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文学《后草地》(连载)/第7-8章



·内容提要
作品通过先辈孤身走“口外”、北徙大青山、落脚后草地的人生经历和情感故事,再现了当年波澜壮阔的历史背景和惊心动魄的战斗情景,集中展现了新中国建设初期人民群众蓬勃向上的精神风貌和高歌猛进的时代气息,讴歌了建设者满腔热忱的奉献精神和不屈不挠的人生追求。(原载内蒙古人民出版社)
    第七章
逃难危途揭谜团


一家人正处于进退无路之际,一个好心人出现了。这天早上,一位老者告诉我们,在他们村东头,有户人家叫王二,邻居是他哥哥王大。可惜那一家四口人,在两年前被恶人给灭门了,只留下一处独院,一直空闲着,不知你们敢不敢住?如敢住我就去问一下。
我二叔说:“这天底下还是好人多啊!老伯伯,我们哪儿也敢住,麻烦您去给问一下。”等了一会儿,老者回来了。他说:“王二答应了,那我领上你们去看院子吧!”当我们一家老小来到村东头,迎面遇上王二了。他说:“这个事情,武老头已经和我说过了,只要你们敢住,这租房钱我也不要了,自从我哥全家人被害后,我就把这个院子彻底给封了。”
说罢,他就将大门和家门的钥匙给了我二叔。可大门那把锁子,由于长年雨淋腐蚀,锈成个铁圪蛋,根本打不开。实在没办法,经过王二同意,二叔就将它撬开了。进院里一看,那野草长得有一人多高,四周墙皮也脱落了。但整个房屋保存得还算完好,三间大正房,满面玻璃窗子,大门洞左右两侧,一面一间耳房。一看就知道,原本是户盈实人家。
走上石头台阶一看,这正房家门的锁子,因有房檐遮挡着,没有生锈,用钥匙一拧就打开了。这是过去那种老式锁子,里面是铁钩子卡环,从侧面开关一捅,那两股横梁就分开了。当我们把东西放下后,男人们就动手拔院子里的蒿草,女人们则收拾屋里的东西。
当我奶奶推开正房门时,一股扑鼻的霉臭味儿,向外弥漫开来。这里还保留着当年的杀人现场,那瘆人的血衣血裤仍丢在炕上,好像从来没有人去翻腾过。当时流在地上的血水印子,已经凝固成暗褐色了,水瓮和锅盆瓢碗等居家用具原封不动,只是落满厚厚的灰尘。
这时,院子里的蒿草已经拔完了。我二叔就去隔壁问王东家:“那堆收拾出来的东西该咋办?”王二说:“你们若想用就留下用,不愿意用就点火烧掉吧。”二叔回来后,就把家里和灶上的用具,拿到村口小河边去冲洗,而那些血衣血裤等,就在大门外点火烧掉了。
众人忙到晌午,还没顾上吃饭解饿,我的肚子也在咕咕叫唤。就在这时,武老头给煮了一大盆粉面糊糊,端到当院来了。这是半个月来,我们吃得最香的一顿饭。他提起空饭盆子要走时,我二叔又张口向他家借来一担木桶。接着,就从小河边一连担回七八担清水,全部泼在屋内地面上,那一团一团已经干涸的污血,还有溅在地角的血迹全部被冲走了。
当天夜里,早已困乏不堪的全家老小,一起圪挤在正屋里,通宵睡了个安稳觉。次日清晨,我奶奶起来做早饭,可带的东西早吃光了,她就下意识地揭开了摆在当地的大红柜。这一看不要紧,发现里面有一卷白棉布、一匹黑棉布,还有几块零碎的臧蓝布和花格布,其余是些旧衣服。她连忙推醒我二叔,让他去隔壁叫王东家过来,当面清点这些东西。
二叔揉了揉仍旧发困的双眼,趿拉上鞋就去请王二。可他自从大哥一家遇害后,一直不愿看他们曾经使用过那些物品,一是怕触景伤情,二是心理犯顾忌,缘此就不想过来。我二叔知道,他不一定会像外人那样,担心屋里有鬼,可能是怕沾上晦气。便说:“我们昨日整整打扫了一天,那院外干干净净,屋里的地也洗了,柜也擦了,窗户玻璃,明明亮亮,炕上换了席子,你还有啥不便呢?”这人拗不过我二叔,勉强答应:“我去,我去。”
