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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房
王尊让
因为会写几个字，几年来在队上给乡党帮忙时混了一个上八仙的职位：收礼。兼职写对联。
我是不适合收礼的。忙不怕，本就是帮忙去的，主要是脑子不灵光，记忆力差，从小数学就不好，对数字天生不敏感。
唯一的优点是坐得住，手下比较快，不耽误事。
礼房通常安排六七个人，两个人一组，一人记账，一人收钱，换着坐席。两人之间要默契，互相配合、监督、提醒。要是各顾各的，绝对要出错。
我一般主笔，收钱的时候少。
收钱，要一遍遍数，还要操心安全，以防丢了。
陕西地面，各地方收礼都不一样，长安有把礼房称为账房，收礼的同时还负责一些支出，最后给主家一个明细表，收了多少，支出多少。同事说了一件事：他队里某家过事，账房老汉年纪大了，最后算账时死活对不上，少了三百块钱。事情过了，人都走完了，老汉还在一遍遍地算。主家说，不算了。老汉面子上过不去，收了几十年账都没错过，咋能短了钱？固执地低着头继续算。老汉的搭档是个急性子，过去合上账本子，给了主家，把老汉往外推。老汉回头说，我明给你拿三百块钱补上。主家当然不能要，连声说不用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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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收礼收到了假钱，用自己的钱垫上，吃了哑巴亏。
同事说，他队上收礼简单得很，只管记账，收到的钱装到包里，事毕，不算账不数钱，就是这一堆，交给主家，主家慢慢算去。一般主家也懒得算，把钱一数就好了。
现在还流行一种收礼。主家准备好信封，随礼的人把钱装进信封里，写上名字，礼房用订书机把信封口一封，扔进箱子里。有的登记一下人名，有的不登记。随礼时用手机扫码的也越来越多。
我们这一块收礼的只管收，不管支出，并且，始终坚持一个传统，钱账两清。过去还要把随礼的清单用大纸公布出来，贴在墙上，让大家查阅，以防出错。后来，有人建议，不要公布，随礼多少，主家知道就行，没必要让大家都看，品头论足的。这对我们礼房来说，又省了一道工序。
常在河边走，焉能不湿鞋。
这些年也出现过几次钱账对不上的情况。账，算来算去没问题，钱，数来数去也没问题，不知道问题出在账上还是钱上？是写了账没收钱？还是收了钱忘记了写账，或者写账的时候写错了？好在，乡党们都很给面子，从来没埋怨过，没摆过脸色，总是客气地说，没事，没事。
每当这时候，就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伙计过来笑着砸挂几句，金句频出。
收礼的，来得早，走得晚，岗位上不能离人。下午，礼房闲，帮忙的乡党，有打牌的、下棋的、谝闲传的。晚饭前，客来了，乡党也都来了，随礼的，常常拥疙瘩。收礼的，有尿都得憋着。越忙越不能慌。一个一个清。通常是先收钱，后写礼簿单。这叫经验。
经历过最糟糕的一次收礼。由于主家地方小，收礼的桌子不远处，立着一对音响。为了烘托气氛，音响不间歇地响，说话根本听不清楚，屡次抗议无效，只好一遍遍问随礼人的名字。说的嫌累，听的着急。人家心里还想：咋弄了一个聋子收礼。
我村随礼一般都是50元或者100元。关系特别好的，或亲戚朋友，随多少？不固定。
陕西的山里人，很重视亲戚关系，礼行得重。在我们看来，已经关系很远的老亲，没必要拉扯了，人家还照常走动。越是发达富裕的地方，人情越淡薄。
20世纪80年代末，我结婚的时候，乡党礼基本上是一块两块，还有五毛的。关系好的，一般不给钱，买礼品，那些年流行玻璃茶具、相册、塑料花、明星挂历等。
大约十年前，不管红事白事，随礼都变成了物。白事是10钱左右的白帐，红事是10元左右的被面子，或者床单、被套、电褥子、毛巾被一类。院里拉上一根绳子，贴上条子，写上名字，把礼整整齐齐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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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过世的时候，收到的白帐有一尺厚，母亲用绳子捆起来，现在还放在她的柜子里，不知道咋用。
后来，礼越来越重，乡党礼改成了现金。钱数10块20块地慢慢往上涨。
收实物的时候，不管是礼簿子还是写各种条子，收礼玩的是毛笔字。现在统一变成了现金，简单多了，用毛笔的时候很少，都用中性笔或者马克笔。
这几年礼金更大了，普通人家几乎都能收到三四万。礼房操的心也更大，更忙。据说有的直接把银行人员请到现场，拿着验钞机。不过，这种大场面，我没碰到过。
我的收礼生涯中，收得最多的一家，不到十万。
我们这一块，红事收礼简单。复杂的是白事。主要亲戚来，不但随现金，还有实物。礼分全祭和半祭：64个馍外加一箱酒，叫全祭。主人家收一半，给客人回一半。32个馍加一箱酒，也算全祭，只给客人回8个或者10个蛋蛋馍加几瓶酒。如果只拿32个馍，没有酒，算半祭。礼最重的是女儿家，通常要行三样。一是现金。二是全套纸扎（神堂子、金山银山、摇钱树、九莲灯、楼房、汽车、沙发、电视……现实中有的，纸扎店都能做出来）。三是抬食盒，这是最麻烦的，一般是五副至七副，包括香蜡、烟酒、三生祭（三吊子肋条肉，每吊约五斤到七斤）、十碗献饭、64个花花馍、干果水果。
来客礼物重，主人家要在来客的路上摆上祭桌迎礼。客人来了，守候的执事放炮通知，主人家抬上亭子，乐队吹吹打打，后面孝子跟着，前往迎接。有的不摆祭桌，客人从哪个方向来，主家去哪个方向接。把礼物放在三轮车上，绕村转一圈，让乡党欣赏。要是客多，迎礼要花一下午，把孝子和乐队就跑失塌咧。
白事礼房还有一个头疼的任务，摆礼。
所谓摆礼，是把客人拿来的礼，摆在祭桌前，客人磕头点香祭拜。礼房的人摆礼时，需把亲戚排出一个顺序，这时就需要主人在旁边介绍，依次是老老外家、老外家、小外家、姑家姨家，女儿家最后。如果有几个姑几个姨，同样要排顺序。摆一家礼，唱一折戏，主家客人都得守着，谁家礼摆了，谁才可以走，常常摆到后半夜。现在，好多繁文缛节省掉了。晚饭吃完，客人都走。摆礼仅走个形式，念一个礼单。
过去过事，全靠乡党帮忙，一家过事，全队跟着忙，所需的东西凭的就是一个借，安排谁干啥，谁借啥，谁借的谁还。如今过事简单。搭棚、灶房、服务队、锅碗瓢盆桌椅都包出去了，忙的也就剩下礼房。
作者简介
王尊让，西安蓝田县人，西安市作协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相信没有虚伪的文字，只有虚伪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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