, 就追着往去送。一进集义祥大院,不知该从哪儿走?就跨进柜台,问一位戴花镜老者:“加工作坊在哪儿呢?”那位老先生正是第掌柜,他指着身边一个小后生说:“明星仔,你把这姑娘送进去,再把她领出来!”
谁料,这个小后生,把人家领进去就不管了。这姑娘从作坊里出来后,一看引路人不见了,就往回冒走,结果七拐八拐,怎也寻不见出口。这时,有个护院老汉,就问她:“姑娘,你这是瞎转弯甚哩?”翠翠急得快要哭了,连忙向人家说出她爹的名字,人家才给她指明了出路。当她路过柜台,向里面张望时,看见刚才引路的那个小后生,正冲她笑呢!
当时,她一边往出走,一边气得直骂:“小坏蛋!小坏蛋!”不料,让旁边提水的小茶童听见了,竟被她这自言自语的行为逗得发笑,反而闹得她脸红得低下头,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所以,今日两人一见面,就互相认出对方来了,翠翠不由地多看了他几眼,又说了声调皮话。
老杨师傅听罢,“噢——”了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这头他们正说着话儿,那头杨师傅老伴儿在喊:“饭菜都做好了,快过来吃哇!”一听饭熟了,任家父子就一齐过去了。当客人走后,杨师傅就问两个女儿:“你俩谁看对这个后生啦?”这句话,把过来取茶壶的老伴儿弄得莫名其妙,便问:“你不是说请人家来吃顿饭吗?怎么就变成相亲了?”当老头子说明原委后,老伴儿才责怪他:“你这个死鬼,咋不早说呀?我光顾低头做饭了,忙乱得还没顾上仔细端详这个小后生呢!”反倒是翠翠一听老爹这么说,明白他们不是来吃饭的,而是来相亲的,就大大方方地说:“他看我时还害羞哩!”香香则一言未发,一挑门帘,回里屋去了。
吃完饭后,任老汉在与儿子返回的路上,也就说破了真相,还问他儿子:“你是看对那个姐姐啦?还是相准那个妹妹啦?”他儿子不好意思地说:“我感觉他家的那大女儿挺顺眼儿,我和他那小闺女,连句话也没说过。”一听这牙音,任老汉就知道是谁了。于是,就叮咛他儿子:“那我给人家杨师傅回话呀,咱们就一言为定啦。”他儿子红着脸儿,表示同意了。
后晌,一进作坊,杨师傅和任老汉又碰面了。这老杨是个急性子,当下就问怎么样?任老汉背过别人,悄悄告诉他:“我儿子相准翠翠了。”杨师傅说:“我也觉得他两个对眼儿。”接下来的事儿,进展的很顺利。老任的儿子单独去杨家会过几回翠翠,杨师傅老伴儿对这个未来的女婿也挺满意。没出半月,双方老人就商议开儿女的婚姻大事了。起初,杨师傅老伴儿还提出要彩礼。不料,老杨脖子一拧说:“只要女婿人品好、有出息,要啥彩礼!”