待王二过来后,我奶奶就让他先看了大红柜里的东西。可他却说:“这布匹给我留下哇,那些死人衣裳也没啥用处,你们想留就洗涮一下,不想用就拿出去扔了吧。”接着,我奶奶又领着他到了东西厢房。东房里靠墙放着一溜粗瓮,那上面压着沉重的石板。当揭开瓮盖一看,里头全是粮食,再揭开那几个缸盖一看, 里面全是陈面,有些已经发霉了。王二说:“这些粮食我留下喂牲口哇,那些陈面掏出来看看,如果能吃你们就吃,不能吃就别管它了”。西厢房里存放着一堆杂木头,王二伸手摸了摸说:“这些木头和烧柴,也不值几个钱,你们就烧火去吧。”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随手就处理了。
送走王二,奶奶和我娘把那几个缸里的陈面,铲出来细看了一遍,除去上下两层有霉味,中间那层还能吃。好在这些东西,王二都通了人情,众人就觉得有救了。她们又看到西房里有那么多烧柴,心里便安稳了,这家里有吃的、有烧的,女人们就省心了!
这些日子里,我表叔一家人一直与我们在一起。表叔虽为兄长,可事事听我二叔的。表婶是个心细的女人,在住进来的第二天,她就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这天晌午时分,外面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户,把正屋地面照得一片透亮。她正坐在炕上给孩子喂奶,就瞅端见这户人家铺地的青砖有些异样:自从昨日用清水漫地后,别处的砖面都干透了,唯见地中间有一处,仍旧往外洇湿印子。她越看越觉得蹊跷,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又道不明原因。
恰巧此时,我二叔担水进屋,我表婶就说:“你快过来看一下,这地方咋老是往出洇湿印子?”我二叔自幼习武,练就一身硬功夫,他天不怕、地不怕,从来就不信邪。他那本性里,还有一股子遇事就爱刨根问底的顽劲儿。当他看到表嫂满脸疑惑的表情,就想一探究竟,彻底闹个明白。当下,他将水桶一撂,随手找来个铁铲子,就把那几块湿砖撬开了。
谁料想,就这么简单地一撬,竟然解开一处外人所不知的秘密。此时,表嫂在一旁给他打下手,只见他又撬起一块大石板,下面露出两个圆口子,当用手再往下刨,埋在泥土里的那两个圆罐子,就被慢慢挖出来了。其中,一个罐子里是满满的洋钱;另一个罐子里,装着女人用的玉镯、耳环等贵重首饰。这下子,连我二叔也傻眼了,就让表嫂叫我奶奶。
这时,奶奶正在院里晾衣服,全家老小出来十多天了,这是头一回洗衣裳。我娘端起木盆,正往门外倒脏水,一直在院子里玩耍的我,瞅见表婶慌慌张张地把奶奶叫回屋里,也就好奇地跟了进去。只见奶奶看到这么多金贵的东西,就追问我二叔:“这是咋回事儿?”
当我二叔说明原委后,奶奶第一句话就说:“这不义之财,咱们不能要!”接着,她又说:“这户人家可能就是因为这些银钱和珠宝,才遭受了灭门灾祸,咱们得把这些东西,原原本本给东家送去。”我二叔则说:“大白天抱着坛坛罐罐去找东家,这让外人看见不好,还不如把东家叫过来,当面交代清楚!”奶奶说:“这话对着哩!那你现在就把他叫过来!”
不大一会儿,王二两口子过来了。一看地上这么多财宝,他们感到很意外! 我奶奶把经过讲明后,就说:“这坛坛罐罐里面的玩意儿,我们是动也没动,请你们亲手点一下哇!”王二当即蹲下身子,仔细数了一遍。那大洋整整是五十块, 还有玉手镯一对儿,金耳环一双儿,纯银簪头一副,以及玛瑙、翡翠等物件儿。一下子获得这么多财宝,这两口子欢喜得不得了!就差跪下磕头了。他老婆一边作揖,一边说道:“你们见财不贪,真是大好人呐!”
