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8月23日,清晨,塘湖乡傅湖村(现宿迁市宿豫县塘湖乡内)村东头。
正与大儿子王大刚在院门外一起铡牛草的王永福,突然听到村口方向,传来了一阵杂乱的枪声。
这“砰、砰、砰”的枪声,顿时撕破了村内的平静,让人听得分外心悸。
王永福父子俩停下了手中的农活,直起身子,向着村口方向张望。只见十几名持枪的还乡团,正急追着一名穿着灰色衣服的男子。
那男子向着村内快速跑来,沿途经过的不少村户,都纷纷阖上了院门,害怕惹上麻烦。
“爹?”本想进院的王大刚,扭头一看身后的父亲,不禁愣住了。
只见王永福非但没有进院躲避的意思,反而弯腰拿起了草杈子,将铡好的那堆草,猛地挑了开来。
“万一那个人跑到咱们这边,也好准备下。”看着一脸不解的儿子,王永福轻描淡写地解释着。
王永福做出救人这个决定,是在冒险。
刚才那一瞬间,他的内心也曾犹豫了一下,毕竟,眼下还乡团横行乡里,保甲制度严苛。自己救人容易,可一旦暴露,这个家也就算完了。
王大刚看着父亲,没有吭声,他知道自己父亲的性格——倔,认准的理儿,就肯定会一条道走下去。当年为了支持地方游击队抗战,自家的房子都被敌人点着了好几回,如今父亲又要冒险了……
王大刚不由叹了口气,从心里升起一丝希冀,或许那个被追的人,不会跑到村东头来。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就在王大刚心里念叨着别来的时候,一个灰色的人影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当中。
比起村口之时,此人这时跑得有些踉跄,左手还扶着右面的胳膊,看样子是负伤了。
“老傅!”王永福扶着草杈子,待看清来人模样后,猛地向前走了两步,低声喊道。这个穿着灰衣服的人,是中共地下交通员——傅道文。傅道文此番前往城里面交通情报,却不曾想到,回来的路上,竟会突然遇到了还乡团的人,傅道文一路奔逃,刚刚进村之时,手臂中了一枪,鲜血直流,此刻的情况十分危急。
踉踉跄跄进村的傅道文,回头看着地面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心里一片绝望,正自感无处藏身之时,突然听到了王永福的呼唤,顿时不由精神一振。
“老王,敌人正在后面追我,你看看帮我藏一藏。”傅道文指了指后面,胳膊上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随即流了下来。
王永福看了看地面上的血迹,皱起了眉,不过下一刻,听到不远处敌人的呼喝声后,他便再也没有犹豫。
“你把衣服脱了,赶快躺进去,”王永福指着叉开的草堆,推着傅道文躺了进去,随后赶忙用草杈子将铡好的草,再次堆了上去。
“爹,这地上的血咋办?”王大刚帮着父亲将草堆好,随后指着地上的血迹,焦急地问道。
“大刚,你赶紧去把手割破。”王永福看了看儿子,没有半分犹豫:“然后穿上这件衣服赶紧跑,咱们村儿附近你熟,跑得远远的,千万别被他们抓到了。”
王大刚心里一抽搐,平日里自己就在家种地干农活,还真没干过这种拎着脑袋冒险的事儿,但此时想要拒绝也来不及了。
王大刚赶忙穿上衣服,快步走到铡刀处,一手抬起铡刀,另一手扶着铡刀的锋刃,眼一闭,猛地一划拉,手心顿时传来一阵巨疼。
下一刻,王大刚便攥着濡湿的血手,快步跑向了村外,沿途经过的路面之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分外刺眼……
王永福看着儿子跑远的身影,随后转身沉着地开始扒草喂牛,他故意将草杈得杂乱一地,进而遮盖住地面的斑斑血迹。
才叉了几下,十几个还乡团士兵便追到了这边,领头的那个人,指着王永福大声问道:
“老头,看没看到有个受伤的人经过这里了?”
王永福就着草堆又叉了一杈子,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众人。对面的一帮还乡团士兵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想要找的人,就在眼前的这堆牛草之下。
“看见了,刚才有个人捂着胳膊,往那边跑了,跑得还可快了。”王永福指着儿子出村的方向回答道。
“哦?”那名头目看向村外的方向,哪还有半点儿人影?不禁皱了皱眉,正准备再盘问一番。
“队长,你看,”靠近路边的一名还乡团士兵俯下身,指着草丛中的一团殷红喊道。
众人围了过去,只见不远处还有一片新鲜的血迹,明显是那个受伤之人,奔逃所留下的痕迹。
“赶紧追!”那名头目一看地上留下的线索,赶紧领着众人沿着血迹方向追去。
王永福看着这帮人渐渐离去,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为傅道文脱险而感到如释重负,另一方面却不由为大儿子王大刚担心起来,“大刚,你可千万别出事儿呀。”
王永福随后将傅道文从草堆中扒出,把对方领到了自家院外的地窖内藏好,随后他便坐在门口抽起了旱烟袋。
当天,王永福抽了很久的烟,夕阳下山的时候,王永福的身影随着逝去的光亮,一点点缩入了墙角之间,整个人被烟团包围着,迷离之间,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爹!”
就在天将黑不黑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呼,这一声喊,让王永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当天上午,王大刚一路狂奔出了村后,一直跑到了河边,最后跳入水中,彻底断了对方的追寻痕迹,在一处荒坟堆里一直待到天快黑,才哆哆嗦嗦地回来了。
解放后,傅道文再次回到傅湖村内,一进村,他便拉着王家父子俩的手,久久不愿松开,不住地感激道:
“那天,要不是你们父子俩舍命相救,我那次肯定就完了。”
在那烽火狼烟的岁月里,有无数草根英雄,他们在晦暗之际奋起,却最终消隐于历史的长河之中。这些隐匿在历史长河之中的故事,虽然鲜为人知,却依然是当年那幅波澜壮阔的人民战争画卷之中,不可或缺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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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宿迁文史资料》,王大永口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