后来,翠翠娘又提出来,先给女儿办个订婚仪式,过上一年再举行婚礼,谁想她这个老头子,就像自家闺女嫁不出去一样,坚持要把订婚酒席与结婚典礼合在一起办,气得老伴儿背地里哭鼻子。旧时的妇女没有家庭地位,也没有发言权利,所有一切都听当家的。
两家在商议婚礼择日时,任老汉拿来五十块大洋,说是娶人家一口子人,怎能不给彩礼呢?杨师傅这个犟八头坚决不接受,还说我又不是买闺女哩!任老汉坚持要放下,杨老头固执不收。最后,还是翠翠娘出来和稀泥,说是让女儿拿上,明天与新女婿去办嫁妆。
然而,在请人看典礼日子时,两头亲家各定下一个日子。一方在农历三月初三,一方在同月二十三,最后还是杨老头妥协一步,遂将大喜日子定了下来。可在举行婚礼的地点上,亲家俩的意见无法统一。任老汉说:“按讲究这婚礼必须得回崞县老家去办。”可杨老头却说:“两地相隔几百里,女方家怎么娉?男方家怎么娶?”这回是任老汉做出让步,答应就在当地办。最后双方商定:由男方在城里租间屋子做新房,至于其他一些事宜,只能从简了。
正式典礼那天,喜筵就在“集义祥”后院里举行,商铺和柜上来了二十多人,大二掌柜子都来道喜。女方姥爷娘舅、爷爷奶奶、姑姑姨姨来了二十多人,任门的本家侄儿与外甥子,又约了八九个崞县老乡,总共也就摆了九桌酒菜(旧时宴席男女分桌,六人一席)。只因这厨工全是雇佣的当地人,那酒菜做的又是土默川味道,喝的烧酒是“玉泉白”,众人热热闹闹地就把个喜事给办了。
这个媒妁,没互换庚帖,也没讲究生辰八字。父亲和岳父的约定,就是小两口的婚约。这一年,新郎官年方二十,新娘芳龄十七岁,小两口拜完天地后,就回门到岳父母家了,这下子任老汉也心宽了。外面租的房子,因距离娘家较远, 老杨头觉得搭照女儿不方便,就将自家一间厢房腾出来,让大女儿大女婿入住了,这实际上成为“招女婿”了。
任采办大喜之后,作为他的师父,老掌柜专门把这小两口请到家里,吃了一顿家宴。席间,老掌柜语重心长地对徒弟说:“明星仔,你来柜上也四年多了,好多事情你也经见过了,像王举和杜柜头这两件事儿,你应当从中吸取经验和教训。你这人老实厚道,可商界里不老实的人很多,一有机会就要算计别人。今后办事你要多长几个心眼儿,没有把握就千万别把话儿说死。尤其在谈生意、做买卖中,说话一定要留有余地,谨防上当!”
从师父的话语里,任采办体会出了深深的关爱,并将这番话牢牢记在心里。尽管世面上经商之人,大多会恪守职业道德,但也有一些奸商见利忘义,所以他处处谨慎小心,生怕有把柄落到别人手里。尤其在是成家后,更多了一份责任, 平日里,对妻子多有呵护。
这年夏天,任采办从外地承揽生意回来,妻子告诉他,已经怀孕两月了,可他仍在柜上忙碌。半年后,眼看她那肚子越来越大了,一切皆由老岳母照顾着。待到旧历腊月,翠翠快要临产了,按照当地风俗,闺女不能在娘家门上生孩子,否则就会影响杨门的流年运气。任老汉虽没办法,可又不得不讲究,任采办只得护送媳妇回老家生孩子。眼看天寒地冻,外出行路困难,可杨师傅老两口也很无奈,只能说服动员女儿,近快起身赶回婆家去坐月子。
由于路途遥远,孕妇又怕颠簸,所雇马车走得慢,一直到腊月二十,小两口与车夫才到达崞县老家。老婆婆与儿媳妇从未谋面,相见自然高兴。一个劲地说:“年初才接到你公爹捎回来的口信儿,说你们成亲了,如今孙子都快出生了。”说完,就连忙张罗做饭。
农谚云,春打六九头,翌年新春,按民俗为猴年。在农历正月二十五日凌晨,杨翠翠十月妊娠,顺利分娩,一个小生命呱呱坠地了,一看是个男婴,全家人乐的欢天喜地。而这个男婴就是我啊!此刻,正是由于我的脱胎出世,一个任门后代和这个大家庭产生了相互关系。从这时起,我称任明星为爹,杨翠翠是我娘。任義是我的爷爷,我奶奶叫任梁氏,长辈称她“任義傢”。我姥爷是杨青山, 可我姥姥的姓名,无人知晓,外人都叫她“翠翠娘”。
由于那个年代的人们还很封建,重男轻女的观念仍旧特别严重,再加上我父亲的平辈弟兄,他们媳妇头胎生育的都是女娃儿,包括我堂叔任明亮结婚后,婶母也是生的小妹妹。由此,家族里就把我当成宝圪蛋,奶奶便给我起了乳名,叫“状元子”。期盼我长大考举人、中状元,出人头地,光耀门庭。婴儿在出生一个月头上,依照“口里”乡俗,要过“满月”,全家人要吃黄米糕,来庆贺一番。因我爷爷还在“口外”挣钱,只好由奶奶当家作主,招呼本门各户全部过来,摆了几桌酒席来热闹一番,众人都夸老任家的祖坟又冒青烟了!
