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埋下的危机



魏孝文帝的接班人叫元恪,母亲叫高照容,汉人。关于元恪的出生有一段神话传说,说是高照容小时候连续多日梦见被太阳追逐,鲜明而炙热,躲到暗处,阳光依旧照射不止。于是,这个小女孩就将梦境告诉了父亲。当时高家祖上避战乱逃到高句丽。父亲就找人解梦。得到的答案是这女孩子尊贵不可言,太阳是帝王的象征。光芒照在身上,今后必大富大贵。孝文帝太和初年,高家举家西归,到达平城。刚好,当时文明冯太后在为孝文帝选妃,由于高照容德色婉艳,13岁时进入后宫,被封为贵人。后来生下孝文帝的次子元恪。
宣武帝元恪在位的那些年,扩建洛阳城,拒绝鲜卑遗老重返平城的请求,坚持走汉化之路。继位之初在南齐末帝萧宝卷的昏暴统治下,北魏对南齐发动了系列战争,得到了汉中、巴蜀之地,且北击柔然,稳定中原局势。疆域扩大,国运盛极。之后有数年时间的局部战争,有与南梁的、有平内乱的、有针对柔然的。因为北魏宣武帝元恪与南梁武帝萧衍都是虔诚的佛弟子,似乎南北朝在之后达成某种默契,有了一段和平时光。

当一个王朝进入盛世就会埋下危机,盛世最大的问题是官员的腐败、专权与不作为。贫富差距又加剧了阶层的划分与对立。死灰复燃的官宦门阀制度再次左右着南北朝的走向。
说几件宣武帝元恪时代的故事,从故事中看看元恪朝的政局。
故事一:北魏迁都洛阳后,重点开始了对洛阳的建设,按广阳王元嘉的建议,动用民夫五万人,在洛阳城内兴建323个正方形的坊,也就是居民小区,坊四周砌墙,四面开门,防火防盗,坊与坊之间形成街巷,“街坊”成为当时最基层的居民组织。由于权力中心的南移,造成北方边锤开始凋零荒芜,百姓困苦。为此事,宣武帝元恪专门安排尚书左仆射源怀巡视,得到的答案是,北方六镇及恒州、燕州、朔州,事少官多,镇将贪脏成势。建议裁官五分之二,赈济百姓,考核官员,源怀的建议得到采纳,边镇开始大裁员。
故事二:元恪朝有一个散骑常侍叫赵修,原本出身寒微,家境贫贱,曾是太子宫的小官,元恪登基后重用自己身边人,得到宠信,为赵修建府邸,规模超过元氏的亲王。赵修一夜之间高官厚䘵,不懂得低调为人,马上变了个人,属小人得志那类,只要巴结他的人,就可以升官进爵,得意之时,竟然敢凌辱王公贵族。刚好赵修的父亲去世,百官拥挤的来凭吊。赵修收足了份子钱,之后,请假回乡葬父,在途中奸淫民女,胡作非为。因为他得罪的人太多,所以乘他在外,一个坑被他得罪过的众官员们挖好,回朝后就被踢进去,被发配敦煌充军。一出洛阳城就被人整死了。这位赵修根本不明白,官场的友谊瞬息万变,得势之时,一群人围着捧着,失势之时,曾经的追随者恨不得置他于死地,亲自下手以脱开关系。

故事三:司徒北海王元详,骄傲奢侈,喜爱声色犬马,贪婪无底线,强取豪夺,从上到下无不痛恨,因为是宣武帝元恪的叔父辈,所以元恪对这些叔叔们尊敬有加,参与军国大事。所有奏章,元恪无不认同。宣武帝元恪亲政后,派羽林虎贲侍卫传见各位叔父,以往程序是皇帝召见,亲王自行乘牛车前往。此次戒备森严,元详的母亲高太妃,非常恐惧,以为大祸临头,乘着小车,尾随大车之后,一边追,一边哭。后来平安归来,高太妃对元详说:从今以后再不盼什么荣华富贵,只要我们母子平安,我愿跟着你扫街为生。等元详再握权柄,高太妃忘了这段故事,反而帮元详贪污暴虐。结果,元详终被处死。
整死元详的是元恪的大舅高肇,此人出生于高句丽,在洛阳没有势力,外甥当了皇帝,受到宠信后,掌握大权,广结党羽,凡是依附他的人,可越级提升,不向他低头的,加以陷害。且对所有亲王恨之入骨,元详成为第一个打击目标。元详死于软禁之地。元详贪污荒淫,国人皆知,但死后,并没有定罪,只是埋了了事。对高肇来说,政敌死了就好,有没有罪名已不重要了。之后,在元恪的同意下,高肇派出虎贲武士,守住各亲王家宅,这几乎就是软禁了各亲王。

