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名门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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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颜六色的天空


本文刊载于《作家文摘》第2485期13版
文/李木生
惊悉孔德懋女士于2021年11月15日仙逝,享年105岁。这让我想起几十年间与她的交往,历历在目。本文写于2009年。

孔德懋
北京这座六朝古都,或者不会在意住在甘家口增光路上的这位93岁的世纪老人。6月28日下午4时,当我与小说家宋致国先生一起登门,在其不足70平米的居处再次与她相见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个明晰却又带着些许怅然的想法:孔德懋,孔子第七十七代唯一健在的嫡裔,也许是中国的最后一个贵族?
老人侃侃而谈,脸上漾着熙和的神色,透露着曾经沧海的澹定。曾经有一会,轻轻靠着沙发、微微仰面的孔老,缓缓地、小声却又清楚地重复着这样的话:“想家啊,越老越是想家……”
■孔府悲剧
坐北朝南在阙里街上的孔府,当是中国规模最大、历时最久的家族府第了。在这样的府第中住了17年的孔德懋,其实对于家的大门几乎是陌生的。作为孔府的小姐,她只能成年累月地被圈在孔府的内宅门内。虽然有二三百名仆役(孔府内的仆役最多时可达700多人),可是只有父亲、父亲的夫人陶氏、大姐德齐、小弟德成和自己五个主人的孔府,确实显得空旷而又落寞了。

孔府
姐弟三人的生母——一个叫王宝翠的姑娘,就因为是陶氏的丫环,被父亲收纳为妾,一生只能处于挨打受骂的被奴役的地位。孔德懋不无凄婉地回忆起自己的生身母亲说:
什么是母爱和家庭温暖,我是不知道的……母亲虽然近在咫尺,也不能走到我们跟前亲吻抚摸我们一下,甚至连用爱抚的眼光看我们一眼也不行,只能低眉顺眼地恭立在我们面前,和别的仆人一样称呼我们“大小姐”“二小姐”……
非但母亲不能认儿女,儿女也只能视陶氏为母亲并喊陶氏为“娘”。更为可悲的是,当这位年轻而又美丽的女子,为孔家生下了可以让衍圣公得以延续的儿子孔德成时,从京城到曲阜,从总统到平民,都在欢呼孔子嫡传的诞生,却再没谁想起这位母亲。为孔家生下第七十七代孔子嫡孙的17天之后,王宝翠死于“产褥风”。

孔德懋(左一)与姐姐、弟弟合影
孔德懋三岁时,父亲、七十六代衍圣公孔令贻病逝于北京,不久,等遗腹子孔德成生下,便是生身母亲的惨死。后来大姐德齐出嫁,13岁时陶氏去世,偌大的孔府,就只剩下了自己与小弟德成。
■小弟德成
在孔德懋的心上,小弟德成是她一生的精神支柱,生根了90年的温情,几乎都是来自小弟德成。她与小弟一起读书,写字,一起在孔府后花园里游戏。尤其在大姐出嫁之后,他俩更加形影不离。
陶氏病逝,准备与已去世10年的父亲合葬。这时,想不到有些好心肠的本家,提出母亲王氏生了第七十七代衍圣公,为孔府立了大功,应当三人合葬。这是孔府历代没有过的事情,姐弟俩感动得泣不成声,孔德懋立即带着小弟扑腾跪下,向好心的本家们磕头致谢。

读报纸的孔德成
与小弟分别的日子,终于还是来了。17岁的孔德懋就要出嫁了,未婚夫是北京柯劭忞的小儿子柯昌汾。柯邵忞是清朝著名的历史学家,前清翰林,清史馆馆长,教过溥仪读书。大姐走了,如今二姐又要走了。只有15岁的小弟德成,把孔府里最贵重的两对传家宝拿出来分别给两个姐姐做“嫁妆”:一对传了千百年、大如写字台一样的楷木雕如意,上面精工雕刻着“文王百子图”;一对镶满了钻石珍珠的大金钟。
二姐走后的第二天,孔德成就病倒了。病倒的小弟,为自己起了一个字,叫“孑余”。已经沉浸在往昔之中的孔德懋喃喃着:“这是孤身一人,无限寂寞之意啊。
■北京柯家
17岁的新娘,穿着下摆绣着一只大凤凰的粉红旗袍,走进了北京的柯家。

孔德懋(左)在婚礼中
但是迎接孔德懋的,是一个又一个漫长而又难熬的黑色的日子。柯劭忞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柯昌泗,二儿子柯昌济,都是甲骨文文字学家,唯独小儿子柯昌汾不成器不争气,吃喝嫖赌,将大家闺秀的新娘子冷落在洞房里。也有回家的时候,那是回家向自己的妻子索要钱财,直到将孔德懋陪嫁的珍宝、钱财、碑帖、字画,连同那只孔府的传家宝楷木如意和那座镶满了钻石珍珠的大金钟,尽行抢掠而去。
一个青春女子,独自住在太仆寺街柯家的一片很大的宅园里,经日经夜,只让孤寂啃噬着心灵。等到如自己一样命苦的姐姐(嫁给北京清朝著名书法家冯恕的小儿子),婚后郁郁寡欢,在25岁的年纪上含怨而死,举目无亲的孔德懋,更加孤单与寂寥了。
失眠里,她更多的,是一遍又一遍地吟诵小弟专门为自己写下寄来的诗章。夜夤诵长,常常是泣不成声,让泪水打湿了枕头——
黄昏北望路漫漫/骨肉相离泪不干/千里云山烟雾遮/搔首独听雁声寒(《怀二姐》)
■又见胞弟
1949年,孔德成去了台湾,中华大地上孔子仅存的两个嫡裔,从此天各一方,并各自走着不同的路。已在30岁上与丈夫离婚的孔德懋,领着四个儿女在新的天地里谋生了。她曾任北京市西城区政协委员。从1983年起当选第六、七、八届全国政协委员。1995年9月,孔德懋作为中国政府代表团正式代表,参加了联合国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孔德懋热心从事慈善公益事业,现任中国孔子基金会副会长、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理事等职务。

孔德懋与女儿柯兰
1990年11月24日下午,在友人的安排下,74岁的孔德懋挤公共汽车,提前赶到日本丽泽大学大讲堂,屏息等待就要应邀前来讲学的小弟。
71岁的孔德成走上讲台,用稔熟的曲阜乡音讲授孔子《论语》。在聆听小弟讲演的这一个小时里,孔德懋仿佛度过了半个世纪。小弟讲完了,她还呆坐在座位上。眼望着小弟大步走进休息室,陪同的金子泰三校长却再也抑制不住激动,一边一溜小跑冲进孔德成安坐的休息室,一边喊着:“姐姐来了!姐姐来了!”当孔德成终于明白是自己的姐姐近在咫尺时,忽地站起来,迫不及待地迎过去,只说了句“二姐,你怎么来了”,姐弟俩久久地抱哭在了一起……

孔德懋女士和胞弟孔德成相逢时的情景
小弟于2008年先孔德懋而去。小小的客厅里,一面主墙上挂着她与小弟在日本丽泽大学相见的大幅照片。另一面主墙上,还是挂着她与小弟、弟媳在台湾的合影,合影的两侧,是她的小弟专门为她书写的对联:
风雨一杯酒,江山万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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