不久,“集义祥”捎信催促,让我父亲尽快回去。所以,“满月宴”刚过,他便急着要走。母亲坚决不让,她提出要走一齐走。当初家人说服她时,我姥爷曾答应过她,坐完月子就回来,他等着给外甥子过“百岁”筵席。而我父亲却劝说她:“你已嫁人了,就应留在婆家。”
结果,两人争执不下,母亲一怄气,就没奶水了。这下可把我害苦了,每日吃不饱,饿得又哭又闹。奶奶心疼我,就到村里向哺乳娃儿的娘讨奶水喂我。一个本家爷爷说,这可不是长久办法,时间长了会把婴儿闹出病来,就让我爹出村买回一头刚下犊的母牛,每日挤上牛奶喂我,这才解决了大问题。这样一来,又拖了半月,母亲终于同意父亲先走。父亲也承诺,再等几个月,就接我们娘俩回姥姥家。可谁曾想,这小夫妻俩一别就是五年多……

当年“集义祥”全体股东与店员合影

    第六章
二叔的传奇故事


斗转星移,光阴荏苒,到民国二十三年,我爷爷已在“集义祥”商号干了九年了。这年春天,他患了老年性咳嗽病,虽经中医草药调理,可病情仍不见好。因年老体迈,他担心客死异乡,就坚持要回老家。本来刘掌柜是想留下他当场头儿, 那意思是等他病好了,也不用做活儿,仅指个嘴皮子就行了。但我爷爷不听劝阻,执意要走。这年他已经五十岁了,显得很苍老。大、二掌柜子商议后,就给他退还身份股,带上盘缠,让我父亲护送回家。
当时,归绥到太原虽通火车,因担心铁路票车不拉重病号,只得花大价钱雇了一辆马车,沿出“口外”的旧路往回返。可听说世面上不太平,途径杀虎口有土匪出没。结果就连多余的盘缠也不敢带,全都买成路上能吃喝的东西,马车一站地、一站地的慢慢往回走。
当车到凉城地界儿,还果真遇上了几个匪兵模样的人,他们拦住马车,翻扯了半天。一看除了拉着个半死不活的老汉外,不是旧衣裳,就是喝水的破罐子, 没有什么油水。就骂了一声穷鬼!让过去了。大约在路上走了半个多月,我爷爷一行,总算是回到原籍了。
我奶奶搬起指头细算起来,老头子在“口外”这么多年,也就回过一趟家,可是受罪了。如今年迈回家,却重病缠身。家里忙请本地名医来给我爷爷看病。一个老郎中说:“这种病是受风寒了,由于没有及时医治,已经拖成慢性病了,先吃上几副汤药试一试吧。”
要说这三晋大地,确实藏龙卧虎,一些中医都是世代祖传,那医术要比塞外郎中强多了。自从服了这药后,我爷爷的病情逐渐有了起色,并且一天一天地好转起来。因他打倒身子,已有一个多月了,眼下不仅能坐起来,还可以下地走上几圈儿,就连饭量也增加了。
当我爷爷第一次看到他这个亲孙子,我已三岁了。听母亲讲,爷爷特别喜欢我,他总爱把我揽在怀里,逗得我咯咯笑,那真是隔代亲啊!只可惜老人家已经病入膏肓了,在我五岁上,爷爷撒手人寰,享年五十二岁。当我爹回乡奔丧时,才与我母亲再一次重逢。
