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操作前请注册或者登录。

尘封的往事——“情深意重”



文章来源于网络,对原作者表示感谢,内容仅做公益性分享,若有侵权,请告知删除
五颜六色的天空
20世纪80年代,我在松江文学协会担任秘书长,在我家谷阳南路马路对面的普通居民楼里,住着一位单身的老太太,名叫范志超。
范志超的床头一直挂着一幅纸张泛黄的炭笔人物头像写生画:一个包着头巾、长着大眼睛的姑娘。这张画是徐悲鸿亲手绘制的,画上人物的原型就是范志超。

范志超画像 | 徐悲鸿只作两幅范志超像,其中一幅存于松江博物馆,上图为另一幅(编者注)
范志超出生于松江佘山范家滩一个小业主家庭,父亲是个中医。她容貌清秀,年轻时长得很漂亮,有着丰富的生活阅历。她就读的松江景贤女中集聚着一批中国现代史上的名人教员,如恽代英、肖楚女、邓中夏、沈雁冰、邵力子、柳亚子、陈望道、朱季恂、叶圣陶、杨杏佛等。
范志超与共产党早期的活动家有甚密的来往,如她曾是共产党早期活动家侯绍裘的学生与密友,她也曾追随陈云在青(浦)、松(江)一带搞革命活动。她加入共产党时,介绍人是刘少奇的夫人何宝珍。
范志超与徐悲鸿认识在上海,那时徐悲鸿正和蒋碧微家密切往来。范志超也与蒋碧微家密切往来。范志超当时的恋爱对象是她就读于上海海澜英专的助教、蒋碧微的小弟蒋丹麟。

徐悲鸿与蒋碧薇
上海海澜英专是由范志超同乡平海澜创办,学校里有一批名师,如邹韬奋、林语堂等。蒋丹麟的父亲蒋梅笙是清末的举人,当时是范志超的国文老师。蒋家是宜兴名门大族,蒋丹麟是三子,字息影。蒋丹麟自幼聪颖,但体弱,他喜爱国学与英国文学。20来岁时就编纂有一部历代文学名作的作品选集《天地间有数文字》,堪称稀有之作。
蒋梅笙并不反对儿子与范志超来往,而蒋丹麟的母亲却不喜欢新潮好动的范志超,为儿子相中了另一位儿媳妇。
这对恋人被迫分手....
范志超看得出蒋丹麟在家中不够强势,她不愿因自己而使他与家庭不和,只好选择转学离开。其实她转学后,蒋丹麟每星期仍去看她一次,书信照旧来往不绝。

国学大师蒋梅笙
范志超与蒋丹麟的恋爱方式也是大量的书信来往,虽是在同校。我在《中国情书》一书研究认为,中国20世纪最有价值的文学现象就是情书,而不是遗满书摊的小说、散文。20世纪白话文的推进、人性的解放、西方文化的输入……,给情书的直抒情怀提供了丰富多彩的表达。在中国文学史上,一条人性的情感线贯穿始终,唐诗、宋词、元曲、明小说、清(民)歌无不越来越放大爱,唱响爱。
1927年,范志超在武汉就任国民党中央党部海外部《海外周刊》负责人,她的活动能力和她的美丽,倾倒了一批社会上的活动家。那时,瞿秋白的小弟瞿景白就追求她。瞿秋白对他小弟开玩笑说:在你没有把塌鼻子修好以前,还是不要急着追求她。
南昌起义前后,范志超去了南洋。她后来与早期革命活动家、参加过南昌起义的董冰如(原名董锄平)保持过一段婚姻生活。她在南洋办过报,也在美国做过家庭教师、中国驻美大使馆工作人员,由于她的工作出色,也被杜鲁门总统太太邀请参加过茶会。20世纪五十年代,范志超在自我档案中回忆了这段在美国的历史,却在“文革”中吃尽苦头。
1947年,范志超经徐悲鸿先生邀请,回国去了中央美术学院(北平艺专),被聘为英语教授,她也是徐悲鸿先生的长子徐伯阳先生的英语老师。北京解放前夕,蒋介石催促徐悲鸿带北平艺专南迁,范志超在劝说徐悲鸿先生和艺专留下起了积极、关键的作用。新中国即将成立时,柳亚子先生曾向毛泽东主席推荐范志超担任政府的英语秘书。
齐白石89岁时曾绘牡丹赠范志超,并以“莲花心地、雪藕聪明”称赞。
在历史上,引起后人注意的往往是一些叛逆者。蒋碧微是蒋家的叛逆者,范志超是范家的叛逆者。这些她们是相通的,不但叛逆,而且勇敢,接受新的思潮。20世纪初,这批女子造就了一批中国历史舞台上有影响力的男儿。
虽然在以后的岁月里,她们个人的感情生活都有些不如意,她们也渐渐被现代社会所淡忘,但她们对社会风尚的引导,令我们后辈肃然起敬!今天,我们重读这些文字,这些饱含泪水的情书,仍然令我们肃然起敬!范志超与蒋碧微之间的通信往来,一直保持到蒋碧微去了台湾以后。
我认识范志超时,已是20世纪70年代末,范志超在“文革”中跌断了多根肋骨,从河北农校回到家乡休养,过着清闲的生活。由于身体的原因,她的背驼了,但进进出出仍保持清高,齐耳短发一丝不乱,卡着一只素色发夹;总是穿着对襟上衣,黑色大裤脚管八分裤;脚上是一双方口带襻布鞋,拎着带大环的江南蓝印花布提兜。一副二、三十年代女学生的扮相。

