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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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颜六色的天空
2002年12月12日上午,中国台北市大安户政所门前台阶上站满了各家报社、电视台的记者,摄影记者的“长枪短炮”对准了大门。
不久,大门打开,记者们一涌而入,一个六旬老者在户政所内召开了简短的发布会,他身后墙上悬挂着大幅蒋经国照片,激动地向记者们展示了他新领的身份证,身份证上,显示他的名字从“章孝严”改为“蒋孝严”,在父母栏里,则清楚地写道:“父亲蒋经国、母亲章亚若”。

此时,章孝严的双胞胎弟弟章孝慈已经在六年前病故,无法跟他一起改姓归宗,蒋孝严潸然泪下地表示,他在六旬之年仍坚持归宗,是为了完成母亲章亚若生前的遗愿。
章亚若是蒋经国在江西当赣州专员时的秘书,二人当时感情深厚、难舍难分,有意结为终身伴侣,后来,因蒋介石不同意蒋经国离婚,章亚若只能远走桂林产子,章孝严兄弟半岁时,章亚若突然生病身亡,传闻是“赐死”,此后,章孝严兄弟由外婆、舅舅们抚养长大,并在蒋经国安排下来到台北新竹读书生活。

左为章孝慈,右为章孝严
蒋经国在台北期间,从未与这两个儿子见面,只在他们刚到台湾时支付过一些生活费,后来连生活费都不给了。
章孝严兄弟自记事时起,就没有见过父亲,直到蒋经国去世后,他们才在蒋经国的婚生子蒋孝勇安排下,悄然进入灵堂,匆匆吊唁了已天人永隔的生父。
而在今年公开披露的蒋经国日记里,他也亲笔否认章氏兄弟是他的儿子,申辩说这二人是他在赣南时期的部属王继春的私生子。
对此,年近八旬的蒋孝严深感无奈,他向记者出示了自己的新旧身份证,回忆起自己漫长的归宗路,备觉心酸和艰难,蒋家王朝早已成为历史,他所做的,无非是还原历史真相,给枉死的母亲一个交代。
1、情人死因成谜,蒋经国却不敢声张
蒋经国在苏联时曾在乌拉尔金矿当过多年劳工,后来娶了矿上的女工、白俄罗斯姑娘芬娜为妻,两人出身都不好,处境艰难,因此在苏联多年相依为命。

蒋经国与蒋方良
1937年,在苏联滞留12年的蒋经国带着改名蒋方良的妻子和儿子蒋孝文、女儿蒋孝章回到中国,不久,蒋经国被派到江西任赣州行政专员,他很有政治抱负,打算在江西大展身手,肃清吏治、打击黑恶势力,建立自己的政绩,而这一切,他的俄籍妻子蒋方良是难以理解的。

蒋经国在江西赣州专署办公
据蒋方良最小的儿子蒋孝勇声称,他从来没有办法和蒋方良深入地交谈,因为母亲“就是个农村妇女”,非常传统,也不识字,中文就更不用提了,整天只知道忙家务,偶尔打麻将,深居简出,看到儿子在自己身边就已经心满意足,从不关注孩子的精神世界,也因此,蒋方良与蒋经国在感情上越来越疏离。
1938年,蒋经国遇到丧偶不久的章亚若,章亚若在南昌素有才女之名,文采斐然、样貌清秀,蒋经国对她十分欣赏,将她送到青干班培训时,趁机接近并追求她。
章亚若见蒋经国已有妻室,她自己又是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担心名誉问题,起初没有接受他的表白。
而蒋经国却陷入热恋不可自拔,他将章亚若安排到专署秘书室任文书,成为自己的秘书,还带她一同外出抓赌、禁毒和巡视,一天到晚形影不离,不断向她吐露自己的相思之情。