故事四:公元504年,北魏大旱,尚书邢峦,奏称粮食养育百姓,安定国家,黄金壁玉没有用处,只能败坏品德。国库中黄金壁玉,多的堆积,可是从王朝中心到州郡开支却不足。而此时柔然人南下攻击北魏北部重要军镇沃野镇(内蒙托克托县北)、怀朔镇(内蒙固阳)。元恪命车骑大将军源怀出巡,授权负责前线一切事务,随时调兵。源怀到达边镇,柔然撤了。之后,源怀写了封调研报告认为:中国对付蛮族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新建戍堡。并建议,应比照原来已有的军事基地,增加新的重镇,东西守望连为一体,把守要害,鼓励百姓耕田种桑,一旦边防紧急,可以随时动员出征。此时的北魏称柔然为蛮族,以完全中原化防卫思维。但是一些高官的思维并不是一心为国,这之前,平远将军刘思祖,在南北钟离之战时,战功卓著,朝野上下一致认为刘思祖当封侯,但是,右卫将军元晖,就因曾向刘思祖索要二位美丽的婢女,刘思祖没给,就卡着不报。
故事五:北魏皇家太乐令公孙崇主持修定雅乐,之前没有负责人,没人敢负责,也没人屑于负责,公孙崇造乐尺,以12粒黍为一寸,负责祭祀的太常卿刘芳认为,按周制以十粒黍为一寸,皇帝的大舅高肇认为,公孙崇制乐器及度量,跟经典不合,问他什么缘故?公孙崇答,一定要遵照传统方式的话,会发出怪声。这原本是种地问农夫,纺线问织女,调琴问乐师的事,但在漫长的三年时间里,公孙崇碰壁,沮丧、摸索,绝望下,终于在旁人的启发下发现一个绝招,找一个大佬当靠山,就可一帆风顺。于是,公孙崇上奏,请求由皇帝的大舅高肇担任“国乐”的修订总负责。元恪也知道这个大舅除了吃喝淫赌外,根本不懂音乐,依旧任命。朝廷的游戏规则,官大,学问跟着也大,权力就是知识就是智慧,就是至仁至圣。这便是宣武帝时期北魏朝堂的强权法则,无所不能。可以肯定一切、可以否定一切、可以目空一切,却不会有人计算这种强权的保鲜期。
当朝堂上官员一边倒的投向高肇时,只有负责财政的度支尚书元匡,敢跟高肇对抗,自己做了一口棺材,放在家中,打算指控高肇,然后自杀,以死表达抗争,正巧元匡与负责祭祀的太常刘芳因为开支问题发生争吵,高肇借机支持刘芳。元匡上疏揭发高肇的颠倒事非,指鹿为马。高肇的爪牙御史中尉王显,立即构陷弹劾元匡,元匡被判死罪。高肇设计逼反京兆王元愉,冤杀贤良的彭城王元勰。这些事让朝中官员,垂头丧气,街上百姓,哭泣流泪。下层正义的官员对高肇恨之入骨。
高肇的行为,成为自己的掘墓人。

