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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别怕
陈丽
我意识到妈妈老了也就这一两年的事。
妈妈今年七十八岁，老年人的生理特征日益显现：严重的骨质疏松让她受了几次骨折之苦。因为腰椎不好，膝盖骨又有伤，走起路来已不是很利索。曾经精明的脑袋也时不时犯糊涂。有次我已经把她送到楼下，不料，我走后，她竟然搞不清方向，七绕八绕又转到小区门房，还是保安打电话让我爸去接回的。
我一直有意无意地忽略妈妈在慢慢变老，是因为这几十年来，妈妈一直不肯对我放手。
俗话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明明可以不问，她却是每天都要到我家报到，看看床铺有没有整理，换下的衣服有没有及时清洗。哪天捡到活儿了，她就是捡到宝了。我站在她的角度，倒是常常想起那句“生个姑娘六十年不太平”的古话。
“今天晚上你们肯定睡得特别香！”一听我妈说这话，我就知道她又帮我晒被子了。“抢了个大太阳哎！”电话里，妈妈掩藏不住的得意。是的，钻进被窝里时，似乎每一缕棉絮间都被阳光填充，做个深呼吸，带着暖气的香味直达心底。
“妈，我那件有飘带的衬衫你又拿回去洗了吧？说多少次了，我衣服自己洗！总是要穿找不到！”
“你这丫头哦！你再仔细看看，衬衫给你挂在西装里面，裙子挂在风衣里面，我都给你配得好好的呢！”
一翻，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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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季的，在你房间柜子里，换季的，在衣帽间里。你那衣橱里春夏不分啊！”妈妈是知道的，这个丫头在外装得很能，家务活儿可是一点不来事。
每次回娘家，我都是躺在沙发上扒手机，她一会儿跑过来问，吃苹果么？我来削。一会儿又来问有没有饿呢，家里有敬菩萨的糕饼先垫垫。再一会儿又来问是不是口干，要不要喝瓶牛奶。我有时会接过她递过来的小食，有时会不耐烦地说，不要一直问，我需要什么会自己动手。
我好像一直还是那个没有长大的无赖辣巴儿。而她，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妈妈；那个在村上引领时尚潮流的妈妈；那个培养了三个大学生赢得一众乡邻敬佩的妈妈；那个能独自辗转镇江、南京、上海看望孩子的妈妈。
“人家都说我像五六十岁的人。有人还问我是不是退休教师，说我一看就像文化人！”每次去小区广场玩，只要听到一句表扬，她都得回来乐呵半天。
妈妈自己也没觉着她已经是个老人呢！
然而，神经大条的我还是看到了妈妈一点一点的变化。
妈妈似乎“胆小”了。她每次打电话都是响一两声就挂，问她咋回事，她说，“我怕你在开会。”“我怕你在开车。”“我怕——”。我说，下次不要这样，我不方便自然不接。但即便如此，只要我电话里说在上班，或是开车，她总是急急地挂掉，“等你到家再说吧！”
妈妈有点“卑微”了。有时，她让我帮亲戚邻里一点小忙，开口总是怯生生的，“你不要嫌我多事啊，你看看能不能办，不能办也不为难你。我没有答应人家，只是问问——”“乡里乡亲的，不要拿腔做派的，能帮人点忙，提供点方便，人家会念着的！”当初那个说我忘本把我数落半天的妈妈呢？
妈妈喜欢“炫耀”了。偶尔带她出去走走，“都给我录下来发到我微信上啊！回去我要给社区里的那些大爷大妈看！”“整天在我面前吹嘘去了哪哪哪，我也要让他们看看。”每次有亲戚一起的活动，她更是拿着手机眉飞色舞，“看，这是佤孙子，这是佤外孙，这个找到工作了，这个考上研究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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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何时起，妈妈失去了家中的绝对话语权。曾经，她是我们家的首席规划师。我们上学就业找对象为人处事，莫不要经过她的“指点”。现在，我们各有各的主张，向她请示征求意见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每次讨论一个事情，我们的话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高，气焰越来越“嚣张”，妈妈常常半天回不神，只能自顾自地念叨当年为我们吃了多少苦，一遍遍回忆在我们家庭发展史上她做出的英明决策。“唉，现在不中了，跟不上形势了！”每次说到最后，她都是这样一句作结，语气里有深深的落寞。
妈妈四十八岁那年，我大学刚毕业，她带我进城找工作。下了城乡公交，在车站等客的人力车夫围着她：“奶奶，去哪呢？我送送！”妈妈一甩手：“叫我奶奶？什么眼神？”妈妈牵着我的手，跑了三里多路到人社局报名、填表，跟周围的人了解就业行情。“老大老二都进城工作了，等我最小的孩子进了城，我的任务就圆满完成啦！”那时的妈妈，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啊！
“我今天坐你爸电瓶车后面，从反光镜里看到我的模样，越看越像你外婆，我心里那个急啊，赶紧扭头躲在你爸背后。”
尽管外婆是一百岁才走的，尽管那天妈妈是笑着对我这样说的，我还是听出了妈妈话语里的恐慌。
我看着妈妈满鬓的白发，细密的皱纹，略略佝偻的背，真的呀，妈妈确实老了。我没有注意到妈妈变成了一个老小孩。她坚强又软弱，竭尽全力却又时常无助无力，她对这世界似乎很熟悉却又感到很陌生。我忘了妈妈现在也像我们小时候一样需要抱抱哄哄，给一根奶棒或是一朵小红花。
妈妈老了。而我，好像才开始长大。
哦，妈妈！从今年起，不，从现在起，我要学会做一个耐心又贴心的姑娘，认真听你回忆辉煌岁月，也告诉你我的喜乐烦忧，陪你看这花花世界，让你有足够吹牛的资本！
哦，妈妈，有我，别怕！
作者简介
陈丽，就职于泰兴市委统战部。一个简单乐活的人，努力在尘俗烟火里，寻找温柔的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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