当下,王二从坛子里取出几枚洋钱,要给我们家做酬劳。我奶奶一边推辞, 一边说:“感谢你们收留我们一家老小,要不然,这兵荒马乱的,我们逃荒在外,还得在外受恓惶!”我二叔则说:“这东西该是谁的,就是谁的,物归原主,理所应当。”言罢,王二夫妇一人抱着一罐宝贝离去。
这天的午饭,是由我娘下厨做的,她将高粱面和荞面揉在一起,做了一顿面条子,当地人叫“二面饭”。二叔刚要从盆里捞面食,碗还没有搁稳,就听见大门外,杂声吵成一团儿。他赤脚奔下地一看,只见有伙人簇拥着一位彪形汉子,骂骂咧咧,已冲进屋里来了。
一个自称“二虎”的人,往当地一站,就高声嚷嚷道:“你们全家人住着我村里的房,喝着我村里的水,吃着我地里的粮,若要继续住下去,就必须得交‘人头费’!”我二叔根本不吃这一套,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只见他一手端起那碗热面条,一手往大门外一指,厉声呵斥道:“你们想起哄到街上折腾去!凭甚收我们的‘人头费’?”这个叫二虎的坐地户,一看碰上刺儿头了,当下就耍起赖了:“你们吃饭呀?爷还饿着呢!这倒也好,再给你们加点调料!”说着,扯开裤裆,就要往地上尿。一见此状,我二叔火冒三丈。端起那半盆子热面汤,滚烫烫浇到那个恶棍的裤裆里!当即把那家伙烧得吱哇乱叫,一蹦三尺高!他边往院里跑,边回过头来威胁:“算你厉害!敢跟爷爷斗,迟早会把你脑袋打得稀巴烂!”
我二叔追到院子里,冲着他的背影叫骂道:“你这个灰圪泡(土语,恶毒的骂人话),爷爷等着你,看看谁厉害!”这时,好心人武老头赶过来了,单等那伙赖皮走后,他才进屋说:“这代母村过去曾有个乡公所,可眼下战事吃紧,那些管事人全跑得没影踪了。张二虎这个没头鬼,就纠集起一伙灰人,乘乱打劫,向各处逃难来的人们,按人头收取保护费,大发不义之财。前些日子,所有逃难来的户子,差不多都让敲诈过,今天就来扰你们。”
听罢此言,我二叔忙向武老头致谢,人家与我们素昧平生,却多次登门关照。当他把老人家刚送出大门外,一扭头,却惊呆了:忽然看见迎面涌来一拨人,正要推门进院,不知道是什么来头?还未等他开口,内中有个人说:“哎呀,这事儿在村里传开了,说你把张二虎这个恶人给收拾啦!这可是给咱逃难人, 出了一口恶气!这些日子里,让这条恶狗吓唬的,我们都不敢上街了。”我二叔说:“咱不怕他,以后他来一次,我打他一次,一直到打得他草鸡为止!你们也不要怕他,我们与他讲理,凭啥要给他交人头费?”众人听毕,一齐拍手叫好,扬眉吐气散去。
原来,张二虎这个二癞子,平日里游手好闲,仗着膀大腰圆,有些蛮力,逞强欺弱,无恶不作,村里人们胆小怕事,反而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而那些外来逃荒的人,更是畏惧这条地头蛇。不曾想,那日竟然栽在一个外地人手里!他越想越气,咱何时受过这等委屈?于是,这小子放出话来,说要纠集地痞流氓,来找我二叔报仇!那些逃难的人,闻听后都替我二叔捏把冷汗,担心他吃亏。村里人则一传十、十传百,也就传到王二耳朵里。这天大清早,他主动来找我二叔,一进门就胆怯地说:“张二虎那伙人,又要来找你算账,你们外乡人势单力薄,不行就赶快跑哇!”我二叔说:“王老兄,你不用害怕,这伙灰人把村里折腾得乌烟瘴气,这次送上门来,我正好替你们教训一下这伙狗日的,让他们再也不敢胡来!”可王二还是不放心,他说:“那让他们打坏你怎办?我真是为你后怕哩!就算你把他们打跑了,日后你们一拍屁股走人了,他欺负开我们就没个完呀!”我二叔说:“请你放心,我这人好汉做事好汉当,打烂你家的东西,我会照价赔偿!我保证会让他当面服软!”