如果说北魏宣武帝当政时期最为动荡的故事则来自于西域之争。
公元506年,柔然汗国可汗郁久闾那盖去世,儿子郁久闾伏图继位,称佗汗可汗(十任),意为“基业”,年号始平,郁久闾伏图派使节前往北魏帝国请求和解。北魏皇帝元恪对使节说:柔然先祖豆代可汗曾是北魏的叛臣。王朝过去对柔然一直大度包容,互派使节,如今柔然汗国衰败已不如当年,而北魏国力则正值高峰,可比肩两汉,只因长江以南,南梁还没有平定。对柔然稍稍放宽,以平等的地位和平共处,但建交不可能。如果柔然能尽到藩属的礼节,诚心归附,北魏帝国也绝不会亏待柔然。
柔然使臣悻悻而去,这之后,柔然汗国可汗郁久闾伏图,再派使节出使北魏献上貂皮大衣,元恪拒绝接受也未派人回访。
在西域,麹嘉被推举当高昌王时,柔然可汗是郁久闾那盖,对于这位可汗,高车还是有所顾忌,他曾多次打败高车人。为了自保,麹嘉上台之初投向柔然。那盖死后伏图继位,柔然开始衰败,所以伏图极力想与北魏搞好关系,才有了两次主动遣使通和。而高车也多次向北魏上贡示好,在西域问题上,北魏王朝上至皇帝下至官员似乎更愿意坐山观虎斗,对于高车与柔然之争,采取了不参与、不支持、不表态的方式,而在嚈哒人的支持下,高车的势力已越过北天山达东天山一带。
当然,日子最难过的是高昌,在高车、柔然、嚈哒三股草原势力此消彼长、变换莫测的现状下无所适从。高昌贵族中内迁派再一次占上风。
高车、柔然争相遣使的背景在于双方一直处于对抗状态, 高车与柔然的目的一致,都想借用北魏的实力打击对手。为争夺西域的霸权而寻求北魏的支持。
处在夹缝中的高昌则无所适从, 随时有被殃及的危险, 故为求自保而寻求内迁。在此情况下, 北魏对待各方的态度及其在西域的政策,对西域政局的演变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于是,麹嘉派出侄子麹孝亮出使洛阳。这次出使的目的与几年前一样,请求举国内迁中原,请求北魏出兵迎护。对于高昌再次请求内迁,洛阳方面极为重视,做了周密的安排。

也就在柔然献貂皮大衣这年,高车王弥俄图率军攻击柔然汗国,跟郁久闾伏图的柔然大军在蒲类海(今巴里坤湖)会战,双方相持日久。高车军队遂向西移动三百余里,靠近了高昌地界,而郁久闾伏图所率的柔然军队则在伊吾山北扎营。刚好,龙骧将军孟威奉命率驻凉州的3000人迎接高昌内迁的队伍到达伊吾。柔然人突然发现北魏的骑兵出现,以为北魏协助高车伐柔然,立刻向草原地带撤离。高车王弥俄突也以为是北魏援助高车的军队到达,立即率军追击柔然军队,大破柔然军。在蒲类海北边,高车军队斩杀郁久闾伏图,割下头颅送给北魏龙骧将军孟威,并派人前往洛阳进贡献焉耆的龙马及金银貂皮等土产。北魏宣武帝元恪很高兴,立刻派使臣回访高车,赏赐乐器、乐工及丝绸作为奖励。高昌的军民并没在约定时间到达,于是,龙骧将军孟威率部队返回凉州。这件事发生在公元508年。
高昌放弃了内迁,原因不过有三:一是柔然的衰败,不对高昌构成威胁;二是高车与高昌达成某种协议,减少税赋;三是得到北魏支持或者承诺,达成一致意见,由高昌维护贸易之路。
柔然可汗郁久闾伏图的儿子郁久闾丑奴继位(十一任),称豆罗伏跋豆伐可汗,“严明”的意思,年号建昌。对于丑奴来说,高车人的杀父之仇一定会报。
在南北朝盛世乱局中,礼制逐渐成为形式,仁义逐渐成为交易,诚信逐渐成为笑谈,道德逐渐成为标签。王朝再也没有节制物欲的精神,为净化人心,信仰的力量变为了佛教,于是南北朝这两位均以“武”为谥号的皇帝萧衍与元恪都开始了醉心于佛经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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