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同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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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颜六色的天空

梅兰芳
“唐明皇将奴骗,辜负好良宵。骗得我欲上欢悦,万岁,只落冷清清独自回宫去也!”
1914年腊月,梅兰芳在上海天蟾戏院首次将《贵妃醉酒》搬上舞台,随着“借酒浇愁的杨贵妃怅然返宫”,台下响起雷鸣般的喝彩与掌声。
《贵妃醉酒》的成功,除了梅兰芳独特的表演魅力外,更得益于一个女人的贴身陪伴和照顾,从戏服挑选到梳头化妆,她都亲力亲为,细致用心。
这个女人便是梅兰芳的结发妻子——王明华。

王明华
早年的梅兰芳每次演出后都难以平复内心的激动,每每这时,见到在后台等待的妻子,戏台上飞扬的躁动仿佛被温柔缠绕着,很快便安定了下来。
很多人未曾想到,梅兰芳与王明华的结合,其实是一场封建包办婚姻,而这一切还要从梅兰芳的身世说起。
1894年,梅兰芳出生于一个梨园世家,但他的童年却十分孤苦,四岁丧父,十四岁丧母,后过继于大伯梅雨田抚养,四处学艺,从此便过着风雨飘摇、寄人篱下的日子。
为了不傍人门户,能有一技之长来养活自己,梅兰芳从小便奋发图强,潜心研究戏剧,日日练功,从不敢懈怠。
1910年,16岁的梅兰芳正值嗓子变声的关键时期,此时不能登台唱戏的他,只得在家休养,恰是在这个时候,一场包办婚姻打破了他的生活。

梅兰芳
应大伯梅雨田的媒妁之言,梅兰芳与著名旦角王顺福之女王明华结为夫妻。
此时的梅兰芳家境平庸,又处于前途未卜的变声期,而王明华从未嫌弃,恪尽妻子的本分,知书达理,孝敬长辈,更是将梅兰芳的生活照料得体贴入微。
婚后第二年,王明华便为梅家生了一个儿子,转年又为梅家添了一个女儿,而此时的梅兰芳已经成功地度过了变声期,事业也慢慢有了起色。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已在戏曲界小有名气的梅兰芳,不断接到演出邀约,从而辗转各大城市,为生计而忙碌。
诚然,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女人,王明华不仅将家庭打点得无微不至,更是梅兰芳在事业上不可多得的帮手。

王明华与梅兰芳
因出身于梨园世家,又有登台经验,王明华对梅兰芳在戏服的选择、头面、妆容上,都有独到准确的眼光
梳得一手好头发的她,更是为梅兰芳省去了大量整理假发的时间,使其可以更加专注于戏曲的表演。
后来,梅兰芳在全国各地演出,王明华都贴身陪伴,得益于贤妻的照料,梅兰芳的事业开始大红大紫,达到其人生中第一个高峰。
而作为梅兰芳的太太,王明华也十分注意自己的形象,每每陪同丈夫出席应酬,都被旁人夸赞其端庄典雅,举止大方
即使在梅兰芳如日中天时,她也绝对有资格作为站在他身侧的女人,波澜不惊中透着高贵与沉稳。
丈夫事业有成,夫妻恩爱,儿女双全,此时的王明华莫不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女人。

王明华
恰在人生风华正茂时,王明华的一个疯狂决定,让不久后的自己追悔莫及,也将自己的幸福逼上了绝路。
已经为梅家生育了一双儿女的王明华,为了可以全身心照顾丈夫,时刻陪伴在丈夫左右,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做了绝育手术。
王明华的决定在当时是可以理解的,彼时的医疗技术落后,绝育后的确可以避免很多疾病发生,同时如果怀孕的话,又要至少一两年无法脱身。
而这所有的考虑,无不是为了可以毫无牵绊地陪伴在丈夫身边,让自己有更多的精力去兼顾事业和家庭。
然而,人生无常,命运和这个女人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在王明华绝育手术不久后,一场突如其来的麻疹夺走了其一双儿女的生命。
两个孩子的夭折,对王明华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始料不及的变故击垮了她的身体,从此终日以泪洗面,一病不起
偌大的院落失去了孩子的嬉笑声,显得格外冷清,夫妻二人每每回到家中,竟不敢望向对方的眼睛,生怕看到的是满满的伤痛。
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除了丧子之痛外,摆在梅兰芳面前更大的问题是如何传宗接代。
王明华已然不能生育,而梅兰芳因父早逝,又被过继给没有子嗣的大伯,他肩负着两房的香火延续。
曾有族人提议在后辈中过继一个孩子给他,但被梅兰芳婉拒了,自己正值壮年,完全还可以生育,谁不想继承衣钵的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事情已然如此,便只有纳妾这一条路可以走了,王明华又怎会不知道丈夫的心思,未等梅兰芳开口,便主动提出为丈夫纳妾的想法。
在得知妻子的深明大义后,梅兰芳很是感动,承诺无论如何也不会动摇王明华在梅家的正妻地位。
经王明华亲自把关,与梅兰芳出身同门的师妹福芝芳脱颖而出,但福家的条件是,福芝芳必须做正妻,不可做妾
面对这一棘手的难题,却被梅兰芳的双重身份迎刃而解,因自己兼祧父亲和大伯两房香火,便可继承两家宗祧,也就是说可以有两房正妻。
1921年正月,27岁的梅兰芳在经王明华同意后,以正妻之礼迎娶了年仅15岁的福芝芳,福芝芳在梅家的地位与王明华平起平坐
成婚当晚,梅兰芳生怕冷落了发妻,先到王明华的房间坐了一会儿,见到丈夫的王明华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事已至此,挽留并不是聪明的做法,王明华强颜欢笑,劝丈夫赶快到新娘那里去,莫要冷落了人家。

