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可凡家族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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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颜六色的天空
文/秦红
“为人要谦逊为先,恭敬为贵,万不可骄傲之。”沪上名主持曹可凡的高外祖王梅生的一封家书,经报道后,引发读者共鸣。曹家缘何与王家有关联?曹可凡说,这得从他的祖父曹启东的一段姻缘说起。曹启东20岁从无锡到上海闯荡,后被王梅生的长子、同为无锡人的面粉业大佬王尧臣看中,招为女婿。每一个家族,都是时代洪流中的一叶扁舟。从王尧臣兄弟肩挑行李闯荡上海滩开始,到他们的后代在海内外生根发芽,几代人始终割不断上海情缘。透过家谱这扇小窗,我们得以回眸一些你或曾听闻的海上旧事,一起感怀时代变迁中的家国命运。

(曹可凡家族图谱 王东制图)
从学徒到面粉业大佬
王梅生一定未曾料到,自己的两个儿子—— “生性憨直、用功勤读”的王尧臣、“性黠好嬉、不喜经书”的王禹卿,日后竟成为面粉大佬、海上富商。兄弟俩从无锡乡下初到上海时,从当铺伙计、煤铁油麻店学徒干起,吃足了苦头。直到1912年,他们省吃俭用攒下8000元,与荣宗敬、荣德生兄弟等合开面粉厂,事业才开始发达。

王尧臣

王禹卿
此时,36岁的王尧臣已在上海摸爬滚打13年。新面粉厂取名“福新”,由荣宗敬出任总经理,王尧臣任经理主抓生产,王禹卿则发挥所长负责营销。虽然荣氏兄弟是福新面粉公司的大股东,但荣家事业庞大,荣氏兄弟无暇他顾,因此长期以来,福新面粉公司实际由王尧臣、王禹卿兄弟掌控运作。辛亥革命前后,国内外局势动荡,导致面粉生意异常红火。福新面粉公司乘势扩张,旗下工厂增至8座。至1928年,“福新”旗下职工1500余人,生产能力占全国民族面粉工业的三成多,俨然已是中国面粉业的龙头老大。能够把生意做得如此大,除了天时、地利、人和之外,与兄弟俩审时度势、精明能干、管理有方也密不可分。一次厂里一位王氏族人勾结五金商,收取回佣,王尧臣发现之后立即将其开除,全厂为之震动。此后,员工无不勤勉敬业,不敢造次。
事业越做越大后,王尧臣开始为女儿王秀芬的婚事操心。这个时候,聪颖干练的小老乡曹启东,闯进了王尧臣的视野。曹启东是曹家长子,他把读书机会让给弟弟曹郎西,自己中学没毕业就到一家钱庄当了学徒。1919年,福新面粉厂大举扩张之际,曹启东经亲戚介绍,进入福新面粉七厂当了会计助理,成为王尧臣的下属。曹启东虽然读书不多,但做生意很有一套,很快就被王尧臣看中,招为了东床。

曹启东上海解放前夕,蒋家王朝风雨飘摇,许多大家族不得不在去留问题上做出抉择,王家和荣家也不例外。王家兄弟一分为二,王尧臣留在上海,王禹卿则转往香港发展。王禹卿一走,七十多岁的王尧臣也退居二线,福新面粉公司的一摊业务,基本就靠曹启东一手打理了。曹启东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自己毕竟是外姓,资历和声望都不足以挑起重任。在王禹卿离开的情况下,必须要请一个荣家人出山掌控局面才行。“我祖父最大的功绩,就是力劝荣德生、荣毅仁父子留在内地,这对稳定工商界的人心起了很大作用。”曹可凡说。荣毅仁留下来后,曹启东也成了他的得力助手。十年文革中,曹启东与许多人一样,蒙受了很多委屈。上世纪80年代初,政策刚刚落实,曹启东做出了一个惊人决定:向普陀区政府捐资50万元。在那个几分钱就可买一个鸡蛋的年代,50万元堪称一笔巨款。后来,普陀区政府又拨款50万元,建造了现在的普陀少年儿童图书馆。可惜未等到这座图书馆建成,曹启东便去世了。去世后,老人家留下了一个神秘的保险箱,家人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后来找锁匠打开保险箱,里面有一大包东西,很轻很轻。打开一看,全都是曹可凡小时候的照片。“祖父平常不是一个喜怒溢于言表的人,看到他珍藏的这些照片时,我心里感动不已!”曹可凡说。父亲当英语启蒙老师
