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歌王之死:所有独裁者,都害怕艺术家



1、
华人歌王之死
 
提到东南亚流行音乐,你可能首先想到的是各种“洗剪吹”组合,这些“杀马特”歌手唱着“烫嘴”的歌词,在山寨味浓厚的MV里对着华语音乐拙劣的模仿,使人忍俊不禁。
 
但这并不是东南亚流行音乐的全部,东南亚人非常热爱音乐,像柬埔寨,更是将音乐视作国家的灵魂。在上个世纪的60-70年代,柬埔寨曾有过一段繁荣的流行音乐时代。
 
那段时期,柬埔寨人不仅可以听到当时几乎所有的音乐类型、恰恰、摇滚、流行、芬克、布鲁斯……在收音机都还不能全部普及的年代,柬埔寨人在“大喇叭”广播里收听着这些音乐,他们在街道、田地里跟随着音乐起舞,听得如痴如醉。
 
而这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就是有着华人血统的歌王——辛.西萨木。

辛.西萨木生于1932年,从小就是村子里最会唱歌的孩子。他17岁来到首都金边学医,毕业后成为了执业医生。可最后还是成为了歌手,这段经历和华语乐坛的罗大佑很像。他先是成为了金边各大歌舞厅里最受欢迎的歌手,以至于名声传到了皇宫,被请到皇宫的歌舞团里为国王和王后表演。
 
说起柬埔寨国王西哈努克,这辈子做的最成功的不是当国王,而是一名艺术家。

西哈努克在演奏萨克斯
他一生多才多艺,拍了50部电影,写过48首歌,出过多张专辑,会演奏单簧管、手风琴、钢琴、萨克斯等多种乐器。正是他对音乐的热爱,用行政命令要求国家机关成立乐队,使得柬埔寨的音乐开始繁荣。
 
西哈努克本人也是辛.西萨木的歌迷,可以说,在柬埔寨,上至80岁的老人,下至几岁的孩童,没有人不是他的歌迷。“柬埔寨流行乐之父”和“高棉歌王”这两顶“王冠”,被他稳稳戴在头上。

歌迷们能够唱出辛.西萨木的每一首歌,买他的每一张专辑,对他的表演风格津津乐道,但没有一个人知道,辛.西萨木是什么时候死的,他被“消灭”在那场灾难之中,至今没人找到他的尸骸。他到底是死了,还是逃出去后隐姓埋名,都成了一个迷。
 
大家只知道的是,1979年,劫后余生的人们回到金边,他们过去的家园早已残破不堪,有的房子里还住着其他人,但这并不是他们最难过的,昔日的亲人朋友再也无法相见,才是真正的人间惨剧。

当时判断一个人是否还活着,就看他有没有回来,如果一直都没有回来,那就是不在了。辛.西萨木就再也没回到过金边,回到他曾经的房子,曾经表演过的歌舞厅。
 
 
 
2、
“跑步进入社会主义”
 
 
1970年,已经全面出兵越南的美国军队,将战火引到了“中立国”柬埔寨。柬埔寨和越南距离太近,不管是对美国人还是越南人,都是重要的战略要地。不少“越共”为了躲避美军的轰炸,逃到了柬埔寨境内,并且受到了当地“柬共”的保护。
 
杀红了眼的美国军队,开始轰炸“越共”在柬埔寨的藏身地,牵连到当地平民,造成了许多无辜死伤,柬埔寨人民开始了对美国的仇恨。抓住民众仇美的情绪,“柬共”乘机扩大势力,将当时亲美的柬埔寨政府摆到了人民的对立面。
 
失去民心的柬埔寨政府,很快就被“柬共”赶下了台,国王西哈努克被软禁,人民夹道欢迎“柬共”进入城市,以为终于得到了“解放”,可令柬埔寨人民没有想到的是,一场持续近十年的噩梦即将开始。“柬共”,就是后来臭名昭著的“红色高棉”。

就在“红色高棉”进驻了金边不久,人们突然听到广播里传来通知,说美国军队马上要来轰炸了,所有人必须立刻跟随部队撤离。三天之后再返回。就在人们还没有醒过神来,“红色高棉”的士兵们端着枪将人们赶出了自己的家,连收拾行李的时间都不给,所有人必须立刻集结上路,但凡不肯听命和动作缓慢的人,被当场处决。
 
“美军要来轰炸”的消息是假的,“三天之后返回”更是谎言,“红色高棉”的真正目的,是将柬埔寨改造成一个全部都是农民的国家——“农业社会主义”。在他们的规划中,这个国家将成为一个没有阶级差别的大农场,他们要建造一个超过苏联的共产主义国家,并且取消一切过渡时期,直接“跑步进入社会主义”。
 
在这样“极左”的激进改革下,200万柬埔寨的城市居民被赶出家园,分配到各个农场工作。一夜之间,昔日繁华的首都,被称作“亚洲明珠”的金边,成为了一座空城。
 
从1953年柬埔寨送走了法国殖民者之后,在西哈努克的统治下,金边这座城市经历了十余年的快速发展。初具现代化规模,建设起了铁路网络和国际机场。但作为一个离越南战场如此近的国家,柬埔寨想要保持中立和独善其身,是幼稚的妄想。“两头大象打架,最遭殃的是小草”。时代没有给柬埔寨人一个安安静静发展经济的机会,他们持续了十年的安定生活,最终被残忍的毁掉。
 