张二虎这个家伙,纯粹是个亡命徒。本来他裤裆里那烫伤,还没有好利索呢!就招呼弟兄们,再次过来打架闹事儿。这手下人都劝说他,等你养好伤再说吧。可他报仇心切,只等了五六天,待伤口不渗血水,就圪挪着下了地。当刚能迈步走路,就硬撑着跑过来瞎折腾了。这不,他俩正说着话儿,大门外已有人吼叫开了:“姓任的,有胆量你滚出来,今日爷爷新账旧账一起算!”此刻,我二叔不顾家人劝阻,对我们说:“你们谁也不要出来,看我怎样收拾这伙王八蛋!”说罢,他一个箭步,窜到当院,然后,冲着大门外喊道:“不要命的,一起上来!今天爷爷和你们决一死战!”可是那些缩头乌龟,一看我二叔艺高人胆大,威风凛凛,毫无惧色,那七八个人围着他团团转圆圈儿,却没有一个敢冒死冲上来交手。
不知何时,王二爬上房顶上了。一见这阵势,就高声吆喊:“你们打架我管不了,一旦闹出人命来,对谁也不好?你们再不住手,我可要报官了!”不料,张二虎不知死活,一时心急,他竟脱口骂道:“你哥全家爷都敢杀,还怕你去报官吗!兄弟们,给我上!”
这时候,双方一交手,冲在最前面那个拿铁锹的家伙,不知怎地?胳膊一拧,那铁锹就握在我二叔手里了。只见他用足气力,飞脚抬腿,翻身跃出圈子,将铁锹举过头顶一呼啦,那一片人全跌倒了,他们手里的铁器,全被震了出去!张二虎定睛一看,锐气降了一半,可他不甘示弱,手举大棒向我二叔扑来!只见我二叔顺势来了一个扫堂腿,一下子把他绊倒了!张二虎正欲起身,不料,我二叔就地使了一招“兔蹬蹄”,一掌推过去。只听得“啊呀”一声,那家伙就势爬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他手下那几个人,这时才缓过神来,也顾不上龇牙咧嘴了,个个哭丧着个脸,赶紧搀扶着他们这个倒霉蛋儿,一瘸一拐地逃走了。
其实,这个张二虎,根本就不是我二叔的对手,别看他膀圆腰粗,面色凶恶,那只是一个表相,可他从来没有练过真功夫。平日里欺负老实人,还能示强逞能。一旦遇上有真功力的人,他这个草包大汉,那是必输无疑。果不其然,没过几天,村里人就传出话来,恶人张二虎脚腕骨折。筋骨疼痛一百天,这家伙得在炕上大躺三个月,再也不敢发灰了!
不过,我二叔那招“兔蹬蹄”,确实也够狠的。如果平时习武过招,一般是跌倒为止。可我二叔担心这个亡命徒,会隔三差五前来骚扰,就趁他腿脚笨拙、挪翻之际,暗中发力,只听“圪蹦”一声,就把他彻底征服了。而那随后一掌,只不过是顺势推手而已。
至于说我二叔功力如何?只有我奶奶知道。据她讲,几年前的一天,村上来了几个卖狗皮膏药的人。在大庙前铺开场子,吆喝行人,踢拳卖艺。可是,村里无人买账。他们中间就有个不识相的人,便骂骂咧咧地乱嚷嚷开了,尽说些目中无人、张口欺人的大话。
恰巧,我二叔途经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就上前劝阻:“这走江湖讲的就是个义气,既然没人来捧场子,那就去别的村子吧,何必伤了和气。”岂料,那个耍手艺的人,却嘲讽他是多嘴驴。我二叔生气了,上前猛出一拳,这家伙不知深浅,伸手就来接招,只一回合,即被摔得满地找牙!爬在地上直磕头,一个劲称我二叔为“师傅”。村正听说这件事后,声称这是拿上鸡蛋碰石头。因他懂得这一行道:练武功和耍武艺,完全是两码事儿。

    
    第八章
老宅租房洗沉冤


自从我二叔踩断张二虎脚腕骨,他这种打抱不平的好名声,一下子传出去了。没过几日,就有村里人、逃难的人,都想跟上他练武功。这里面大多数是年轻人,但被我二叔婉言拒绝了。因为这个请求不现实,即使是他愿意收徒弟、教武功,此处毕竟是异地他乡,诸事多有不便!反倒是有一件事儿,令我二叔耿耿于怀。这天傍晚,他遇上王二了,就问他:“你大哥一家会不会是被张二虎杀的?”王二也说:“那天我听得清清楚楚,这个恶魔亲口说我大哥一家是被他杀害的,可我没有证据呀!就是他口头承认了?咱也没有办法呐!”