在我六岁那年,父亲为爷爷守孝期满。当他准备离家时,就与奶奶商议,谈论我念书的事儿。我奶奶说:“这孩子从三岁起,他娘就开始教他数数儿,如今也会心算了。”我爹说:“关键得学认字呀,那就送他到学堂吧。”我娘在一旁也表示赞同。
这样,我便进入本村阎先生开办的唯一学堂。这老头儿六十开外,个子不高,稍微驼背。对教学特别严谨,对学生更是严厉。入学第一天,他就叫我在孔夫子像前先磕了三头,又朝他磕了三头。我起身后,他叫我坐在炕上。接着,就盘问我:“你识字吗?”我回答:“不识字”。他又问:“那你能从一数到一千吗?”我说:“数数儿,我娘教过。我能数到一万。”停了一会儿,老先生说:“这样吧,从明天起,我先教你认字,然后,再教你算术。”
这样,我从《三字经》学起,按照老先生给我写的“仿引子”(即“汉字形体结构的模仿范本”),开始临摹毛笔字。在练习的过程中,先后学了《百家姓》、《千字文》、《名贤集》和《四言杂字》,又学会“加减乘除”和“四则混合”运算,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认识了三千个汉字。第二年春天开学,老先生就让我学习《中庸》、《大学》和《论语》。
这三本书全是“之乎者也”的句子,既不好念,也不好记。因为它是古人用对话的形式而编著,一些句式小孩子根本读不懂,也理解不了。一次,老先生让我背《论语》,结果我给背反了,他就命令我爬下,用木板子在我的屁股蛋上,狠狠地抽打了十几下,疼得我坐不回炕上去。我的师兄见我疼的龇牙咧嘴,就笑着说:“《中庸》、《大学》十八篇,屁股打得翻了天。”可就在这年秋天,从外面传来一股风声,说是发生了“卢沟桥事变”!(我根本不懂得这些)一听说日本人要开战,阎先生吓跑了,学堂也停办了,学生娃娃们都回家了,我也失学了!
一开始,人们还不相信能打起仗来。后来,听说阎锡山正往忻口部署兵力, 全村人便恐慌起来。因忻口距离崞县不远,谁也害怕殃及战火。这日,从县里来了一位文员,说是要找王县长的家眷。这王家也是本村的大户,早在立村之初, 王门先祖曾于本地寑了新坟,如今已繁衍了几代人,早已超出“五服”了。本村村民王体乃是王县长的本家兄弟,他在太原念书的儿子,前些日子放暑假,领回来个女学生,不几天就结婚了。那位县长大人就派家眷回老家,来给本族兄弟搭礼捧场。不巧,正闻战事吃紧,就派人来告知家眷,赶快回省城去。
这个消息一传开,所有人都相信了。此时正值秋收季节,家家户户都在虎口夺粮,人们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在任家大院里,男女老少更是忙得团团转。这日,我二叔从外面慌慌张张跑回来,对我奶奶说:“这场收是来不及了,外面风声太紧了,不行先把秸秆埋在窖里吧!”我奶奶说:“那不行呀,麦秆埋起来,一遇水就沤了。”我二叔急问:“那该怎办呢?”这时,我娘过来了,她说:“实在不行,就埋在房背后,一层干黄土,一层麦秸秆,风吹上也坏不了。”于是众人一起动手, 急急忙忙将全家人过冬的粮食,全部埋藏起来。我奶奶又颠起一双小脚儿,匆匆跑进凉房里,将那些谷粉、荞面、玉米面等能吃的东西,全部取了出来,分成小包袱,让大人们全背上。又用坛坛罐罐装了一些瓮里的水,搁在一辆木轱辘车上。尔后,一家老小、扶老携幼,跟着那辆老车,从村口出来,一路往南而去。