在红色高棉统治时期,柬埔寨人再也听不到昔日的情歌和摇滚乐,取而代之的是国歌和革命歌曲。“红色高棉”不仅剥夺了民众的私有财产,也想要剥夺他们过去的记忆。而剥夺过去记忆的最好办法,就是消灭艺术家。
 
一些普通的艺术家还可以隐瞒过去,装作平民躲过审查,而那些知名的艺术家,往往被一眼认出,逃不掉被消灭的命运。
 
像辛.西萨木这样在柬埔寨妇孺皆知的歌王,首先就被消灭掉了。还有许多知名艺术家的命运也与他一样。另一位令柬埔寨人惋惜至今的摇滚歌手,叫做罗·斯雷索贴。

出生于贫苦家庭的罗·斯雷索贴,被西哈努克授予“金嗓子女王”的称号,她不仅是柬埔寨的女版歌王,更是一位励志偶像。父亲在生下两个女儿之后就将这家人抛弃,为了养家,她17岁去外面赚钱养家,辛.西萨木发现了她的才华,帮助她成为了歌手。
 
当“红色高棉”占领金边之后,罗·斯雷索贴这位“乱世佳人”不得不躲到偏远农村,靠养猪务农生活。
但没过多久,她被找到,被迫成为了红色高棉高层领导们的文工团,为他们表演,还被嫁给了一位军官。到最后,她也还是没能逃过被屠杀的命运,于1977年被处决,年仅29岁。
 
 
3、
所有独裁者,
都害怕艺术家
 
在“红色高棉”执政期间,柬埔寨约四分之一的人口非正常死亡,遇难人数达200万。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城市居民,当时“红色高棉”要在柬埔寨创造一个“农业社会主义”,认为所有城市人口,都是妨碍社会进步的阶层。

部分受害者档案照片
在舆论上,他们将城市居民和农村居民实行阶级对立,培养农村人对城市人的仇恨和厌恶,以至于后来农村居民都觉得城市居民“吃人不吐骨头”、“什么活都不干吃饭还要人喂”,“只消费不生产”。
 
昔日人人向往的城市身份成为了一种耻辱,过去所认为美好的东西,成为了丑恶,另一种极端的价值观和审美,灌输进了每一个柬埔寨人民的脑中。
 
最为戏剧性的一个场景是,在一次改造大会上,一位老干部带着一把锄头上台,下边的听众开始都有些不解。老干部说:“在新社会里,谁是英雄,谁是好汉,谁有没有真正的本领,不再根据你有什么学历,什么文凭,什么头衔。什么博士、硕士,见他妈的鬼去吧!以后是根据这个。今后再不需要什么中学、大学,他们培养出来的是一大群饭桶,耕起田来,比得上我们农民吗?我们不需要城市,城市里的人都是些妓女、强盗、剥削者。城市的马路能种谷子吗?我们今后,是英雄,是好汉,就看你从锄头底下,生产出多少粮食来评比。”

“红色高棉”领导人波布尔特
 
所有不遵循这个新价值观和审美的人,都被打成了对立阶级,对付这些人,“消灭掉也没什么,留着还会浪费口粮”。
 
在这样的高压独裁统治之下,所有人被要求保持思想的纯洁。过去的生活,不管是上千年传统的宗教,还是近几十年来深受西方文化影响的音乐,全部都要取缔。他们勒令僧侣还俗,消灭艺术家,传统婚姻也被废除,改为组织分配婚姻,夫妻结婚之后不能居住在一起,一个星期才能相聚一次。
 
“红色高棉”害怕西方的“靡靡之音”污染民众的思想,害怕过去的流行音乐唤醒民众的记忆,害怕艺术家的影响力动摇他们靠独裁手段灌输的价值观。
 
这一点与世界上所有的独裁者一样,苏联、东欧,都曾经有过将摇滚乐视作洪水猛兽的时期。
 
可越是压抑,越是危险。
独裁者试图用单一的审美来控制思想,可人性本身就是喜爱多元的。任何违背人性的制度,如果没有地方发泄,到最后只能引爆。“红色高棉”的结局就是如此,到最后,他们成为了被全面孤立的政党,主要领导人被联合国与柬埔寨共同成立的特别法庭以反人类罪、种族灭绝罪判处终身监禁。
 
杀死一位摇滚歌手,唯一的后果是让他不朽。
 
辛.西萨木虽然死了,但他的音乐也因此被赋予了一种色彩,直到今天,他依然是柬埔寨最经典的歌手。在“油管”上面,有人将辛.西萨木的专辑上传,尽管只是一张图片配上音乐,但播放数都在几百万以上。

不断有新的留言,其中一条说:“2020年依然有听众,如此美好”。

还有人说:“这首歌我见过许多歌手翻唱,他们也唱的非常动听,但当我听到原版时,辛.西萨木依然在我心中排名第一”。

人民喜欢摇滚乐,只有独裁者才害怕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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