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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人物二题
周春根
徐菊生
1987年，我虚岁十六。下半年，在顾庄北季中学读初三。
新学期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宣布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本学期打破男女生分开坐的惯例，男女生同桌，座位重新排。第二件事：班上新来了一位女同学，名字叫徐菊生。
新座位排好后，这位新来的女同学坐在了我旁边。我在左，她在右。
徐菊生好漂亮！圆圆的脸、短短的头发，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她的美丽。我偷偷瞄了她一眼，脸就红了。
徐菊生太漂亮了，漂亮得我不敢和她说话。几十天过去了，我都没有敢和她说一句话。我们的课桌中间，像有一条无形的线。我的右手臂，她的左手臂，各自距离那条线五厘米以上。
这样就到了9月23日。那一天，我们遇上了难得一见的日环食。
早在几天前，老师就告诉我们，日环食又叫金边日食。因为超过99%的太阳面积被月亮遮住了，太阳只露出很细的一圈金边。老师让大家找来碎玻璃，在上面涂上墨汁，到时对着太阳看。先是初亏，然后是偏食、环食……
9月23日，原本是个大晴天，上午十点左右，天色果然开始暗下来。我们坐在教室里，明显感觉气温骤降。教室里的光线愈发暗了，似乎夜幕降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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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日环食进入到“食甚”阶段，我们陆续回到教室。老师之前已准备了一些蜡烛。我取了一支，回到座位后，点燃，蜡烛头朝下，在课桌“边境线”偏右的地方滴了两滴烛油，将蜡烛稳稳地粘在课桌上。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徐菊生把我刚固定好的蜡烛取了下来，烛头朝下，在课桌正中间的位置滴了两滴蜡烛油，将它重新固定好。然后，她把课本往我这边移了移，身体也朝我这边微微侧了过来。
我呼吸有点急促。蜡烛火苗如精灵般摇曳。昏暗的教室里，不知其他同学有没有注意到，我也把课本朝蜡烛的方向移了移，身子向徐菊生那边侧了一点点。有一个瞬间，我们俩的手臂触碰了一下，即刻又触电般分开。
日食结束得太快了。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说一句话。
一个学期过去了，我们还是没有说过一句话。过完寒假，徐菊生没有再来上学。
到现在我都记得，日环食那天夜里，我做的一个梦。我梦见自己把天空中的金戒指摘了下来，放在了徐菊生的手心里。徐菊生对着我微微一笑，红红的脸颊上露出两个迷人的小酒窝。
六县长
我们村里，六县长很有名。有人认不得村支书，没有人认不得六县长。六县长本名六扣子，一个八十几岁的老太太，学没上过一天，干部没做过一回，斗大的字识不到一筐，却得了个县长的“名头”。
六县长年轻的时候，会接生。那时，农村里生孩子几乎没有去医院的。孕妇临产，就去喊六县长。据说她胆大心细技术过关，接生无数从没有失手过。有她在，孕妇就有安全感。有一年插秧时节，村里一个大肚子跟着大家拔秧，兴许是蹲着用力的缘故，突然就腹痛起来，勉强起身走到河边装秧把子的水泥船上躺下，羊水就破了，胎儿的头都露了出来。孕妇惊恐万分连呼救命。不远处也在拔秧的六县长听到喊声，一边飞奔上船，一边把衣服脱下来垫在孕妇身下。最终有惊无险，母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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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70后，也是六县长接生的。每次看见我，她就很夸张地说：“你妈身体不好，是个病秧子！你生下来时像只小猫！要不是我，你个细麻腿子活不下来！”
六县长干农活做针线，样样拿手。替人接生，纯属义务帮忙，不收费的。只要孩子满月时，请她喝酒。六县长抽烟打牌、喝酒吃肉，样样来事。哪家喊她吃饭，也不说客套话，就和喊她帮忙一样，随喊随到。她抽烟时跷着二郎腿，吞云吐雾，确实很有“县长”派头。喝起酒来更爽气，主人敬她一杯，她丝毫不见扭捏，起身举杯自带音效，“滋溜”一声一杯酒就下去了，喝完还把杯底亮给你看。
六县长喜欢热闹，爱听戏。每年农闲时期，清明前后，村里都会有唱戏的来。不管哪里来的戏班子，船到码头，不用说，直奔六县长家。那些天，她家就是村里的招待所。六县长主动帮忙做饭做菜，烧水铺床，忙得团团转，成天乐呵呵地。唱戏的人个个喜欢她，几天下来，六县长就成了演员的干妈。临走前，难舍难分，眼泪汪汪，说“明年还来。”
哪家孩子受了惊吓，要喊六县长帮忙“叫魂”，哪家孩子受了风寒，高烧不退说胡话，要喊六县长来“站水碗”，帮忙看看是哪个亡人惯孩子惹的祸。也是神奇，但凡经过目不识丁的六县长一番神操作，孩子睡一觉第二天自然就好了，灵验得很。
村里谁家红白喜事，少不了六县长。为什么呢？那些个祖辈传下来的风俗、规矩，没有人比她懂得多。访亲、定亲，娶媳妇嫁女儿，应当什么礼数，怎样才能面面俱到不跌份，只有问过六县长，才能安心。这些话，都是提前到她家里悄悄问，保准事无巨细给你交代得一清二楚。等到了喜事正日子，六县长并不出场，用她的话说：老太婆了，邋里邋遢地，不去丢人现眼！
村里老人过世，也要请六县长。六县长是处理后事的权威，她怎么说，丧家就怎么做。连续几天，六县长忙里忙外，一刻不得闲，俨然就是家里的长辈，主心骨。按辈分，我得喊她姨奶奶，我的母亲去世时，都是她帮忙照应。处理好后事那天，按照风俗习惯，我给她一个小“红包”，六县长怎么也不肯收，说到最后，硬是拆开红包，只肯收了六块钱。
我说，你这么做，不作兴啊！六县长眼睛一瞪：“什么不作兴？乖乖肉哎，我说作兴就是作兴！”
平日里，六县长还是调解员。邻里之间，有个小矛盾不愉快，只要六县长驾到，三言两语，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烟消云散。她就是有这个气场，没有人敢不服气。可能这也是男女老少都喊她六县长的原因吧！
每次我回老家，都会去六县长家坐一坐，听她说些家长里短。有时，我递上一支烟，问她：“姨奶奶，当了这么多年的县长，什么时候升啊？”姨奶奶总会哈哈大笑：“细麻腿子，又拿我开心！”
作者简介
周春根，男，1972年生。兴化市戴南镇人，在外打工，喜爱文学。分享点滴心情，与君共赏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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