章亚若与两儿子
章亚若看到蒋经国如此痴心,又得到他愿意离婚的承诺,再也抵抗不了蒋经国的追求。二人热恋期间,互相起了“慧风(蒋经国)”和“懋云(章亚若)”的情侣款笔名,常联名在《青年报》上发表文章和政论,以示“风云不离”。蒋经国甚至还把章亚若带到家里,让她担任蒋方良的中文教师,而蒋方良也没有察觉丈夫和这位家庭教师之间有什么异样。
1941年,章亚若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蒋经国得知后,惊喜万分,还特地前往重庆向蒋介石汇报,想要与蒋方良离婚,与章亚若结合,但没有得到蒋介石的当场同意。蒋介石认为,蒋经国在江西肃贪禁毒,得罪不少人,正趁机要抓他把柄,为了名声和政治前途着想,离婚的事必须缓一缓。
蒋经国只得托自己好友、广西民政厅长邱昌渭在桂林安排章亚若待产,为避流言,章亚若由好友桂昌德、姐姐章懋兰、妹妹章亚梅等人陪同,前往桂林,临行前,蒋经国在饭店设宴,请来自己的密友、亲信,公开了此事,并答应等章亚若产子后,给她一个名份。

1942年元宵之夜,章亚若早产,生下一对各三斤多重的双胞胎,看起来像一对小猫,蒋经国为他们起了乳名大毛和小毛,又特地前往重庆把消息告诉蒋介石,蒋介石按“孝”字辈家谱排行,为两个孙子起名“章孝严”、“章孝慈”。
此后,蒋经国多次来桂林探望他们母子,着手开始安排离婚事宜,还将自己母亲毛福梅留给自己的唯一纪念物、一床绣着鸳鸯戏水的被子送给了章亚若。章亚若认为自己已经坐稳了“蒋经国夫人”的位置,便不再避人耳目,常出入广西名流的饭局,以小蒋夫人自居,颇有几分张扬作风。
不料,就在这年8月14日,章亚若从邱昌渭家晚宴归来,夜里因食物中毒上吐下泻,第二天一早被送往桂林医院,医生在诊室里往她左手血管打了一针,几分钟后,章亚若大叫一声、气绝身亡,当时,她的姐妹们都守在身边,亲眼目睹到她死时浑身发黑,一致认为章亚若是被打了毒针。
据其部下回忆,听到章亚若死讯后,蒋经国很痛苦,在接过遗物时,他双手颤抖、泪水长流,却什么话也没有说,虽然当时社会上对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他却始终没有追究章亚若的死因,更没有派人到医院调查,而是托办公室亲信王制刚与好友丘昌渭一起,将章亚若安排在桂林东郊凤凰岭下,特地花重金建了一个占地十亩的陵园。

章亚若陵园
后来,蒋孝严在他的自传书《蒋家门外的孩子》里提到,案发后,蒋经国身边的亲信有多人被调离、改任闲职,他说:“我确定母亲是被谋害的,主谋就在赣州‘专员公署’,父亲身边的人,且深受经国先生器重和绝对的信任,出于对经国先生极端的忠诚和崇拜,自认站在国家利益和民族大义上,必须趁早去除经国先生政治发展的遗患――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章亚若。”
80年代,有多位军统高级官员、蒋家侍卫的回忆录相映证,承认是由军统下手除去了章亚若,防止章亚若的存在影响蒋经国的政治前途。
2、在台湾的艰辛岁月,却令章氏兄弟自立自强
蒋经国的三个婚生子都有纨绔子弟习气,且寿命不长。

蒋介石带儿子蒋经国、孙子蒋孝文、孙女蒋孝章在浙江奉化祭祖
在当时的台北,蒋孝文醉驾飙车撞死人、蒋孝武开枪走火打伤蒋介石身边侍卫之类的新闻时有发生。其长子蒋孝文35岁就因酒醉后休克成为“废人”,卧床19年,54岁去世;次子蒋孝武因牵连“江南案”只能远走海外,46岁在医院体检时暴亡;三子蒋孝勇弃政从商,48岁患食道癌去世。