曹启东和王秀芬育有四男二女,曹可凡的父亲曹涵祥是家中长子。“我父亲有两大嗜好:读书和西方古典音乐。我小时候学校里教俄语,父亲就在家中教我英语,可以说父亲就是我的英语启蒙老师。”曹可凡回忆。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的曹涵祥,英语好自不必说。除此之外,作为工程师的他,还为革新电镀工艺自学了德语;而通过坚持看日文刊物《人民中国》,曹涵祥捡起了早已丢弃的日语,虽不会听、说、写,但却能读懂。上世纪60年代,喜爱阅读的曹涵祥,把绝大部分工资都花在了买书上,尤其是买硬皮原版书。曹可凡记得,那时家里住房条件紧张,他就睡到父亲藏书的小屋里,里面摆满了外国原版书。为了留出一张床的位置,家里还不得不卖掉了一些书。

曹可凡和爸爸妈妈
古典音乐是曹涵祥的另一大爱好,他尤其钦佩小提琴大师海菲茨。1995年曹可凡到美国采访一位华裔钢琴家,中午吃饭时与一位录音师聊到了海菲茨。曹可凡告诉对方,上世纪三十年代海菲茨曾到上海演出过,那时候父亲还小,根本无缘一睹风采,留下了一生遗憾。没想到对方告诉曹可凡,海菲茨的所有唱片都是他录音的。这令曹可凡大为惊讶,才知道眼前这位录音师,就是大名鼎鼎的“录音魔法师”费佛。没想到,次年费佛就因心脏病发作过世了。“人生中很多人和事,真是冥冥之中的因缘际会啊!”曹可凡感慨道。商界巨子雄风再现上海滩
王尧臣众多子女中,除了曹可凡祖母王秀芬外,有两人不得不提:一个是王家长子王启周,另一个便是原国家副主席荣毅仁的姐夫王云程。王启周与曹启东关系非常好。1924年,王启周与同乡创办了锡社,点燃了无锡的星星之火,秦邦宪、陆定一等都曾是锡社成员。五卅运动中,锡社组织大规模集会和游行,全力声援上海。令人惋惜的是,这位意气风发的进步青年,29岁就因病离世。相比这位英年早逝的哥哥,曹可凡的三舅公、长期叱咤商海的王云程,声名更响。王云程聪颖过人,从美国留学归来后,曾担任申新一厂副厂长,是荣家、王家企业中最年轻的厂长。上世纪70年代,王云程曾跻身香港十大富豪之列,排名第九。不过这位富二代的第一段、第二段婚姻生活并不顺遂。1932年,王云程与荣宗敬的三小姐荣卓霭成婚,但就在儿子出生3年之后,荣卓霭就因患肋膜炎去世了;第二位夫人杨氏也是红颜薄命,婚后不久因脑中风撒手人寰。直到牵手第三位妻子——著名建筑商姚锡舟的女儿姚翠棣,王云程的婚姻生活才走出阴霾。姚锡舟家也是一个大家族,当时经营的姚新记营造公司,承建了很多知名的建筑,其中最有名的要数南京中山陵主体工程。为了造中山陵,整个公司差点垮掉。此外,姚新记还参与过外白渡桥的整修。前文提到,上海解放前王家把投资一分为二,王云程就是在那时赴香港再创业的。1993年,84岁高龄的王云程回到上海,斥资2500万美元,与上海光明合资成立了福乐食品公司。你或许听说过全仕奶、圣麦乐冰淇淋这两个品牌,它们就是由福乐公司生产的。当时,福乐公司立志大干一番,从国外进口了高端的机器和设备,尤其是净化水系统堪称一绝。王云程101岁时还坚持坐轮椅上班,其对事业的投入可见一斑。2012年,王云程在看电视时安详辞世,走完了他103年的精彩人生。
曹可凡讲诉家族往事
著名主持人曹可凡的新作叫《蠡园惊梦》,这是一部讲述家族史的长篇小说,时间跨度从清末一直到改革开放,共120多年间的家族变迁。曹可凡家族120年五代人的生活变迁,在书中完整呈现。

《金陵十三钗》剧照
在无锡风光旖旎的蠡湖北岸,坐落着一座优雅精致的水乡园林———蠡园。这座建于1927 年的园子,首任主人是当时上海滩赫赫有名的面粉大王王禹卿,也是如今上海知名主持人曹可凡曾外祖父王尧臣的胞弟。
上世纪二十年代上半期,王尧臣、王禹卿两兄弟来到上海,开始打拼自己的事业,当时他们一个十六岁,一个只有十四岁。数年后,经过他们的努力拼搏,创办了上海最有影响力的福新面粉厂。王氏兄弟正是曹可凡的先祖。自从年少时携一肩行李白手入沪起,王尧臣、王禹卿俩兄弟就在十里洋场历经时代动荡、商海沉浮。他们与荣家兄弟共创基业、同挽狂澜,他们与军阀、官僚、洋人、流氓频频过招。他们的家族更是代有人出,有在五卅运动中冲锋陷阵的青年革命家王启周,有在港台经济中大展身手的王云程,有地下党的老朋友曹启东,有改革开放后来沪创业的王建民。他们与沙逊打过官司,与秦邦宪、陆定一办过报纸,帮助过邹韬奋在沪治病,跟杜月笙有过经济上的合作。他们构建的蠡园,还曾引来蒋介石、宋美龄夫妇下榻……
