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公众号所载文章
不论长短，一经选用
统一支付每篇200元稿酬
除在本号刊登，还将结集成书
由知名出版社正式出版
届时再奉稿酬
我的大学
薛永忠
一
当我1987年底在劳动局人潮汹涌的大院人挤人排队找工作时，不由得想起年初寒假前一天的那个早晨。
1987年是我的高考年。元旦之后的期末考试，排名10名左右。寒假前一天的上学路上，晨曦薄雾中，石破天惊拦下了心仪的女生。在那个男女生不说话的年代，这一拦已经耗尽了我的所有勇气，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心照不宣地相约：在即将到来的高考比一比，看看谁能考第一。
然后的日子朦胧而美好，众目睽睽一片诧异声中，两人成双成对地下晚自习，学习也渐入佳境，憧憬着几个月以后考第一，然后上同一所大学。
高中学习对于我来说似乎没那么紧张，稀奇古怪的爱好，集邮集古钱币、金庸王朔梁羽生、读者知音故事会，一样没落下；还痴迷地学上了吉他，左手指尖磨出了厚茧；和隔壁班的同学合办了小报《牛虻》，针砭时弊、讽刺学校、挖苦老师，妥妥的一枚时代愤青。
当时的我毫不怀疑，自己有充足的后劲来冲刺第一。小升初冲了一下，进了省泰中初中；中考冲了一下，高出重点线好几十分。爸妈一直笑骂我平时不认真、考试抱佛脚，我就用深圳特区的格言回答他们：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第一次在西坝口邮电门市部看到这句话时，头脑里就像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从小学习偷懒时的所有借口和图谋，就是“最后再冲、省时省力！”不知是因为青春荷尔蒙的缘故，还是时代的味道，感到整个世界都洋溢着乐观向上的氛围。
然而，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春节后开学不久摔断腿了，不得不手术。出院的时候，离高考还有三个月。
腿上打了钢钉不能动，但自学也不错，每天都有同学把当天的学习笔记带给我。唯一的忐忑是没参加密集的考试，“盲学”不知道效果怎么样，直到毕业考试，舅舅把我背进了三楼考场。最后成绩出来了，居然是我整个中学时代最好的一次，离“考第一”仅一步之遥。
毕业考之后很快就是高考。记得结束那天，下了一场太阳雨，炎热、明媚而欢快。放榜了，没毕业考运气好，但也是一本。在那个好些中学高考经常“剃光头”的年代，也就笑着原谅自己了，向前看、无所谓，前程远大着哩。
从7月底到8月底，一批又一批同学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脾气暴躁的老爸在外面到处找人、到处打听也到处发火，我也从开心到郁闷、从期待到焦虑。直到9月还是没有，国庆期间老爸用自行车驮着还拄着拐杖的我，找到一位在省教育报工作的老乡，才得知：今年录取全部结束了。
此后的信息很多、很烦、很混乱：上面在讨论、马上发通知？今年成绩保留、明年再录取？被别人某某某冒名顶替了？各种各样、不一而足。失落和沮丧之外，是对自己命运丝毫不能掌握的深深的无力感。
那一年我们班考得特别好，几乎所有人都上了大学。同学们陆陆续续欢天喜地走向天南地北，我只能拄着拐杖仰头看天上行色匆匆翻涌的云，不知道自己会向何处、该向何方。87年道琼斯指数崩溃，电视上看到竟冒出一丝恶毒的快感，然后汗颜而警觉自己的暗黑，心里告诫自己：和人相处要警惕倒霉蛋。这，居然成了我得到的第一个人生收获。
怎么办？没人可以商量。同学朋友都出去上学了，我也第一次看到了爸妈大人们的无力。
我选择了参加工作。高考落榜生参加工作，当时是按高考成绩的语数两门总分排名选岗，我数学一门108分超过很多人的总分，当然第一个。迈着刚刚摆脱拐杖的双腿，选择了供销公司，岗位：供销员。
因为，我想快快离开这个窒息的环境，我要出去，我要飞翔。
扬子江药业集团厂区全景图
二
工作那年，恰逢全员劳动制度改革。开始在商校集中培训三个月，班上遇到了一些小学时候的“学渣”同学，无比亲切，还有一点新奇。也结交了一些新朋友，原本灰暗的心情也逐渐明朗起来。第一次拿工资，我卖掉了积攒多年的邮票，给辛苦的老妈买了家里的第一台洗衣机，这也仿佛是我的“独立宣言”，宣告长大了、独立了。