蒋经国全家福
这三个婚生子都是在蒋家备受呵护长大的,均被寄予厚望,但个个成绩不佳,蒋孝文、蒋孝武上中学时根本无心学业,整天忙着各种恶作剧,到了期末,门门不及格,后来改念高雄陆军学校、转到台大政治系,还是惹是生非,根本无法完成学业,让蒋介石、蒋经国父子大伤脑筋。
而从小跟着外婆周锦华生活的章孝严、章孝慈兄弟,却是另外一番气象了。
章亚若死后,两兄弟成为章亚若大弟弟章浩若名下的养子,户籍上,他们的父母登记为章浩若和纪琛,从小随外婆周锦华在江西万安、贵州铜仁等地生活。

童年章氏兄弟与大舅章浩若、舅母纪琛
1949年,在蒋经国的安排下,章氏兄弟及其外婆周锦华、二舅章浣若一同来到台北新竹定居,50年代初,蒋经国曾命亲信王升送来几笔生活费,后来就没有下文了,一大家子人只能靠章浣若微薄的工资过活,日子很是艰辛。
不仅如此,在今年公开披露的《蒋经国日记》里,蒋经国亲笔写道:“继春为人忠厚……他在生时曾与章姓女相识,未婚而生孪子,当在桂林生产时,余曾代为在医院作保人,后来竟有人误传此孪子为余所出。后来章姓女病故,现此二孩已十有余岁,为念亡友之情,余仍维持他们之生活”。根本否认了与章氏兄弟的父子关系。
虽然有学者指出,蒋经国日记是蒋介石要求写的,隔三差五还要拿给蒋介石看,因此,所写内容有些可能是违心之语。但日记的公开,还是令蒋孝严有被伤害的感觉。

蒋介石与蒋经国
章氏兄弟直到初中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而他们与蒋经国的关系在台湾早已是公开的秘密,直到高中时,外婆才告诉他们,他们户籍上的父母亲实际是他们的大舅和舅母,身为台湾“行政院长”的蒋经国才是他们的生父。

坐者为哥哥章孝严,立者为弟弟章孝慈
而知晓了身世的秘密,只能让他们倍感失落,蒋介石与蒋经国对蒋孝文三兄弟关心倍至、呵护有加,对章氏兄弟却提都不提,蒋介石至死未与这两个孙儿谋面,蒋经国也是一样。
蒋家的冷落让他们俩更加发奋图强,二人都以优异成绩从新竹中学毕业,考上了东吴大学,毕业后,经王升将军说情,蒋经国为他们支付了去美国读书的学费,章孝严在乔治城大学获理学硕士,章孝慈获美国杜兰大学法学博士。
虽然不被蒋家接纳,他们还是以自己的单打独斗在台湾谋得了事业上的成功,章孝严进入台湾“外交部”,章孝慈成为东吴大学校长。

在东吴大学读书的兄弟二人(左章孝慈,右章孝严)
3、蒋经国死后,兄弟俩才能喊一声“爸爸”
虽然两兄弟好学上进,可蒋经国却无意与他们相认。
蒋介石病逝后,蒋经国主政台湾,在台湾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别说相认了,就连见都没有见过这两个私生子。
据章孝严自传里说,他曾积极争取到一次参加招待酒会的机会,在酒会上,隔着人群,他与蒋经国目光远远地接触过,他非常想过去喊一声爸爸,但却没有这个勇气。此后,章氏兄弟成家立业,多次托王升向蒋经国提出见面的要求,却始终未获同意。

左章孝慈,右章孝严
多年后,章孝严凭资格可以升任“外交部常务次长”,但上司考虑这样一来,他就会陪同外宾去蒋经国的“总统府”,因此不准他升任“常务次长”。他托人找蒋经国说情,蒋经国批准他可以担任“常务次长”,但让他负责苏联和中东事务,这些地方不会有重要外宾来台湾,也就避免了父子相见的尴尬了。
章孝严升职一年多后,蒋经国去世,此时蒋孝文病废、蒋孝武在海外,只有蒋孝勇打理蒋家的事务,而蒋孝勇与章氏兄弟早已经“化敌为友”,常有走动,还称章孝严为“二哥”,他安排章孝严与章孝慈到台北荣总医院去见蒋经国最后一面。