一提起那件凶杀案,不由地勾起王二对那段往事的回忆。这位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每当说起他哥一家的不幸来,不由得泪流满面。据他说:“那年发现大哥一家被害时,是在次日早上,我们及时向乡公所报了案,一直到惊动了县里的警察局。由于全家四人,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这个案子,一直破不了。后来,就慢慢拖了下来,差不多两年过去了。”
我二叔说:“眼下这件事情出现了新苗头,我总觉得张二虎顺嘴冒出这句话来,肯定与他有关系。我分析那天他当众撂出这句狠话,本来是想警告我:‘如若敢对抗,我就杀你全家!’不想,这家伙威胁不成,反倒自露马脚了。”一听我二叔这么说,王二觉得有道理,就说:“张二虎这个人,好吃懒做,心毒手狠,平日里欺弱捏软,讹人银钱,他完全有可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恶事来。”当时,他俩越议论越深,疑点也越多,虽说还没有掌握确凿证据,但王二已将张二虎列为重点怀疑对象了。临分手时,我二叔说:“有些事儿,谁也想不到,一旦找到证据,死人也会说话。”王二反问:“难道这凶手会主动蹦跶出来吗?”
养伤这段日子,张二虎也没闲着,大躺了半个多月,在服用过十几副接骨汤药后,拄着拐杖也能下地活动了。可他仍不服气,总觉得他这地头蛇,让个外乡人给打残了,丢面子不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这小子从来不吃亏,伤还没养好,就念念不忘报仇了。
却说这王门也是村上的老户子,他们的族长叫王征,已六十多岁了。对张二虎挨打的事儿,他早就听说了。这日,王二过来找他,请求为他哥申冤。王征就问:“你有证据吗?”王二说:“只要你肯放话,我就领上本门弟兄,一起去找张二虎对质!”王征又问:“对质什么?”王二说:“那天他溜嘴说出,人是他杀的,敢不承认吗?”王征深思片刻,才说:“你空口无凭,光怀疑不行,这得有他的口供,才可定他死罪。”王二无言,悻悻而去。
谁曾想,不隔几日,突然传出来一条惊人消息:大恶人张二虎在村外树林里上吊自杀了!由此,村里人们议论颇多。有的说,这小子是遭了报应,听说他强奸人妻,肯定是被人暗算了;也有人认为,这小子是气愤不过,因彻底输给个外乡人,太丢脸了,绝望了!
又过了一段日子,那些外出逃难的人们,终于探听到一个好消息,打仗结束了,可以回家了!我们全家老小就张罗起身。这日,正在收拾东西,武老头又过来了,手里还拿了包窝头。一直到此时,老人才对我二叔说:“我就是你那个练武朋友武跃的爷爷,你来投奔我孙子,可巧他们搬家了。老汉我也帮不上你啥忙, 拿点熟食路上吃,也算我点心意。”闻听此言,我二叔连忙抱拳致谢。的确,这路上需多带些吃喝,再加上秋凉了。女人、小孩和老人薄衣单衫,行走也不便。全家人正发愁之际,王二赶辆牛板车过来了,说是要送我门。我二叔喜出望外,说太感谢了!