1988年的夏天好像来得特别早，五一那天特别热，和一个同学来到东城河下了水，那是我第一次从小时候玩耍的稻河走进大河，特别的爽快，回家途中路过照相馆，特意进去拍了一张大头照：顶着一坨乱糟糟的长发，瞪着眼咬着牙，似乎在记录自己的复活和新生。从那天起，每天到东城河打卡，直到迎新元旦，报名参加了在体育场举办的“全市迎新冬泳表演赛”，毫不意外拿了个倒数第一，奖品是一本挂历。我还是喜滋滋地把它挂在床头，好像是一枚骄傲的勋章。床下，是扔掉的旧拐杖。
培训结束正式上班那天，仰望摩天大楼般看着公司的五层大楼，憧憬天南海北跑供销，见识各种各样精彩的人和事，暗暗给自己立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目标：奋斗五年，做到这里的经理。
当时正值价格接轨时期，“十亿人民九亿商”，供销公司物资公司炙手可热，线材、圆钢、铝锭、锌镍铜，各种物资一天一个价。不断地有人发财了、有人“进去了”，每天都上演着多彩纷呈的人间故事。但对于刚工作的新人而言，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和刘若英《给十五岁的自己》里唱的一样，“不确定自己的形状，动不动就和世界碰撞。”正式定岗，我被安排到综合科，先去看仓库。第一次工作安排，是和几个培训生一起，去西郊的石化厂拉煤气罐。回来时站在堆满煤气罐的颠簸呼啸的卡车上，寒风凛冽，吹得头发和心情一样凌乱。
仿佛猝不及防从云端摔到地面，懵懂、迷茫、不知所措，那些日子经常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游荡，只为捋一捋凌乱的思绪。想得最多的一个问题居然是：人是什么、活着为什么？但很快，不需要思考这些终极问题了，因为生活的压力来了，先活下去再说。
仓库在城西的江洲路边上，小小仓库，居然也上演着办公室政治。我学会了抽烟，每天在烟雾缭绕中反复想：怎么离开这里？怎么去做业务，然后当经理？
苍蝇撞到玻璃上，有光明、没前途。这样苦苦思索了一两个月，有个比我大两三岁的朋友聊到他正在参加自学考试，很难，但是很硬，国际上都承认。他已经过了两门课程，考过十门就拿大专。正在苦苦挣扎寻找出路的我好像突然间看到了光：不管其他，自学考试，先拿个文凭再说！
从报名到考试还有一个多月时间，我一下子报考了最多的5门，屏蔽了所有活动，一心一意备考。这个时候，我上一年在病床上自学的功夫派上了用场。朋友说考这个很难，能过一门就是成功。最后到教育局拿成绩单，居然5门全过！高考关上了一扇门，但自学考试给我打开了一扇比门还大的窗。
自学的过程开始有点枯燥难耐。在学校的时候朋友很多，和学霸学渣都能打成一片。自学考试仿佛是“一个人的修行”，当时唯一的休闲，就是学到精疲力尽时，穿过一条小巷、再过一条马路，到对面的肉联厂电影院，花两毛钱买上一张电影票，瘫坐在第一排中座，抽烟、嗑瓜子或者打个盹，然后元气满满回到家再看书。慢慢地，体会到了“一个人修行”的乐趣，还请人写了一幅“乐此不疲”贴在墙上，习惯和喜欢上了独来独往。一年后，拿到了自学考试大专文凭；又过一年，通过了本科全部课程。记得在南师大完成毕业答辩后，兴冲冲地跑到新街口北的邮电所，给在另一座城市读大三的女同学发了一个电报：明天，河边见。
第二天下午坐火车赶到那座城市，三年前我第一志愿报考的大学，仿佛去赴一个少年儿时的约定，她在河边的凉亭正笑盈盈地等着我。夕阳西下的校园芳草萋萋，那一刻，阳光灿烂、水波温柔。
虽然拿了文凭，但没有一点读过大学的感觉。除了加了两回工资，拿自考奖励请同事们到富春饭店美滋滋吃了两回早茶外，既没享受到大学浪漫生活，也没感觉学到多少真材实料，就是高三之后继续读了个高四高五，如此而已。自学考试二十门教材厚厚一摞，除了《逻辑学》《语言学》留下深刻印象外，其他都是以超级功利的方式过关的。大量的文学阅读没空看，死记硬背著作梗概；考试大纲把郭沫若的《高渐离》错印成《高潮离》，我考试答卷就写成“高潮离”；开考半小时禁入考场，好几场都在场外抱佛脚，开考25分钟后才进场；60分万岁、八九十分反而懊恼：浪费了宝贵的时间和精力。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中学时代划过脑海的两句话，已经成了自己的不二信条。毕业论文写的鲁迅研究，三天就交差了：一天半读了大量研究文章，一天半把人家的观点揉碎了再写出来，无师自通的“洗稿”；本科考完之后可以拿学位，打听了一下觉得没意义，就毫不怜惜地舍弃了。文凭只是一个最小的开端，我的目标有点宏大，也很明确：不但要当经理，而且要做企业家，像春兰老总那样。