这本书里,可以看到一个家族是如何在上海慢慢繁衍的,并可由此读懂上海。曹可凡说,他从小经常听祖母讲一些有关家族的故事,那些故事在幼小的曹可凡脑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现在自己已经过了天命之年,我觉得有必要回头看一看自己所走过的道路,包括自己家族所走过的道路。”于是,催生了他创作这部作品的念头。缘何在知天命的年龄寻根修史?曹可凡说,四十多岁的时候,一心往前赶,没有心境回头看;而到了六十岁,往回看可能已经看不动。知天命这个年龄段刚刚好。修家族史过程中,曹可凡找到了一封他的高外祖父写给后辈的信,这封信的主题是教做人的道理。信中说,在外打拼,最重要的就是八个字:谦逊为先、恭敬为贵。跟人打交道,无论三教九流,你都要以礼相待,如果凡事都认为别人不如你,那将来一定寸步难行。这封信中来自先祖的教导,给了曹可凡很大的启迪,“他们(先祖)这一代人后来成了上海的一代商贾,但是他们没有忘了做人的本质的东西,那就是谦逊、勤俭、节约。”信中“谦逊为先,恭敬为贵”的家训,让他感动得差点掉泪。曹可凡说,这八个字,字字值千金,是祖先留给他的最大精神财富。
一封家书一次偶然的机会,曹可凡读到这段家书时,感动得差点掉眼泪:“为人要谦逊为先,恭敬为贵,万不可有骄傲之。世有骄傲之人,凡事以为己能,皆不及我,与人晋接、周旋,不肯佩服。此等人,必顿致寸步难行。所以,谦敬两字,何地不可往,何处不可藏。复望儿去骄为谦,转傲为敬,无论上中下,终要以礼相待,无生嫌隙。至要!至要!”这封信是曹可凡的高祖王梅生写给在上海打拼的儿子王禹卿的。王禹卿和哥哥王尧臣,十几岁便从无锡乡下到上海谋生。多年以后,王氏兄弟俩都成了上海滩富商,把王家带入一片精彩纷呈的生活。

曹可凡祖父曹启东(右二)与小舅子王启周(左二)合影
很小的时候,曹可凡就听奶奶说过许多家族往事,但后来慢慢淡忘了。等到了知天命的年龄,要跟孩子讲“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时,他发现家史、家训何其重要!1981年,曹可凡的祖父捐资50万元,政府又拨款50万元,建造了现在的普陀少儿图书馆。“我祖父没有留给我们一分钱的遗产,可是我觉得我非常富有,“谦逊为先,恭敬为贵”八字家训,字字值千金。祖辈留给我们的不是物质的东西,而是精神财富。”

(高祖家书)
一段往事与美国表弟的一次碰面,促使曹可凡下决心加速修家族史。曹可凡的祖母在三十多年前已辞世,十多年前他父亲也去世了。修家史前唯一健在的长辈,就是两个在美国的叔叔。两人1948年就离开中国,多年来只回过中国两次。三叔的儿子是一名医生,和曹可凡长得很像,连走路的样子都很像,但一句中文也不会说。有一次曹可凡和堂弟在华盛顿一起吃饭,表弟一口一个“my country,your country”(你的国家,我的国家)。曹可凡跟表弟说,我的国家也是你的国家,他连说“不”,说你的国家是中国,我的国家是美国。曹可凡听了,心里觉得挺难受的。他就想赶快修家族史,要让表弟知道,他的根在中国。两个叔叔也很想做这件事,但老人当时已经八十多岁,精力已经不允许他们这样做。

(祖母抱着曹可凡)
四年磨一书想追根溯源几代人的历史,谈何容易。因为曹可凡执着于“无一字无来历”,这本书一写就是四年。曹可凡找来研究家族史的专家宋路霞帮忙,耗费了大量时间往返于图书馆、博物馆及档案馆之间,在浩如烟海的材料中,寻找家族成员的丝缕线索。解放前,曹可凡家族与当时上海滩著名房地产大亨、犹太富商沙逊打过一个房产官司。过去在有的书上看到过这段历史,但大都语焉不详。幸运的是,曹可凡在上海市档案馆完整查到了70年前对这个官司的判决书,让他若获至宝。修家族史的过程,有道不尽的心痛与遗憾。初稿完成时,曹可凡的三叔离开了人世。这让他心里特别难过,生怕再错过些什么。于是等书稿定稿后,他赶紧把文字和照片传给二叔看,二叔全部看完了。这本《蠡园惊梦》,浓缩了曹可凡家族120年间五代人的生活变迁。今年小年夜前,散发油墨清香的书稿问世了。