福芝芳
那一夜,春寒料峭,王明华辗转难眠,即便在男尊女卑的时代,又有哪个女子愿意与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呢?一切都是为保全自己的无奈罢了。
经王明华亲自把关的福芝芳自然也是得体懂事的女子,嫁进梅家后,福芝芳便与王明华姐妹相称,王明华也对这个妹妹照顾有加。
婚后的福芝芳与丈夫十分恩爱,在传宗接代的问题上也没有让梅家失望,与梅兰芳结婚仅一年,便为梅家生了一个儿子。
看着膝下无子的王明华,人情练达的福芝芳在产后三天,便主动要求将儿子过继给王明华。
而王明华深知自己积郁成疾,无力抚养,在照料了孩子几天后,算是领了情,便将孩子还给了福芝芳,一同交出的还有梅家的管家权。

福芝芳与梅兰芳
家族上下对王明华的深明大义都钦佩不已,没有人知道,这只是一个存在于家庭中可有可无的女人最后的尊严
此后,王明华的病情越来越重,更是一度患上了肺结核,为了不传染给家人,王明华独自前往天津治病,从此便渐渐淡出了梅兰芳的生活,直到人生的最后一刻,再也没有回到梅家。
1929年,举目无亲的王明华在天津病逝,孤寂冷清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年仅37岁。
对于王明华而言,在离开家的那一刻,便将自己倾尽一生的爱全部拱手相让,留下的,不过是繁华落尽的南柯一梦。
福芝芳虽不能像王明华那样给予梅兰芳在事业上的巨大帮助,但在生活的照料上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嫁进梅家的14年中,更是共为梅兰芳生育了九个孩子。


福芝芳与梅兰芳和孩子们
王明华在天津病逝后,按习俗应由其子嗣将灵柩接回北京安葬,而王明华膝下无子女,福芝芳便让儿子梅葆琪作为孝子去接灵柩。
后因梅葆琪突然患病,又改为弟弟梅葆琛,年仅三岁的梅葆琛由管家抱着打幡,算是尽了孝子的礼数。
由此看来,福芝芳对王明华是有敬重之情的,自从嫁进梅家后,姐姐给了自己诸多照顾,如今令子为其披麻戴孝,也算是情至意尽了。
而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在王明华离开家后,本以为可以与丈夫恩爱一生的福芝芳未曾想到,梅兰芳会遇到人生中第三个女人——孟小冬。

孟小冬
时间回溯到1925年,一次机缘巧合的同台演出,让梅兰芳结识了孟小冬,并对其老生技艺大加赞赏。
与梅兰芳前两位夫人不同,孟小冬年少成名,才色双全,不仅在生活上与梅兰芳棋逢对手,在事业上更是旗鼓相当。
后来二人经常合作,每每大获成功,面对这般世间鲜有的传奇女子,梅兰芳对其倾心也是水到渠成,而孟小冬亦是对梅兰芳一见钟情。
二人很快陷入爱河,如胶似漆,梅兰芳更是答应要给孟小冬一个正妻的名分。
彼时,王明华还在天津养病,在报纸上看到铺天盖地关于梅兰芳与孟小冬的绯闻,病榻上的王明华只觉得丈夫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梅兰芳要想迎娶孟小冬,就必须得到正妻的同意,于是1926年秋,梅兰芳携孟小冬来津看望王明华。

孟小冬
此时的王明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在见到孟小冬的才情容貌后,很是欣慰,觉得这个女子确是配得上丈夫的。
待自己死后,根据兼祧的规矩,也确是可以再娶一房正妻,而一个将死之人还要争夺些什么呢?能给的,唯有祝福。
1927年正月,33岁的梅兰芳迎娶了自己的第三位妻子,年仅20岁的孟小冬,距离迎娶福芝芳,仅仅过了6年。
与福芝芳截然不同的是,婚后的孟小冬并未如愿进入梅家大门,只能如外室一般,租住在公寓里。
而这一切的缘由,都因梅兰芳耍的一个小聪明。
按照旧时规矩,娶妻纳妾的确是要征得正妻的同意,但梅兰芳只问过了奄奄一息的王明华,却没有问过同为正妻的福芝芳。
此时的福芝芳已为梅家生育多个子女,又打点着梅家所有的家务事,无可厚非地说,她才是梅家真正的女主人。
与王明华不同,福芝芳绝对有底气捍卫自己的家庭,面对福芝芳强势的态度,梅兰芳无可奈何,只得继续在外金屋藏娇。
此时,孟小冬与梅兰芳的婚事已经传开,孟小冬更是为了爱情放弃了自己如日中天的事业,甘愿做梅兰芳背后的女人,而如今却连梅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孟小冬的隐退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轰动,激进的追随者将这一切归罪于梅兰芳,更是带枪上门报复,在一片混乱之下,竟错杀了前来调解的梅兰芳的好友张汉举。
这一事件把孟小冬推到了舆论旋涡的中心,而此时的梅兰芳不但没有出面保护孟小冬,反而听从福芝芳的建议选择保全自己,远离了孟小冬。
看出端倪的孟小冬心灰意冷,曾经海枯石烂的承诺转眼间便化成了泡影,让本就彷徨无助的她倍感凄凉。