这时候,娘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坐在咿咿呀呀的牛车上,跟着二叔一路前行。当走到一个岔路口,奶奶问二叔:“二丑子,咱这是躲避到那里去呀?”二叔说:“前些日子里,闻听要打仗了,我们几个本家弟兄,就在神山沟掌子里,选准洪水冲下来的一条大沟,约有五六丈深。我们在半腰中间挖开几个大洞,也能藏下十五六个人,就在前面不远处。”
当天夜里,我们任门一家老小,就躲藏在那个大洞内,提心吊胆地圪窝了一夜。次日一早,就听见一个人,站在洞外吼叫。我二叔过去一看,这个人打听我爷爷的名字。原来,他家就住在忻口。据他讲:“那一带全住满了兵,天天在山头上构筑工事,还说要炸开山头堵路设障,阻挡日寇进犯。还有个军官模样的人, 劝说附近的村民,这里要打仗了,你们抓紧到外面躲躲吧!”这户人家也是没有躲处,就想起一同出“口外”的我爷爷来了。
我二叔说:“我爹去年就病死了,我们躲在这里也不安全,要不你们也跟我们一起逃跑哇。”那人说:“那我们还是去南圿村吧,那里也有个当年一起走‘口外’的弟兄。”说完,就带上家人走了。我二叔草草吃了口东西,就返回村里探听消息去了。我们一家人谁都不敢动,也不敢到洞口去。我圪挪着爬到洞口看了看,见下面黑洞洞的,静得可怕!
一直挨到天黑后,我二叔悄悄回来了。他说,我们村里也驻进兵了,在山南山北挖战壕,看来真要打仗了!还说南山的战壕,距离我们这里很近。在我们这条大沟里,仅掌子上就隐藏着六户人家,但谁家也不敢大声说话,每天屙尿都在洞里,人都快憋屈死了!
第二天拂晓,我们在山洞里,就听见外面的火炮声,此起彼伏。不大一会儿,地面上的枪声、炸弹声,就在我们附近响成一片。这时,忽听我本家哥的小孩子被吓哭了,还哭个不停。或许是这种尖厉的声音,引起了敌人的注意。突然, 我们见有两颗手榴弹,从洞顶上掉进沟里爆炸了。过了一会儿,那个小孩子不哭了,我奶奶爬过去悄悄一看,他娘因为太紧张,捂住孩子的嘴不放开,结果把个三岁娃儿给捂死了!全家人笼罩在一片悲痛之中!
躲藏到第三天头上,全家人带出来的熟食全都吃光了。只因不敢动烟火,众人都是一口水、一把面,唵着吃。眼看大人娃娃困渴得不行了,就在半夜里,我二叔偷跑回家去取吃喝。可是,这外面仍有零星的枪声,众人等了一白天,也不见我二叔回来,家里人直以为他出事儿了。这时,我母亲就怪怨我奶奶:“您为啥不拦住那小子呢?可怜他肯定送命了!”