拿到书的当晚,曹可凡给二叔家里打电话,但电话没人接。连续几天拨打,还是没人接。后来辗转联系才知道,就在曹可凡拿到书的当天,他的二叔去世了。说起这段往事,曹可凡不禁哽咽,红了眼眶。心痛的遗憾还有不少。曹可凡有个堂姑,为修家族史提供了非常重要的史料。去年春节前曹可凡去访问她,谈了两次。本想春节后再去看她,但等曹可凡开好两会再打电话,堂姑儿子告诉他,说他妈妈已完全记不清事情了。“做口述历史,真的就是跟时间赛跑啊!”曹可凡感慨地说。家史春秋家,是爱和幸福的港湾,是风筝放飞时那根扯不断的线,读家史总能在心海泛起涟漪。像齐邦媛的《巨流河》,讲述了在近代风云变幻中,家族像一叶扁舟,随波逐流。这种迁徙、悲催、苦难,让人感慨万分。《平如美棠》则讲述了一对老夫妻非常平凡的生活。老太太去世后,老先生用绘画和文字讲述夫妻俩相濡以沫,从年轻走到暮年的故事。曹可凡说,许多市民家庭不一定像名门世家那样风云变幻,但每个家庭一定有最感人的故事,把这些故事写下来后,若干年后就会成为时代的印记。人们往往注重宏大的历史,其实每一个普通家庭的历史,也都是这个宏大时代的一个重要部分。“修家族史的过程,是一个自省的过程。”曹可凡从修史中收获了满满感悟。我们的祖辈为什么能够成功?因为他们敢搏,勤奋聪慧,他们懂得团队的协调,懂得感恩,懂得以礼待人。这就是我们祖先的法宝。当我在想我将来该怎么做时,这些历史给我很多启发。

少年和成年后的曹可凡与父母合影
曹可凡说,修家族史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给孩子们提供一个崇德向善的标准。人生的扣子从一开始就要扣好。人生的第一个扣子谁来扣?当然需要家庭来扣。有一天曹可凡把家史拿给儿子看,儿子很高兴,说书中有他的照片。曹可凡对儿子说,有你的照片并不是你的荣耀,你有责任把家族的血脉传下去,把我们家族的家训家风传承下去。“现在许多人忙于赚钱,不太重视家庭,可能连祖父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有点数典忘祖,这是很不应该的。”也因此,曹可凡呼吁要鼓励百姓挖掘家族历史,弘扬良好家风家训,重建家庭型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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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摘要:,名电视节目主持人曹可凡携家族史新书《蠡园惊梦》独家做客《非常道》。除了沪上名嘴的身份,曹可凡还有着显赫的家族背景。节目中,曹可凡揭秘了不少民国八卦:“傅雷妻子朱梅馥曾亲自去撮合傅雷与其在外的一位红颜知己。”他透露自己曾与李香兰通过电话,更现场爆料:“蒋介石曾住在我们家的园子里。”
曹可凡:以下为文字实录:
曹可凡:蒋介石曾住我家 ,遭冲击家道中落
何东:你的先祖王梅生,为曾外祖(取名)叫王尧臣,弟弟叫王禹卿,其中各有一皇上。而且这两个皇帝都跟水有关系,你们家在无锡做蠡园(太湖之滨),就顺理成章了。
曹可凡:蒋宋说是四十年代曾经去蠡园住过一晚上,当时国民党他们面临的局势是非常严峻的,东北基本上就快挂了,华北也非常地吃紧。15、16号前几天李宗仁还跟他闹,因为48年的5月20号就是所谓总统的行宪,基本上前一段麻烦的事儿,相对来说落听了。所以,你就看这个,就很好玩,就去看那段时间,住在我们家的园子里,住在我们家老太爷的房子里头,这位蒋先生他心里想什么。文化大革命,所有的这个点儿都给掀起来了,所以这种情况下,而且你过去住的房子都开始变得缩小,那个时候我的祖父就跟他的第二位夫人还有我的祖母,等于是要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这个对我祖母来说其实是一个莫大的刺激。当时因为家里已经被冲击了,原来我们这个上海的弄堂,从一层到四层都是我们家,可是那个时候就变成什么呢?我奶奶就住在二层的亭子间,朝北,终年不见阳光。
曹可凡:我抗拒留洋 金窝银窝不如中国这草窝
何东:你在国外待的最长时间是多少?