王二却说:“咱俩是最好的朋友,你说这话就见外啦!”一看有车来送,小脚女人和娃娃们先上车,老人坐在当中,男人们跟在后面。由于走熟路,当天就到了龙华村。可惜暮秋日头落得早,我们只得寻房住宿一晚。这儿离我们村子,还有四十多里路程,紧走也得一天。一直走到傍晚,我们才回到家。车进院子时, 夜已黑得啥也看不清了。当放下东西后,王二却说要走,说是离村头不远,有他本家二叔,正好投宿吃住,也能饮喂牲口。我二叔执意挽留,可一看,家里院外,一片杂乱,进家连口热水也喝不上,只得客气地送人家走。
不料,一出家门,背过家人,王二忙把我二叔拉到墙角儿,悄悄说出一个惊天秘密:他亲手将张二虎勒死在树林里!我二叔急问:“这是真的?”王二自称:“真的,随后又伪造他上吊自杀的假象。”一听他回答得如此肯定,我二叔才说:“我就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凭我分析判断,像他这种好逸恶劳、贪生怕死之人,怎么可能会因为丢面子而含恨而死呢?”
原来,自从张二虎说话失口后,王二又冒出替大哥申冤的念头。当他去找族长做主时,不料,老人的一句话,点拔醒了他。是啊,只有掌握证据,才能惩治恶人!可是,怎么做才能从张二虎嘴里逼出口供来?一天夜里,他去找本族里的人秘密商议对策。这里面有个年轻人,与王二是堂兄堂弟,之前虽跟上张二虎厮混过段日子,但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毕竟和王二是一门人,他答应从中帮忙。众人约定,瞅准机会,先把张二虎骗出来。
过了几日,这个年轻人,提了只老母鸡,假意去眊(方言:即“看望”之意)张二虎,一见面就热情地称呼张大哥,又说小弟孝敬你只老母鸡,好好补补身子。这家伙一看,往日手下的这个小兄弟,还挺会拍马屁,也就没起疑心。这两人一边唠嗑,一边煮鸡,磨蹭到天黑了,也找不到个哄他外出的机会。这时,那个年轻人,心生一计,假装出来上茅房,专门给等在墙外的王二等人打暗号,那意思是实在没有机会,就在他家门口下手吧!王二他们也觉得,此时天已经黄昏了,如果不弄出响动来,不惊动左邻右舍,天黑动手正合适。
过了一会儿,那人回来说,方才他出去撒尿,看见有个女人,在院门口晃悠呢!说完,就向张二虎告辞,说天不早了,也该回家了。张二虎一边挽留,一边还说:“这鸡快煮熟了,吃上口肉再走哇。”那人却说:“这些天可把你憋屈坏了!等你养好伤,咱出去喝酒。”张二虎则说:“我不觉得憋屈,一个人也惯了。”说着,就拄起拐杖,要往门外送他。那人推住张二虎,假装不让送,可手推开家门,又停住脚步,嘴里还在嘟囔:“这个女人咋还不走?”这一招还真管用,闻听此言,张二虎心急火燎,话也不说,跟着那人就往院门口走。
谁想,一出院门外,哪里有女人?连鬼都没有!反倒是从巷口冲过个黑影来,一拳头将他打昏迷。接着,又跑过一个人来,用羊毛口袋套在他头上,扛起来就跑。一口气跑到个隐蔽的地方,这是村外一间护秋用的空屋子,又把他手脚捆牢,逼迫他交代杀人的事儿。
