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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被子
张晓辉
天气预报如果是认真的，郑州又将迎来低温。但我不怕。我有被子。我有几柜子纯棉大被子！
我结婚的时候，婆婆说，按照惯例，应该给我做四床被子。她考虑到我情况特殊，娘家远，就不让娘家另外给我做被子了，由她给予特别照顾，给我做六床被子。但这个需要提前做好保密工作，不能让大嫂二嫂知道。因为当年婆婆给她们都是做的四床被子，怕她们闹意见。我一向胆小怕事，又是远来的和尚，更加谨小慎微，我赶紧说，不用不用，不需要不需要，四床就可以了，我上学时候还从老家带了两床被子，都还好好儿的，还可以用。
不得不说，我的公公婆婆真有同情心，她们坚持给我准备了六床被子的原材料。据说，被面是公公历年来赶会积攒下来的，家里孩子多，一次性买太多，资金压力大，于是，赶一次会，买一条，相当于分期付款了。被里子则是婆婆亲手在织布机上织成的，纯手工打造，个个都是全球限量版。
郑州郊区，给新媳妇套被子是大事，须有本家儿女双全之女性帮忙，这是必须有的仪式感。但这样一来，六床被子就可能暴露，想藏起来两条可不容易。我婆婆灵机一动，先套了四条，另外两条，只做好了棉胎，放在小姑子房间。婆婆告诉我，等婚事办完，有空了再做。被里子和被面由我自己去选，买自己喜欢的，免得她买了我不喜欢的。真是两全其美，我愉快地默许了。
办完婚礼，我去市里做生意，做被子的事也就放下了，反正已经是夏天，不盖被子还热得出汗呢。那两条棉胎就从小姑子的房间搬到了我们婚房储藏了起来。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记着，曾经被婆婆特殊照顾过。我比嫂子们多了两条被子。
其实我妈也给我做了被子。我家是平原地区，千里沃野，盛产小麦玉米棉花大豆高粱，那些年，姑娘们嫁妆的主要内容就是被子。快结婚的大姑娘上街赶集，眼睛都往花布商店瞧。迎亲的队伍里，最抢眼的不是新娘子，而是挑担子的娘家亲。一人挑两条被子，众人围观嫁姑娘娶媳妇，也是看陪送了多少条被子。人群中总能听见嘀嘀咕咕：瞧瞧！瞧瞧！你看人家的被面多好看，多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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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早就给我准备好了棉花，她想给我做八条被子。因为她听说我婆婆做六条被子还藏着掖着。我们村上姐妹们的结婚被子，都是和婆家提起约定好：婆家做几条？娘家做几条？不管娘家婆家的被子，原材料都在娘家完成深加工，做成成品。结婚那天，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长长一队挑嫁妆的，这是女方的脸面，有粉要搽在脸面上嘛！我们当地，挑嫁妆的俗称歪脖客，歪脖客越多，越有面子，姑娘到了婆家越有底气，二十条被子是正常现象。我大姐结婚的时候就是二十条被子。
因为我嫁得太远，没有办法从娘家出门，因而没有长长的送亲队伍，没有一个歪脖客，我妈心里老不是滋味了。我奶奶哭了好几次，哭我早逝的父亲、她的儿子，哭没人帮我张罗婚礼，哭我在娘家长到二三十岁才嫁人，我奶太会四舍五入了，我才过了二十五，她就说我二三十岁了。但我觉得结婚早晚不重要，有多少被子也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合盖一条被子！
在我的极力坚持下，我妈只给我做了六条被子。即使这六条被子，我也没办法带到郑州，只能暂时寄存在娘家。好长一段时间，我妈看见那一摞被子就发愁，再不拿走就放旧了。
终于逮着一个机会，我姨到郑州拉饲料，帮我把被子带到郑州她的母校——郑州牧专，把被子堆在她老师家的客厅里，拉了一车饲料回家了。老师家客厅不大，被子太占地方，我接了通知，赶紧让当时的小李现在的老李想办法。牧专在东北郊，我家在大西南，完美穿越整个大美郑州，一辆出租车放不下，而且，出租车费用得多少？最终，小李找了一辆皮卡，把被子拉了回来。
被子到了家，我才发现，不是六条，而是八条。原来，二妹看母亲才为我做了六条被子，觉得太少了，把自己的婚被送我一条；我姨帮我送被子，也觉得我的嫁妆有点寒酸，又帮我添了一条。我妈让我姨告诉我，她送的六条被子中，有一条是我干娘做的，就是那条最大最厚的，是干爹亲自背着送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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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八条被子，我马上觉得自己成了富豪。正好小姑子要出嫁，婆婆开始运筹帷幄，给小姑子办嫁妆。头一年刚给儿子娶了媳妇，虽说我没要一分钱彩礼，算是很便宜的媳妇了，但是多少还是要花些钱的，转过年又要嫁闺女，公婆手头紧，愁眉不展。我帮不上大忙，在十来平米的婚房里转了几圈，忽然想起我有被子呀！那就送两条吧！我把曾经藏在小姑子房间的两条棉胎又抱给了婆婆，告诉她老人家，我另外再封个红包，就算是我这个当嫂子随的礼了。
给了小姑子两条被子，我还有十二条被子。我觉得自己仍很富有，两间房的柜子里塞得满满的都是被子，不是富人是什么？
记得那年冬天也挺冷的，我在郑州的出租房里，床上用了三条被子，铺一盖二，除了上学时背到郑州的两条被子，又加盖了一条新被子。家里的婚床上，用去三条新被子。即使这样，我还有八条新被子的富余呢！
随着儿子的出生，家里人多了，床多了，需要的被子也多了，有一次我回家，我妈问我还有几条新被子没动？我说还有很多。我妈不信，她帮我算了一下，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我已经动用了一半以上的新被子。我妈说，就知道你不会过日子，那么多被子可不是让你都用完的。你得留着将来孩子结婚时候用。你至少得给他留两条。
啊？我儿子才两岁，我的被子要存放二十多年？！
我妈说：这是规矩！
为了让我有被子留给儿子，我妈第二年又给我做了两条被子。并且带信给我，让我一定把婚被保存好！
这些年过得动荡不安，搬家次数一把手数不过来，被子也跟着搬来搬去。我把不用的被子放在两间储藏室里。储藏室朝东朝南都有窗户，很干燥，本以为万无一失，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前年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让那两间小平房成了危房，一扇窗直接被风吹掉，屋顶上的遮阳板也被吹翻，屋里进水，柜子泡在了水中。暴雨过后，我在满目疮痍的院子里，找到了已经泡湿的被子。
今年，孩子出去上学，需要带一套被子，家里床上还得有一套。给儿子取被子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的被子库存见底了。按我妈的说法，还必须保留两条，留着儿子结婚用。我想起了我妈当年说的话：你真是不会过日子啊！
马上就要断崖式降温了，我把干娘做的那条最厚最大的被子翻了出来。我把被子在床上展开，橘黄的底色上鲜花朵朵，有牡丹有百合，好一个花开满园春意闹，看着就暖和呀！干娘干爹早已作古，温暖厚爱长留人间！我又想起我妈当年为了给我做婚被，特意种了一亩棉花。我的八条来自故乡的被子，满满包裹的都是故乡亲人的真爱，陪伴我度过了异乡的一个又一个长夜，一个又一冬天。有亲人们的厚爱包围，小女子何惧严寒风霜？！断崖式降温？不怕！
作者简介
张晓辉 ，70后，河南南阳人 ，现定居郑州。主业务农，副业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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