梅兰芳与孟小冬
如果说此时的孟小冬对梅兰芳还怀有一丝希望,那么梅兰芳伯母的去世,便是压死二人感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1930年,梅兰芳的伯母去世,梅家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自认是梅家正妻的孟小冬不请自来,主动为伯母吊孝,却被福芝芳安排好的家丁拦在门外。
倍受委屈的孟小冬只得向梅兰芳求助,而四目相对之时,梅兰芳却没了勇气,反而劝孟小冬回去。
委屈,不甘,屈辱,愤恨,五味杂陈的情绪一股脑涌上孟小冬的心头。
她始终自诩为梅家正妻,现在却连一个妾都不如,而自己的丈夫更是连一句话都没有。

孟小冬
此后,孟小冬与梅兰芳彻底决裂,不想再被人当做笑话的孟小冬,聘请律师与梅兰芳离婚,后经杜月笙从中周旋,梅兰芳终于同意结束这段不堪的婚姻。
孟小冬在复出后,更是连续三天登报启示:“冬因年岁幼稚,世故不熟,一切皆听介绍人主持,名定兼祧,尽人皆知。”
“不想兰芳含糊其事,于祧母去世之日,不能实践前言,致名分顿失保障,遂毅然与兰芳脱离家庭关系。”
“是我负人,抑或是人负我,世间自有公论。”
梅兰芳究竟是负了孟小冬,在爱情与家庭的选择中,梅兰芳毅然选择了后者。

孟小冬
如今历史的车轮渐行渐远,那些过往的容颜已变得模糊,孰是孰非早已无人计较,只是韶华已负,浮生归何处?
正所谓“深信因果,不谤大乘”,梅兰芳生命中的三个女人,用三种对待爱情的方式,走向了三种不同的人生。
梅兰芳的结发妻子王明华,爱了一辈子,痴了一辈子,成全了所有人,却唯独冷落了自己,她的大度无私、善解人意、默默牺牲的精神,无不让世人钦佩。
然而,世人似乎忘了,王明华也是一个女人,哪一个女人的退让与成全不是在走投无路境遇下的无奈之举,大度无私的背后,是数不清的悲怆与凄凉。
1961年,梅兰芳病故,应福芝芳要求,梅兰芳与王明华合葬在万花山陵墓。
诚然,人们对死亡实在太没有把握,而死不一定就比这生痛苦,至少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王明华终是等到了与梅兰芳永远地厮守,这莫不是对过往一生最好的慰藉。
而作为梅兰芳的妻子,福芝芳无疑是最成功的,她与梅兰芳恩爱数十载,为梅家开枝散叶,功不可没,以实际行动誓死捍卫了自己的家庭与爱情。
在抗战时期的艰苦岁月中,福芝芳与梅兰芳相濡以沫,以自己大度和善良的胸怀,照顾着梅兰芳的生活和事业,对丈夫蓄须罢演的民族气节更是给予坚贞的肯定。
最终,福芝芳陪伴着梅兰芳走完了他精彩而坎坷的一生。
在福芝芳死后,应她的遗愿,与梅兰芳、王明华三人合葬在一起,如此看来,福芝芳绝不失为一位有情有义、敢爱敢恨的女子。
与其说福芝芳的命好,莫不如说这一切都是她努力争取来的,她值得拥有她所得到的一切。
反观与梅兰芳爱得惊天动地的孟小冬,却又是另外一番结局。
在外界看来,孟小冬无疑是与梅兰芳最珠联璧合的一对,然而这其中的苦楚,也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孟小冬
为了爱情几乎放弃了一切的孟小冬,在经历了一系列变故后,才发现原本笃信的爱情是如此脆弱。
男人,终究是不能尽信的,幸福除了自己争取,别无他法,而拥有独立的人格才是这场较量中最大的本钱。
看透梅兰芳的怯懦与冷淡后,孟小冬及时止损,选择离开梅兰芳,重新复出,无疑是果断而聪明的做法,也成就了“冬皇”灿烂的一生
复出后的孟小冬,几经沉浮,最终嫁给青帮大佬杜月笙,也莫不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归宿。

杜月笙与孟小冬
纵观梅兰芳三位妻子大相径庭的结局,令人唏嘘,是命运还是自作,在这宗教模糊的时代已无法分清。
她们因为爱过,所以成全;因为懂得,所以宽容;因为看透,所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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