这家伙很狡猾,虽戴着头套子,还是判断出对手人多,当即就下了软蛋。声称那天他是说大话,诈唬外乡人:“爷爷本地人都敢杀,你外乡人算个啥?”一听这话,王二就来气了,便对另几个人说:“你们给我往死里打!看他还敢嘴硬?”当下,那几个人拳打脚踢,打得张二虎吱哇乱叫,可就是不肯承认。众人一下束手无策了,担心这下没戏了,白跑一趟。
就在这时,一个人走上前去,一把扯掉张二虎的头套子,当面质问他:“你认得我吗?”此人叫武双柱,是王大的小舅子,一直想为姐姐、姐夫和外甥子报仇, 这次也被王二联络过来了。关键时刻,他出手了!在黑暗里,张二虎只能靠声音来辨别,何况他确实不认得,只好连声求饶:“好汉爷爷,饶命!饶命啊!我不认得你呀!你我无冤无仇,有话咱好好说!”这人颇有心计,一听这恶人说不认识,就揪住他的耳朵吼道:“你给我听好了,只要爷爷一动手,立马会掐死你!可弄死你也没啥意思,为一条光棍汉的命,不值得蹲大牢。我只是想追要王大那些宝贝。你要说出来,就放你回去!”张二虎一听,眨巴一下眼睛,心存一丝侥幸:莫非这伙人是谋财的?没有血海深仇,不会图财害命,那他们究竟是什么来路? 当想到这里,他高叫一声:“冤枉啊!我没有杀人,也没有宝贝呀!”随之歪身倒地,闭口不吭声了。一见此状,众人又没招数了,心想死猪不怕开水烫,又能把他怎么样?只见武双柱退后一步,抬起脚来,顺势朝张二虎那脚腕踩了下去!这小子下手,果真够很的,只听张二虎“妈呀——”吼叫一声,头歪在一边了。
过了一会儿,一看张二虎缓过气来,武双柱追问他:“怎么样?你是贪财呀?还是舍命呀?”这一脚可把张二虎整败了,他骨折那裂缝又断开了,浑身颤抖不已。无奈之下,他想,甚不甚先保活命哇!一听问话,连忙回答:“我说,我说,我把财宝交出来,真能放我吗?”武双柱说:“一言为定,绝不骗你!”这家伙信以为真,交代说:“王大最值钱的东西,是一块怀表,我不敢露世,一直藏在小树林里。”武双柱问:“你说的是实话?”他回答:“不信我领上你们去取。”众人先把他嘴堵上,又套上毛口袋,拽扯起来就往外面走。来到小树林里,经过他辨别指认,果然从一棵大槐树下,挖出一个黑布包。王二打开一看,正是他哥的瓜皮帽子,那里面包着一块怀表,外面裹着一件黑布马褂,这死人果真会说话啦!
此时,张二虎还天真地发问:“这下该放我回去了?”不料,王二满脸怒气,上前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厉声呵斥道:“你还想回去!除非你告诉我为啥要杀人?我会饶你狗命!”这家伙顿时蔫了,也不吭气了。一看他要装怂,气得武双柱又朝那断骨处,狠狠跺了一脚,疼得他直吸冷气,连忙开口道:“我说,我全说。”接着,就向众人交代了作案过程——
那是两年前的一天,一连几日没喝上烧酒的张二虎,正琢磨去哪打闹几个零花钱?一出大门,恰好看见常年在外跑买卖的王大回村了。一瞅他背着个白布褡裢,就思谋这人肯定赚了大钱。随后,就跟进他家里,嬉皮笑脸向他借钱。王大向来厌恶这种不劳而获的人,就没好气地说:“你年纪轻轻,也长两只手,不会自己挣去?想从我身上揩油?没门儿!”