2010年,蒋孝严当众出示新旧两张身份证,感慨归宗路坎坷不易
章孝严回忆,那时候是晚间11点多,拉开太平间冰柜后,章孝严与弟弟扑倒在地,嚎啕大哭,平生第一次喊了一声“爸爸”,可蒋经国却永远无法亲耳听见了。
父子第一次近距离见面,竟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境,令章孝严想起来就觉心碎。

蒋(章)孝严兄弟在母亲遗像前
4、60岁归宗,蒋家时代早已谢幕,只为完结母亲心愿
蒋孝勇曾说,他们家里人一直都知道章氏兄弟的存在,只是从蒋经国、蒋方良到儿女们,都默契地不在家里谈论这个问题,蒋经国也始终没有亲口承认过。
章孝严曾向蒋孝武提出“归宗”之事,蒋孝武回答说,身为蒋家人,“归宗”是应该的,他们兄弟姐妹都可以接受,但蒋方良身体不好,如果“归宗”之事经媒体渲染,会给蒋方良带来精神上的冲击,因此希望他们等到蒋方良百年之后再归宗,章氏兄弟答应了。
蒋方良是2004年12月去世的,而从蒋经国去世后,蒋家变故不断,蒋孝文、蒋孝武、蒋孝勇三兄弟分别在1989年、1991年、1996年病故,章孝慈1994年在访问大陆时突发中风,1996年去世,蒋经国的儿子们,只剩下章孝严一个人,而蒋方良,则终日在屋内与丈夫、儿子们的照片作伴,不再出屋一步。
章孝严年过六旬,不敢再等待下去,2000年,他带全家前往浙江奉化蒋家祠堂“祭祖”,并前往广西桂林母亲的墓前祭拜,诵读自己写的祭告文,称:“孝严率家属于公元二千年八月二十四日,返浙江奉化溪口祭祖归宗,今特祭告先母章太夫人,以慰在天之灵。”

浙江奉化,蒋孝严在祖母毛福梅墓前
2002年,经重重努力,他终于完成“归宗”大事,改姓成为蒋孝严。
蒋孝严说,当年外婆对他们说过,母亲章亚若生前的遗愿,就是让两兄弟能够姓蒋,能够归宗认祖,如今,他也算是为母亲了掉一桩心愿。
身为蒋家第三代最后的子嗣,也是蒋介石后人唯一一支从政的血脉,蒋孝严多次带领儿孙们不辞辛苦地回浙江奉化老家祭祀蒋家先祖。

蒋家的特权时代,不论在大陆还是台湾都已经是早被淡忘、早已翻页的历史,蒋孝严、蒋孝慈兄弟大半辈子都是单打独拼、自立自强,并没有得到来自蒋家的额外照顾与帮助。
蒋孝严在晚年的改姓归宗,并非是为了蒋家曾经的光环与影响力,而只是为了寻找自己的根脉,在“归宗”新闻发布会上,蒋孝严曾泣不成声地说述道:“我想我今天完成了先母的一个心愿,她要回到蒋家……”
2003年,蒋孝严再度前往广西桂林祭母,并将墓碑上的“章太夫人亚若”改成“先妣蒋母章太夫人之墓”,他以自己的改姓,来为母亲正名。

蒋孝严桂林祭母
虽然,这样做并不能改变早已发生过的一切,并不能真正完成章亚若曾经的“蒋家梦”,但或许可以给后人的内心带来一定的安慰与平静,正如蒋孝严在自传《蒋家门外的孩子》开篇所说:“从门外走进门里,我花了60年,虽然进门时,门里早已空无一人,但是我内心充满了喜悦……”
空无一人的大门里,有他父祖曾经的脚步声,虽然生前他们从未承认过他,而他却执着地叩响了大门,延续着他们的血脉,追逐着他们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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