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纪毒枭和世纪文豪的家乡,2万名中国人的魔幻之旅



 
1、
世纪毒枭和世纪文豪的家乡
 
哥伦比亚,一块“百年孤独”的魔幻土地。
 
这里诞生了近几十年在世界文坛名声最响亮的文豪马尔克斯,也诞生了影响力最大的世纪毒枭埃斯科瓦尔。多年以后,当人们再次谈论起这个国家魔幻的当代历史,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在这些大人物大事件背后,2万多名平凡中国人的冒险之旅。

1955年,身为记者的马尔克斯,因为一篇揭露政府制造英雄的报道,被迫离开祖国。在地球的另一端,一群操着广东台山口音的中国人,正收拾行囊,告别家人,从澳门登船,在海上漂泊数月,来到了哥伦比亚。
 
在这群中国人之中,有一位20岁出头的小伙子,名叫陈松波。当陈松波踏上哥伦比亚土地的时候,他一无所有,却无所畏惧,因为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在他的老家,近百年来不断有人来美洲淘金,他一来,就在这里找到了家族的亲人。
 
陈松波和三个老家的同龄人,在家族的“银行”里借贷了本钱,开了一家中餐馆,就这样在哥伦比亚有了立足之地,这一待就是一辈子。

陈松波
一提到中国近现代沿海居民去海外淘金,会有许多人感到疑惑。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要背井离乡,有的甚至举债偷渡,不惜冒着生命危险。那是他们不懂得沿海居民生存之艰难和家族同乡之间互助体制的强大。
 
东南沿海各省,在近现代历史上饱受战乱的摧残,西方列强也是从这里撞开了中国大门,以重金诱骗当地居民去美洲淘金,以缓解当时黑奴数量不足的劳动力缺口。中国劳工一般要签下数年的契约,到期之后,许多人就在当地扎根下来,他们在异乡获得的财富大多都汇往了家乡,一幢幢拔地而起的碉楼,成为了美洲淘金最好的广告。
 
一家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如果没有家族和同乡的共同支持,连路费都凑不起,更不要说做生意的本钱。在这种情况下,“家族银行”应运而生。这个“银行”给想要去美洲淘金的族人提供贷款,等赚到钱之后,这个人不仅要偿还贷款,还有义务接济照顾后面来的同乡,否则他将失去家族的认可,这就意味着他的家人也从此无法立足在中国老家。
 
就是靠着这样的同乡互助模式,中国人走遍了世界各地。
 
陈松波在哥伦比亚先后开过餐厅、办过养鸡场、纺织厂,凭借着中国人在经商上的天赋和运气,他实现了当初要出人头地的梦想,成为了哥伦比亚的哥伦比亚市知名的企业家。但这并不是他在当地华人圈最有影响力的事情。陈松波还完成了一件哥伦比亚华人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事情——当选了哥伦比亚市的市长。
 

2、
和毒枭、游击队共存的华人
 
1981年11月,陈松波在竞选中获胜,成为了哥伦比亚市的市长。
 
当他在法官宣誓就职的时候,有人因为他这张中国面孔吵了起来,喊道:“这个人不是我们哥伦比亚人”。
 
陈松波没有辩解,他将自己的护照递给法官,法官看了之后,对大家宣布:“他是纯正的哥伦比亚人,现在他就是我们的市长”。

80年代开始,哥伦比亚成为了全球最大的海洛因走私基地。世纪毒枭埃斯科瓦尔组建的毒品帝国,掌控了美国海洛因走私80%的市场。在不断扩大和巩固自己生意的过程中,埃斯科瓦尔实行了“要么金钱,要么子弹”的方式。
 
他几乎贿赂了所有的官员,对于不肯接受他贿赂的,则送上子弹。他养了一只数万人的军队,武装飞机、装甲车一应俱全,军事实力甚至超过了拉丁美洲的一些小国家。他和许多国家的总统称兄道弟,在哥伦比亚横行无忌。

埃斯科瓦尔
最嚣张的一次,为了报复那些想要给他定罪的议员,他命令军队攻打哥伦比亚的司法大厦,将包括最高法院主席,几名政府部长在内的300多名官员劫持为人质,要求政府取消和美国的引渡协议。哥伦比亚政府派出了军警解救,最终以11名法官被杀,48名军警牺牲为代价才结束了这场绑架。

当时的哥伦比亚,除了有毒枭,还有至今没有消灭的反政府游击队。大家应该都还记得《百年孤独》那句经典的开场:“许多年之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这里的上校,就是游击队的指挥官。马尔克斯正是用他魔幻现实的手法,描写了哥伦比亚残酷而不绝的游击队历史。
 
毒枭加游击队,导致哥伦比亚长期政局动荡,治安混乱。也正因如此,前来哥伦比亚的华人远没有去其他拉美国家的多,这给陈松波想要提升华人影响力的愿望带来了重重困难。
 
在卸任市长之后,陈松波又当了多年的市议员,凭借着在商界、政界的影响力,他曾经开办了一家华文学校,辛苦支撑了几年之后,因为实在找不到华文老师,不得不停办。这成为他在哥伦比亚最大的遗憾。
 