马路桥老照片
她先是住在马路桥附近的一所旧宅院里,住处只有十多平方米。她平时多和为数不多的青年英语爱好者交流口语,所以,七、八十年代松江喜欢英语的青年人,大部分是她的学生。我嫂子就曾是她的邻居和学生。1982年以后,国家重新认定范志超为离休干部,纳为县政协委员。她搬到了谷阳路新宅。谷阳路新宅是个套间,也不大。
我最后一次见她时,是1988年1月底,当时她已80多岁,患了食道癌症,在县人民医院老干部病房的床上无力地侧躺着。她的病床保姆同时也曾是我父亲的病床保姆,我进出还算方便。1月25日,她向县博物馆赠送了一批书画,其中有她同事齐白石、刘勃舒的画。她是第二次向博物馆赠书画了。她心里非常明白自己的病症。我去看她临别时,我把嘴凑在她的耳边,轻轻地问:“范老,我即去北京,有什么朋友处要去关照的?”
她想了想说:“你可去见一下廖静文,好多年没有见到了,你可将我的近况告诉她。”
1988年2月2日下午,我在北京新街口徐悲鸿纪念馆约到了廖静文馆长。
那是雪后的下午,天阴沉沉地,气温也很低。廖先生穿着一件蓝色的棉大衣,围着一条深色长围巾,脚上随便穿着一双蚌壳棉鞋。她眼圈湿润润的,见了我后,点了点头,示意我坐下。她也落座了。坐下后,她足足有一分钟没说话,会客室里一片寂静。她抬起头看着我,用很标准的普通话,声音很轻、很慢地说:“我正在感冒,我刚接到范志超去世的电报了……”
我们的谈话在很伤感的气氛中进行。廖静文先生告诉了我一则故事:
1931年初夏,范志超刚从海外归来不久的一个晚上,她在梦中哭醒。她梦到蒋丹麟穿着西服来向她道别;那种庄重使她有种不祥的预感!第二天早上,她就去打听蒋丹麟的下落。
果然不出所料,蒋丹麟在江西庐山牯岭因患肺炎去世!接下来的一幕,使后来的廖静文感动且触目惊心,几十年不忘:范志超在白色的床单上,用红丝线绣了一个大大的“念”字,四周绣了一圈心;组成了一个花圈,她每夜就躺在“花圈”上。
范志超在松江患癌症去世。廖静文写下了:“情深意重,笔墨难以尽言”几个大字。
廖静文先生告诉我,发生在范志超身上的故事很多,这一时期在上海活动的文化界人士,大都认识她;她举止的脱俗不凡和她的传统旧念是并存的。
沈雁冰曾在自传里,多次写到过她……廖先生劝我写写她的传记。她说,周恩来、邓大姐与范志超也很熟。在几十年的革命史中,范志超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物。而这些特殊的人物,许多革命史中恰恰又写不到他们。
从北京回来后,我最后一次到她住处,故人已去,满屋凄凉;由于我听了廖先生的故事,特意看了范志超曾睡过的那只小床:铺盖仍是白色素净,被单上面是她自绣的花卉图案……
因为有着太多行云流水的感情生活,范志超一直过着单身生活。1927年,侯绍裘被蒋介石密杀于秦淮河后,她一直把侯绍裘的后代看成是自己的亲人。直到今天,范志超的传记我还是没有写成。
可能是她的经历太丰富了,许多当事人都乘鹤西去,也可能与她交往的那些熟知耳详的大人物使我很难贸然下笔。现在重读《蒋碧微回忆录》,看到蒋丹麟的名字,想到十几年前听来的故事,写下作为纪念。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