扬子江药业集团凯旋门
三
考完大专前后，我被借用到公司的主管局，帮做统计年报。科长是一位敬业严谨又和善的女同志，和供销公司那帮跑江湖的野蛮同事似乎是两个世界的人。见惯了低端竞争的不堪和底层生存的残酷，这里的氛围让我感受到久违的亲切。虽然手工统计是比文字工作还糟心的苦差事，但我极其认真忙了三个月。年报结束过了一段时间，科长突然来找我，问了一个问题：你会不会电脑？
我隐隐感到前方有个机会，虽然从没摸过电脑，但我还是硬着头皮果断回答：会！然后第一时间跑到新华书店，买了一大摞电脑书。原来，某大机关正物色一个会电脑懂文字的年轻人，科长推荐了我。当我在一群供销员同事中不动声色等着调动的时候，局里面打来电话：办手续、调局办公室。后来才知道，商调函到局里盖章的时候，局长说了一句：给人家做啥，到局里来！
当时的机械冶金工业局是全市最大的工业主管局，下辖春兰、林海等30多家企业和包括我原单位在内的3家物资供销公司。改革春风吹满地，春兰正呈蒸蒸日上、一飞冲天之势。全国机械系统组织开展“质量品种效益年”，全省机械系统轰轰烈烈开展“学春兰、学小天鹅”活动，作为主管局唯一的小秘书，成天跑企业、写材料，成年累月5+2、白加黑，几乎每天都在近距离聆听这些企业大咖的对话，一次又一次地受到观念的激荡和思维的冲击。记得有一次在春兰总部开全系统的书记厂长会，气氛宽松而热烈，年轻的陶建幸总经理豪情满怀地畅想下一步的产业布局，感慨“中国市场到处都是机会！”三十岁左右就当上林海一把手的局长激情鼓动：“到处是黄金，看谁眼睛尖！”
工作第一天立下“当经理”的宏愿，和中学时代“考第一”的想法差不多，单纯的争强好胜，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干、能干什么。在主管局每天接触的，都是“大神”一般的厂长经理和他们的精彩故事，这时候才基本想清楚了：做企业家，做成春兰那样。就像《读者文摘》扉页上的《我是企业家》写的那样，“我要做有意义的冒险，我要梦想、我要创造……我的天性是挺胸直立，骄傲而无所畏惧”。而且在主管局工作，这个梦想是可能的，并非天方夜谭。
当时很多厂长经理都是从主管局中层岗位派出去的，陶总就是从局技术科长到春兰厂长的，很多企业的一把手也是原来朝夕相处的同事科长。“当科长”就成了我当时全部目标的最紧要一步，和对付自学考试的态度相比，投入了多得多的时间和精力。记得有一年，整整一年，没逛过一次街、没休息过一天，疲惫不堪但乐在其中，打了鸡血一般永远激情燃烧。
但是，“当科长”着实不容易，虽然那就是个“股级干部”，但局里好多老同志干到退休还是个办事员。知道自己暂时没资格，一有机会就怂恿几个走得近的科长：下去当厂长、我跟着你走！记得有一次实在按捺不住了，休息天下午跑到领导家提意见，然后领导笑着劝慰了半天，又留我吃晚饭聊到半夜，两个人喝光了他家整整一箱16罐啤酒，他又把醉醺醺骂咧咧的我一直送到家门口。后来看贾樟柯访谈，很多人把他说成“贾科长”，想到自己的当年梦想，不禁莞尔，感慨曾经的年少轻狂，感恩那些宽厚温暖的可敬师长。
1992年“南方谈话”之后，改革开放大潮奔涌，最热门的话题，就是中国恢复GATT（关贸总协定）地位在即。局里新成立了外经科，正物色人才。我灵机一动：学外语学外经，当科长的机会来了！首先订阅了英文版的《中国日报》，虽然看得很吃劲，但每天还是煞有介事硬着头皮读，然后把一些不算新闻的新闻讲给同事尤其是领导。接着，又紧锣密鼓报名参加了省外向型经济培训班；夏天，从报纸上看到一则南京大学商学院的招生启事：国际贸易专业研究生课程进修班学员，修完课程可申请硕士学位。软磨硬泡，领导同意了，我报考了，也考上了。
