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白云朵朵，哪一朵是你在看着我？
地上繁花簇簇，哪一簇是你在向我笑？
路上春风习习，哪一缕是你在拥抱我？
空中细雨霏霏，哪一滴是你想念我的泪？
一 瀛海的黄昏
北京地铁八号线最南端的赢海站，是我接到妈妈此生最后一个电话的地方。
那天是国庆假期结束，由于火车票难买，我就搭私家车回北京上班。早上出发，一路疾驰，但架不住时有堵车，所以开到目的地时夜幕就要降临了。
车刚刚停稳，我正抬腿准备下车时，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妈妈的电话：约摸着你该到北京了吧？
我顿时眼睛一热：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一个只知道北京远、却不知道具体有多远的乡下老人，这一天得看多少次表，才能如此精确地算准我抵京的时间，分毫不差地第一时间打来电话问平安？
下车后，我抬眼看到地铁站门前的黄昏，泪水再也止不住，久久地站在那里：天下只有母爱，才能创出这种奇迹般的存在，千里之遥，如在眼前。
二 完美的女儿
两天后，我再见到妈妈时，她已经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意志时清时迷，但醒过来第一眼看到我却说：“刚放假走没两天就让你回来了……”
那一刻，我心碎得甚至没有流泪，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给妈妈说：此刻，回来照顾你，是我可以舍弃一切应做的事。
妈妈迷迷糊糊中，伸出胳膊抱住我，嘴里嘟囔的竟然是小时候抱我入睡时的催眠曲，我就着妈妈的胳膊，各种姿势跪在病床前，让妈妈尽量多抱一会儿。
紧接着，远在台北的妹妹丢掉生意、放下正在文化大学的答辩、安顿好年幼的孩子，不顾一切地赶到妈妈身边……
此前，是近在身边的弟弟、弟媳、爸爸陪妈妈度过了最危险的抢救期。我们一家人就这样一刻不离地陪妈妈度过了生命中的最后35天。
虽然太短暂，但后来想想，这已是妈妈以极大的毅力在给我们尽孝尽心的机会，让我们后半生不至于过于自责，弥足珍贵。
中间有几天，妈妈状态有些好转，我想让她多吃几口饭，没想到护士来了一顿吵我，说妈妈现在不能吃那么多。我连忙答应，并深表感谢。
护士走后，气若游丝的妈妈说，俺这闺女从小到大，上学老师没批评过，上班领导没批评过，现在昼夜不歇伺候妈，却被人这么教训……我的妈呀，一个平凡普通的我在你心里是有多完美，让你这么爱我，这么不顾自己病情危重还护着我？
三 47岁生日
阜城门北金融街的人行道是我每天下班步行的地方。母亲去世后我因为心痛，很久不愿再走，因为那是我47岁生日前一天，接到来自妈妈的最后一个生日牵挂。
从记事起，我们姊妹三人的生日妈妈都会清楚地记得，并给我们煮个鸡蛋吃，以消灾解难。
长大后，生日多不和妈妈在一起，她就会准时打个电话提醒。有时候连我们自己也会忘，但是妈妈一次都没有忘过。
妈妈每次电话都会给我们重复一遍生我们那一年的农时，家里的情况，和我们的出生给她和这个家庭带来的喜悦，以及我们童年时期的各种可爱，却从不提养育我们她要多辛苦。
没有鲜花，没有蛋糕，没有蜡烛，无论是小时候的乡村，还是如今的都市，在我47个生日里，幸福从未缺席。
一个鸡蛋，一个电话，因为饱含母爱，可堪天下所有的生日仪式。
四 你去哪里了？
妈妈和共和国同龄，小时候有着“没啥吃”的经历，年轻时有着敢教日月换新天的豪情和壮举，中老年有着日子越过越好的幸福体验，临突发病前几天的国庆节，她还张罗邻居几个大娘大婶到家里一起看国庆70年阅兵式，在谈笑风生中共享国泰民安，只是长期忽略劳累过度、性情急快对健康的影响，晚年常常病痛缠身。
可是妈妈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不愿给儿女多添一丝麻烦，总是活力满满地爱着我们一家人。
最后几年，妈妈大概是内心有什么觉察，每次我们带她旅行拍照时，她都特别配合，说走了不遗憾，看到了年轻时没有想象过的风景，享到了年轻时没敢想的福，要多留照片给我们。
有时候可能是被疾病折磨得难受，妈会反复说：活着什么用都没有了，唯一的用处是你们三个回来喊妈时能有个答应。
妈妈，你哪里知道，那一声能答应，就是我们姊妹三个风和日丽、幸福快乐的天。
从小到大，所见所闻，不记得自己羡慕过什么。但自从妈妈走后，我真心羡慕那些一把年纪还有妈在的孩子：人家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清明时节，趴在妈妈坟头长跪不起，不断哭着问：你为啥要这么急着离开？
旁边见过人间多离别的姑姑说：别哭了孩子，一人一世一修行，你妈妈完成了这一程，赶人家下一段路去了……
妈妈，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