这一夜,谁也没心思睡觉。大约后半夜,忽然,听见洞顶上有敲击石头的声音。待我本家哥走到洞口一看,原来是我二叔回来了。这打击石头响三声,就是约定进洞的暗号。不大一会儿,他从顶上先吊进下一桶水。接着,又吊进一袋粮食。过了一会儿,二叔也下来了。一听见他的声音,全家人都放心了。只见我奶奶抱住二叔说:“二丑子,娘直以为你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二叔说:“娘,儿命大着哩,一下两下死不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一看二叔还笑着逗奶奶,我母亲就责怪他:“你这一天半夜无音讯,都快把我们急死了!这一白天你是干啥去了?”二叔说:“日本鬼子进村了,村里死了很多人。我回家取上吃的后,这目标太大了,大白天不敢行动,就跑到坝渠底下躲藏起来。谁知,不一会儿,就让几个日本兵看见了。他们拉过我去问话,可是叽里咕噜地说了老半天,我连一句也听不懂。最后他们又比画、又指点,我才弄清楚,原来是让我带路去南山,难道他们也想去喝神泉水?待天色麻昏,我们刚好走到沟底,我在路上就寻思,这不带路是个死,带过去回来也是个活不成,还不如半路上逃命哩!当我正在寻找机会时,已经来到大白石头下,如今这里架了一座独木桥。一直等到后面的鬼子走到桥中间时,我就把平时练就的功夫使出来,憋足力气,飞起一脚,先把身后的那个家伙,抬腿踢到沟底。霎时,一抬胳膊肘,又把另一个家伙推到桥下了。这时, 前面那个鬼子,闻听响动,情知不妙,‘唰’的一声,折过身子,端着刺刀朝我扎来。说时迟,那时快,我侧身闪过,顺势把那枪管紧紧握住,用头猛撞他的胸脯, 一下把他顶翻到沟底了。当摔死三个日本兵后,我手里还夺了一把长枪。随后, 又顺沟跑回来了。”
一听我二叔说得神乎其神,我娘还有些不信;可再看他手里分明握着一杆长枪,又不得不相信。这时我奶奶想把玉米泡进水里,给我们喝面糊糊,却被我二叔一把拦住。他说:“咱们一人唵上几口生荞面,喝上点水,就得趁黑夜抓紧走。因为天一亮,一旦发现那三个鬼子死了,敌人肯定会来搜山。等到那个时候,这条大沟里躲藏的人,一个也活不成!”
本来二叔困得要命,可他顾不上喝口水,连忙跑到各个洞口,去敲击石头, 通知这几户人家及时转移。当我们各家从这条大沟里逃出来,走在岔路口时, 我娘让我二叔把表叔一家人留下来,她的意思是我们全家也没有啥亲戚可投靠,看表叔岳父门上能不能接济一下?当我二叔跑过去与表叔一商量,表叔说“行”。于是我们这两家人,又继续往东南走。
当我们进村后,一到他岳父门上,人家就知道我们是逃难而来。不过,这老汉挺热心,让家人给我们一行老小,热热地做了锅稀粥。等我们吃完后,他就说:“这个村子不大,已来了不少逃难人,大部分户子都住满了,就剩下一家财主没留人,我去给打问一下。”
过了一会儿,老人回来了,说:“人家不愿意留人,实在不行,你们就在我家圪挤吧!”我二叔就问:“大爷,这村叫甚名啦?”老人说:“南圿村。”二叔心想,怪不得呢?前几天从忻口逃难来的人,早就把这里挤满了。无奈之下,只得凑合一夜了,总比住山洞强!
第二天,我二叔说,他打探过了,离这七八里路,有个代母村,有他一个练武功的朋友,可以求他帮助一下。当赶过去一问,这户人家早就搬走了。眼看天黑了,实在没办法,只好在附近一座破庙里勉强度过一夜。众人不住叹气,这种流离失所的滋味,真不好受!(未完,待续)

                                      
      · 作者简介
刘洋,本名刘玉昌,内蒙古察右中旗人,毕业于内蒙古师大汉语言文学系,中共党员,新闻高级编辑职称,现为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出版长篇小说《大后山》(200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长篇纪实文学《灰腾梁下》(与人合作,2018年内蒙古人民出版社),长篇纪实小说《后草地》(2022年内蒙古人民出版社)以及散文集《圆,吻别曲线》等著作。
个人成长经历,先后在察右中旗化肥厂、察右中旗旗委宣传部工作,曾任《察右中旗报》社首任社长兼总编辑,1993年调入中央直属企业准格尔能源公司,担任《准能报》总编辑,后任新闻中心副主任,2003调入神华集团公司总部从事新闻策划与党务工作,2007年下派神华集团包头煤基制烯烃科技公司任企业高管,2019年在国家能源集团(即神华与国电合并)退休于北京。现致力于本地(以察右中旗为主)文史资料收集整理与研究等工作,目前,正在创作以陶林地区辛亥革命为题材的长篇历史小说《回望西草地》。


               本期编辑:文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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