曹可凡:我就那次在美国做采访待了一个半月,那是我待的时间最长的。我特别奇怪,我也不是不会英文,我也不是说不能吃洋饭,可是我在那儿就是……
何东:你告诉我什么感觉?
曹可凡:就是住不惯,你觉得那不是你的家,你觉得这就是一个没有根的地方。你还是,金窝银窝,你不如回家那个草窝。我在纽约见过一些民国时期的遗老遗少,他们依然保持着民国三四十年代的生活方式,他们的祖辈都是民国时期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你说到民国史,这些人的长辈是不能被忽略的。他们也很有钱,他们过的是非常好的生活。
何东:锦衣富食。
曹可凡:真是锦衣富食,虽然他们身居纽约,他们希望能够把上海的生活状态能够恢复到那里。他们不是晚上吃西餐,他们就是晚上吃咸菜炒毛豆、红烧肉,那种就是他们对,其实通过吃表达对故乡的一种怀念。这些人死了之后是葬在同一个地方,纽约最棒的一个坟地,宋家的几个姐妹,Wellington·Koo,就是顾维钧先生,所有的那些人,他们都葬在那个地方。他们已经没有办法生前或者身后回到自己的故土,他们只能在那个地方,即便他们化为了骨灰,化为了尘埃,依然通过这种方式,能够在寂寞当中、在孤单当中寻求一种互相的取暖。你一溜过去,你看一个一个墓碑,就是一部民国史,宋子文,孔祥熙,宋美龄,顾维钧等等那些人全在那个地方,跟开大会似的,跟民国开大会似的。
曹可凡:现在的电视剧都是贫下中农猜想贵族生活
何东:曹可凡,现在电视剧都没根据,有时候让我看一个剧本,我说这个没来路啊,都是隔着墙猜着写。
曹可凡:对对对,通过自己的想象瞎琢磨的。一个真实的东西,它必须有所本。基本上现在说上海滩的过去故事的电影、电视剧,就是四个字:“流氓”+“舞女”。
何东:而且只抄一个电视剧,就是《上海滩》。
曹可凡:对对对,就把《上海滩》看成是上海的基本生活范式,这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何东:我去了一趟巴黎,我找到作家史铁生,我说到了巴黎圣母院,我一进去,他说怎么了?门口太复杂了,回廊绕来绕去。铁生老师看我一眼,“何老师,贵族都复杂,像你这种贫下中农都比较粗劣。”你现在看现在编的旧上海的电视剧,你什么感觉啊?
