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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望
张淑霞
年终回乡，遇见村里人办丧事。
死者罗东民，因车祸身亡。肇事方一贫如洗，东借西凑，只拿出七千元。罗家上访，政府帮助处理，救助金给了三万。
我一介草民，没半点本事，只能去看望、去安慰。
准备了两份东西，一份去罗东民家，看望他媳妇和娃，另一份给罗东民父母。
本乡邱书记买了一条烟，同去。
新房子，家里干净，家具也不土气，只是屋里冷冰冰的，没生火。
孩子上学去了，罗东民妻子租了房在城里陪读，家里托付给了娘家父母。
罗东民的岳父见到我俩，寻柴生火。岳母边洗茶杯边抹眼泪：“可好的一个孩儿啊，一句多余话都没有，成天就知道种地过日子，他大他妈的地，他种；我老两口的地，他也种；谁家有事，他撵去帮忙，可勤快、可老实的孩儿呀。老天这是咋了。”
岳父说：“去年才盖的新房，没命住。包谷仓拾掇了一半，人没了。”
我眼睛酸酸的，不知道拿什么话安慰两个老人。
“我女命苦啊，恓惶的吃不下，睡不着，只知道个哭，人都脱了形。半夜捂住被子哭，怕我老两口听见难过。我让她进城管娃去了。”
“活生生一个人，就这么没了，没打一声招呼，突然就没了，睡到地里去了，再也回不来了，咋想也想不通。”老岳父低着头，点燃了柴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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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慢慢的着了，呼呼地响，坐上铝壶，屋里渐渐暖和起来。
说话间，一个瘦瘦的老人进了院子。在外面掸了掸身上的灰，跺了跺鞋上的土，推门进来。
老人微笑着，搓着手，对我们殷勤点头：“把人麻烦的，都忙忙的，还跑来。”
邱书记起身介绍：这是罗东民的父亲。
我赶紧拉他并排坐下，他不肯，说自己身上都是土。“你坐，你坐，我成天坐哩。”
“叔身体还好吧？”我只会问这些没用的话。
“好着哩，农村人，跑跑走走，没啥大毛病，让你们费心了，出了这事，县上、乡上都来人了，哎，把人麻烦的。”
“您一定要爱惜自己，走的人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地里的活儿，做的动就做，做不动，也不要勉强自己。”
同来的村书记赶紧插话：“叔你不要熬煎，收种的时候我叫人帮忙。”
“不怕不怕，我能种，家家都有地哩，还能天天糟害人家。”
邱书记又问：“我婆咳嗽好了没？”
“强些了。前儿陈医生来，开了六付汤药，煎了两副，昨儿晚上能睡下了。”
“您老妈还在世？”我问。
“在哩，89啦。”老人羞涩地微笑着，手从膝上挪到沙发上，又从沙发放到腿上，然后绞在一起。
我指着米面油对他说：“一点点心意，您不要嫌少哦。”
“不敢拿，不敢拿，东民出事，是骑摩托那人不好，娃死后，人都来看我，都拿的东西，不应该，不应该，挣钱都不容易。”
他站起来，躬身辞让，满脸愧疚，像欠了我多少似的，又向我说明，他到县上上访，是因为肇事方不闪面，找不见人。“我到那人屋里去了，光棍儿，就一个老妈，屋里啥啥都没有，借了亲戚七千元。村里人说这不行，别人命价都六十多万哩。唉，我一辈子没进过政府的门，凭啥给政府要嘛，政府又没把我娃碰死。那家人确实没钱，钱能逼出来？”
我不住地点头，心如潮涌，苍天啊，你慈悲一点，让老实人少些磨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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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边有个木头方块，上面有把手，方方的，三十厘米长宽，一寸多厚，压在一沓旧书纸上。
我看了看，摸了摸，不知道是啥，没好意思问。
老人看见了，提起来让我看，原来是一枚大方章，上面刻着“西沟生产队印”。
我想起来了，这是上世纪的东西，给粮囤盖章用的，小时候见过，我村老保管给麦囤上盖这样的大印。
“这是老古董了，不多见，好好收着。”我说。
离开时，三位老人把我送到路口，谢个不停。
“等一下，等一下。”罗东民他爸飞奔回去，拿了木印出来，塞给我。“你懂行，你拿着，我农民啥都不懂，搁家里也没用。”
我赶紧下车，坚决推辞，把木印和老人一起送回屋里。我搀着老人的胳膊说，“好好放在家里，谁都不要给，就算你替我收着，将来或许是个宝呢。”
“如果有啥难处，给我说。”我说。
“没有没有，都能过。”
车子发动了。邱书记说：“老汉人好的很，娃没了，背着人哭，埋人的时候，不停地给帮忙的人敬烟，把男人都看哭了。”
我和罗东民不熟。这几天，脑子里经常浮现出他父亲的模样，谦卑、恭敬、感恩、微笑，那微笑，挥之不去，去了又来，有恍如隔世的年代感。
作者简介
张淑霞，女，1966年出生，大学学历，陕西省宜君县机关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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