没有华文学校,哥伦比亚也就没有能够留住下一代华人的根基。包括陈松波在内,几乎所有的华人都会想方设法将孩子送到美国读书,很少有年轻的华人会留在这里。
 
老一辈的华人无法舍弃多年来创下的事业,哪怕是一间普通的餐厅,那也是一个家族数十年的努力结晶。而面对哥伦比亚动荡的局势,华人们也学会了与毒枭、游击队共存。
 
对于华人来说,毒枭并不可怕。因为他们只会针对竞争者和仇家,对于普通的哥伦比亚市民,他们反而比较客气,甚至刻意在民间塑造自己“劫富济贫”的罗宾汉形象。大毒枭埃斯科瓦尔就曾经给贫民窟捐了几百万美元建造房屋,赢得了许多民间支持。
 
而且毒品生意为哥伦比亚带来了大量的金钱,埃斯科瓦尔就曾经被福布斯估算资产超过300亿美金,他的儿子还打电话去福布斯杂志嘲笑他们说:“你们对我父亲的财富一无所知”。
暴富的毒品贩子们,带动了当地的消费,中餐馆也成为受益的群体。越是毒品交易泛滥,餐厅的生意就越好,毒品贩子们挥金如土,结账都直接用美元,从不要找零。
 
华人们最害怕的,是游击队。当时几乎所有的中国餐厅,都收到过游击队打电话来勒索,美其名曰“支持革命”。如果不给钱,那么人身安全就无法保障。

哥伦比亚游击队
 
在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有一间开了20年的餐厅,老板是来自中国的马氏夫妇,餐馆生意一般,两人说不上大富,却也衣食无忧。本来他们和两个小孩都生活在这里,但是有一天接到游击队电话,向他“讨要”20万美金来“支持革命”。马氏夫妇早就听说,如果不给钱,游击队就会绑架你的家人,为了两个孩子的安全,马氏夫妇连夜向同乡借了5万美金交给游击队买平安,然后匆忙将两个孩子送到美国,再也没让他们回到哥伦比亚。

新华社的报道
 
经历了混乱的80、90年代,哥伦比亚的华人数量锐减到了只剩5000人。
但是,随着毒枭被美国和哥伦比亚政府联合围剿,游击队和政府签订了一些停火协议,哥伦比亚有了一段宝贵的和平发展期。从2014年开始,哥伦比亚实行过一段时间对中国人有条件的免签政策,只要中国公民持有美国或者欧盟的长期签证,就可以免签进入哥伦比亚,停留时间最长6个月。
 
正是这个政策,让大批原来在欧洲的浙江青田人,被吸引到了哥伦比亚,掀起来自广东台山人之后,又一个华人移民哥伦比亚的高潮。
 
3、
2万名中国人的魔幻之旅
 
2014年,哥伦比亚文坛巨星马尔克斯在墨西哥去世。也正是这一年,哥伦比亚对中国人有条件免签。当地的华人数量,也迅速增长到近2万人。

马尔克斯
 
2016年5月,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爆发了一场针对华人商铺的抗议活动。
 
参与抗议活动的,都是哥伦比亚的本地商贩,他们抗议的,是华人商家扰乱市场。情绪激动的哥伦比亚人将华人聚集的商区团团围住,推搡、打砸,一时陷入混乱。

这起冲突引起了不小的“外交事件”,当时中国的许多媒体也都报道了此事。

一位华人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批评了哥伦比亚人的暴力行为,但也说出了背后的原因:
 
华商来了以后,为争夺商铺使用了一些有争议的商业手段,引起当地商贩不满。他举例说,原来波哥大市场一个店面会被隔成四五个摊位,中国商人来了以后,以两至三倍的高价购买租赁市场店面。去年在这个商区多了20多个华人店面,就影响到80至100个当地商贩。
 
当中国人的利益和当地人起了冲突之后,哥伦比亚政府自然是站在自己人这边。他们抓捕了一些身份到期的华人,将他们遣送回国,也象征性的处理了一些暴力行为过激的哥伦比亚人,事情就这么平息了下去。
 
但是,华人商贩和哥伦比亚商贩之间长期的矛盾,并没能得到有效沟通和解决。
 
这部分华人基本上都来自浙江青田,他们原本在欧洲做生意,这些年欧洲的竞争也越来越激烈,于是趁着哥伦比亚对华签证的放宽,他们把生意转到了这块魔幻的土地。
 
随着中国商品在哥伦比亚的受欢迎程度越来越高,哥伦比亚人生性又喜欢消费享受,华人商家在这里又找到了当年在欧洲赚钱的感觉。
 
他们对于哥伦比亚只是过客,但这样的短期行为,却影响到了在这里长期生活的华人。之前哥伦比亚人对华人的印象几乎没有不好的。而现在,哥伦比亚人会觉得华人,尤其是那些新来的华商们,狡诈、没信用、偷税漏税,对这个国家毫无贡献。
以上,就是100多年来,中国人在哥伦比亚的魔幻之旅。
如今已经快90岁的陈松波,隐居在郊区的农场别墅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他会不会想起,多年之前,那个瘦弱的广东青年,告别亲人跳上舢板,面对浩瀚的波涛和遥远的哥伦比亚,无所畏惧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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