曹可凡:我就觉得这个是一个挺悲哀的事情,你现代人写那些东西,你根本对史料也不了解,都是带着《上海滩》当年的感觉,你去写,那当然是错误的。而那个时代的人,哪怕是一个青楼女子,她也会有一番不同的事业。就像李香兰女士这种日本人,她在中国度过这么重要的一段时间,我虽然没见到她,我这个,09年我去东京,我跟她通了个电话,一听上海人,就特别激动,就问我两件事:“大光明电影院还在吗?现在干嘛呢?兰心大戏院现在干嘛呢?还在吗?”虽然她是日本人,可是那一段经历对她来说太不一样了。
傅聪先生跟我说过一个故事,傅雷先生年轻的时候,也不是年轻了,就是说有一段时间有一位红颜知己。他(傅雷)就非常喜欢这位女性,他的夫人朱梅馥女士是知道的,这位女士长得也非常漂亮,傅聪的妈妈可以跑到这位女士那儿去跟她说,说:“你去看看我们家老傅,我知道老傅很喜欢你,我们家老傅喜欢你,你去看看他吧,没事儿,你不去,他没法干活。”你想,那个时代的女性,所以你能理解,朱梅馥为什么愿意答应傅雷先生跟她一起走上那条黄泉之路,丈夫在她心目当中是唯一的,一切都是为了丈夫。如果你不了解那段历史,你感觉他就是在讲人生的哲学,在描述这个自然的风景。今天的人的生活变得更加粗粒,而那个时代的人,就那种情感,它完全超越了我们想象当中的这种所谓的男女私情,它完全建筑在一个非常崇高的感情的基础上。
那时候他们走,那个细节多感人,因为楼底下有人,其实就是保姆,他怕把这个保姆弄醒,所以他们在悬梁自尽的时候,底下铺一层丝棉被子,因为悬梁上去以后,把那个凳子踢掉不就是悬梁了嘛,如果底下没有丝绵被子,“咣当”一下,怕把人给吵醒了,吓着,所以底下铺一床被子,这样可以不影响别人。一个快要死的人,还在想念着别人,想着别人,别影响别人,那种境界,我们是没法跟那代人相比。
曹可凡:张爱玲和鲁迅的刻薄 本质上都来源于“家道中落”
何东:我请教你,你怎么看鲁迅和张爱玲这两位,也是比较海派的,他们作品中的刻薄?
曹可凡:我觉得张爱玲的这种刻薄,就是说,这个可能是上海女人常有的东西,她嘴上刻薄未必代表她本人一定就是那么刻薄,我觉得这个当中会有一些差异,但女性的这种敏感或者说对人的苛责是存在的。比如说,我后来看了《小团圆》以后,特别的惊讶,因为这里边的人基本上都是有所本的,其中有一些我们过去认为是忠厚之士,我不说谁了,有一位作家、文学大师了,张爱玲当年小说能够在国人当中引起这么大的反响,是跟这位前辈推介的文章是有关的,这位老先生我也很熟,他也跟我回忆过很多他当年跟张爱玲的过往的这些交往。可是在《小团圆》里真的把人写得特别的不堪,其实当时他们俩关系还不错,这位老先生有一度被日本人抓到警备司令部以后,她还找的胡兰成把他给救出来,可是她在书里就是写得这么刻薄。所以我觉得她这种,一个旧家庭当中,她被压迫或者说被冷落,这么一个有点扭曲的成长经历,我觉得是这样。
鲁迅先生,他的这种刻薄跟上海人有关,他是这种绍兴人特有的刻薄,我们讲“绍兴师爷”,我在看鲁迅先生的文章,我一直是觉得,鲁迅文章写文章的时候,他有两面性,你知道吧,你能感觉他写的时候那种内心的愤怒,写着写着就,不行,我得幽默点,幽默点,幽默一点,其实鲁迅文章是很幽默的,幽默得不行了,那种劲儿。施蛰存先生晚年我去拜访他,我就特别问他,我说:“您怎么看鲁迅先生?”“哎呀,他这个人就是,我又没惹他,他就这样的一个个性。”
所以,施蛰存特别,他那个表情,我还记得那个表情,他就特别冤枉。他说,你要知道,他当年发《纪念刘和珍君》的那个文章,那个文章是我帮他发的,当年谁都不敢发这个文章,发这个文章要冒杀头危险的,我都给他发了,他怎么就不理解呢?就说为什么对我那么刻薄,就是《昭明文选》当时这个事情。所以,他是绍兴人的那种刻薄,再加上他的成长经历,某种程度上来说跟张爱玲的成长经历都有点关系,就是家道中落。
何东访后访:文人无分南北 我对曹可凡放下了成见
何东:我原来对他和他的节目成见特别深,来自于北京的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就瞧不上。当然这本书,幸亏你递给我,有一种一见如故,给我吓坏了,你知道吗?一字一字地在那儿读,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关于家族记录这么好的书。
其实三十年代,上海、北京就打了好多文笔仗。你仔细一看,写得好的,其实无分南北。你要一识这货,他也知道,那这种地域根本就不是问题,剩下的就是吃炸酱面还是吃泡饭的问题了。而且他并不是那种拿刀去刺人,憋了半天那种主持人。还有是他的底子厚,他不是说采访一个人得翻半天,当然了,他说了做访谈都很累,看大量的资料,但是有人连这个资料都看不成。他做他那一路的东西,可能不被现在的年轻人喜欢,就像这本书,它有它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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