当时研究生还相当稀缺，考这个其实也不怎么难，我的目的也很功利。开学走进南大校园的时候，是愉快而充满期待的。对于这里我并不陌生，几个死党好友在这里读书，我隔三差五出差南京必到南大。但作为学生进入南大，不但开心，而且有点得意洋洋。当时单位上财力豪横，对我也特别关心，上学基本等于出差待遇。不但可以学习，还可以天天住南苑宾馆、吃南芳园餐厅，周末在学生舞厅转两圈，几乎就是几年前的人生美梦。这样的美好生活享受了差不多一个月，商学院老师突然来商量：国贸班人数不多，办下去要亏本，能不能并到MBA班去？
好多人同意了，但这给我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因为我的目的性很强，甚至唯一。谈判许久，也许是为了解决“钉子户”问题，商学院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案：你可以考国贸专业正式的研究生，而且今年面向社会招考，本科毕业三年的参加单独考试，只要过了笔试，复试好商量！当时单位领导也不断打来电话，希望我尽可能回来帮忙写文章，暗示文章写好了，一样可以当科长！
思忖再三，我决定全力以赴、放手一搏。考上了，就享受一下错失的大学美好生活；考不上，回去继续努力当科长，也不错，一样有点带劲。
当时离考试还有两三个月时间，考上谈何容易！自学考试学的是中文，外经仅参加过三个月的业余培训，只知道一些皮毛而已。考试有5门，专业课厚厚4本教材一本没学过，更要命的是要考高等数学，中文自考没数学，离上一次摸数学已经差不多过了整整6年！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也想挑战一下自己的极限，更重要的是不给自己留遗憾。接下来的两个月，基本是在南大校门东侧的自习室度过的，每天靠高热量的面包红肠和一瓶又一瓶的卫岗酸奶续命。没日没夜拼了两个月，对4门专业课越来越着迷，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发现了自己真正的爱好，畅快剔除着快要包浆了的思想垃圾；高等数学初看如天书，但好歹把微积分完美啃下来了。政治和英语，实在没时间复习了，靠老底子听天由命吧。
最后放榜，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好消息是考了313分，超过南京大学国际贸易研究生单独考试录取线，完成了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坏消息是英语49分，国贸最低要求是50分。这时想到自己高考后的境遇，竭尽全力做了一次努力，直到找到校领导。几天后收到答复：这是一条硬杠子，你英语多考1分就好了，专业课很好，确实遗憾，明年再考肯定没问题。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是微笑着的，心无波澜、了无遗憾。如果说两次和大学“实体店”阴差阳错失之交臂有什么不同，这一次我是有选择的，而且是我自己的选择，并且为这个选择认真地努力过。
五十岁生日那天晚饭后，一个人在房间里循环播放《给十五岁的自己》，仿佛是和少年的我对话，内心宁静、充满感恩。感恩一路上给予巨大帮助的同学亲友和师长，当然，也感谢那个“当年不服输的你”。更加感恩和庆幸的，是自己人生的五十年，恰逢中华上下五千年最好的五十年，让每个平凡的普通人都拥有了选择的权利，并且越努力，你的选择会越多、越精彩。而这些无数个毫不起眼的微小选择的涓涓细流，汇聚而成的，就是时代前进的奔涌大潮。
作者简介
薛永忠，男，1969年出生，高港政协主席。
投稿须知
①
本号主要刊发第一人称叙事散文
不发诗歌、小说
②
投稿微信：15312385068
投稿邮箱：yzjwcbjb@qq.com
③
请使用word文档
文件名格式：（姓名)题目
④
投稿请实名，并附个人简介
生活照、银行卡及开户行
⑤
本号对来稿没有字数限制
用稿一般不超2500字
如果不愿编辑删改您的文章
请在文末说明
⑥
本号不追求原创首发
不反对一稿多投
已被报刊采用的文章
只要符合本号用稿标准
仍可投给本号
如已在其他公众号使用
请主动联系对方
开具白名单
扬子江文萃
扫描二维码
关注我
请分享此文
点
每月将有十名热心读者
获邀参加扬子江健康行
同时赠送
价值1000元
祥泰大礼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