本来心情糟糕透顶的张二虎,图钱没借上,还被撵了出来。他越想越气恼, 就打起来个背调:对这种为富不仁的土老财,乞求上他反而不借给,一旦亮出刀子来,才会保命舍财。当晚回家后,他心里就想,这户人家钱财多,必须半夜出奇招,才能够把钱弄到手。
当天夜里,一直等到王大家里吹灭灯,估计全家人都入睡了。张二虎才手提屠刀,翻墙进院,用刀尖悄悄拨开闩,侧身潜入屋里。这时,忽听有响动,王大起身点灯。一看张二虎恶煞一般,站立当地,手中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张口逼要一百块大洋。王大仗着身体壮,并不胆怯,反倒高声呵斥:“又是你这个赖皮!”张二虎一看,这人吃硬不吃软,一步冲上前去,就动刀子诈唬他。不料,他反而大声吼喊起来,马上惊醒了身边熟睡的老婆。
这时候,张二虎恼羞成怒,恶胆陡升,伸手一刀子,捅进王大的胸腔里,他当即倒地毙命。一看出了人命,这个女人就扑上来呼救丈夫,不想是裸身子。杀人眼红的张二虎,一见她光屁股,顿生歹意,抱住这女人,欲图不轨。可这烈女死活不依,并大声喊叫。这个歹人,害怕败露,一怒之下,将她抹了脖子。连杀两人后,还没逼到钱,这家伙心有不甘。
慌乱之中,他匆忙打开柜子瞎找,一下翻腾出块怀表,他裹上衣物就走。不料,里屋传来哭声,那大孩子认得他,还唤着他的名字叫骂;那小孩子睁大恐慌的双眼望着他,吓得都哭不出声来了。如此相持片刻,他想,不杀掉他俩,肯定会说出杀人之事来。这个恶魔倏地奔进里屋,手起刀落,可怜两条小生命,顷刻倒在血泊里。杀人越货后,他跳墙逃逸。
不等他说完,武双柱冲上前去,拳打脚踢,以解心头之恨。不料,反被王二拦住了,说要个录口供,还要让这个恶棍签字画押,再连人带诉状,一齐送到县里。谁想,这话不听则已,众人听罢心生怒气,只见武双柱一把甩开王二,当面教训他:“你以为他离开这里,还会招供吗?这种亡命之徒,留下就是祸害,咱们都得跟上他倒霉!”一看活不成了,张二虎也发起横来,垂死叫骂:“王二,你说话不算数,爷爷恨不得杀你全家!”这下激怒了王二,他顺手摸起一块石头,猛地砸在这恶魔头上,这家伙当下就没气了,再一看:死了!
这时,武双柱发话了:“咱们把这狗日的,就吊在这棵树上,外人一看,是上吊自杀!”说着,就从张二虎腰间,解下他那条裤带,勒在他脖子上。接着,由王二在上面拽,其他人在下面扶,将这个杀人狂魔,吊在树桠上,又在死鬼那脚下,垫了个方墩子,完全是自尽的样子。在回去的路上,武双柱又对众人说:“这事若怀疑到咱们头上,谁也不准说!”
果然,次日天亮,有人发现张二虎吊死在树林里,现场有人见证说:“那根上吊的裤带,就是他自个儿的,肯定是他气愤不过,又没脸见人,寻了短见。”也有人说:“不管是自杀?还是被杀?反正给咱村里除了一害!”王二也圪挤在人群里,假装观看。当看到这个仇人,遭了报应,心里暗暗祈祷:“大哥大嫂,你们的仇我给报了!”不久,没人再提此事了。
听完王二这番叙述,我二叔说:“从古至今,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你大哥一家死得太惨了。反过来说,这也是银钱惹的祸,当初你大哥如果肯施舍给这个无赖几块银圆,也许不会发生这场悲剧。张二虎为何没搜寻到一文钱,估计在当天下午,你哥嫂已挖坑藏在地下那个罐里了。”王二说:“任老弟,你分析得对,我大哥这人,商人秉性,舍命不舍财。”(未完,待续)

                                      
      · 作者简介
刘洋,本名刘玉昌,内蒙古察右中旗人,毕业于内蒙古师大汉语言文学系,中共党员,新闻高级编辑职称,现为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出版长篇小说《大后山》(200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长篇纪实文学《灰腾梁下》(与人合作,2018年内蒙古人民出版社),长篇纪实小说《后草地》(2022年内蒙古人民出版社)以及散文集《圆,吻别曲线》等著作。
个人成长经历,先后在察右中旗化肥厂、察右中旗旗委宣传部工作,曾任《察右中旗报》社首任社长兼总编辑,1993年调入中央直属企业准格尔能源公司,担任《准能报》总编辑,后任新闻中心副主任,2003调入神华集团公司总部从事新闻策划与党务工作,2007年下派神华集团包头煤基制烯烃科技公司任企业高管,2019年在国家能源集团(即神华与国电合并)退休于北京。现致力于本地(以察右中旗为主)文史资料收集整理与研究等工作,目前,正在创作以陶林地区辛亥革命为题材的长篇历史小说《回望西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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