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不见
很多年以后。
吴协还小的时候,总拽着他父亲的一角问妈妈在哪儿时,张起灵都会沉默一会儿,伸手摸摸吴乐乐的头,“你没有妈妈。”
张起灵得到吴邪的死讯是在很多年后了。吴协的名字是吴邪早就起好的,张起灵从实验室里抢了孩子走的时候,吴邪没有拦着,他就在那间房间里看着张起灵走的。
后面张家想给孩子换名字,张起灵犹豫了一阵子,没让。他每个月都会从香港到杭州,带着吴协拜访二老。
他抱着孩子走的时候,吴邪没拦着他,也是他愤怒的理由。他突然发现他自己受不了吴邪将他当兄弟,受不了吴邪算计他,而且是用为了他好的借口。
他知道吴邪并没有那层壳,一切都是装出来的,他感觉自己就像跳梁小丑。他不怕努力白费,但他不知道他怕的是什么。他愤怒于自己的不明白。
某一年,吴二白突然问他,问他想不想再见一见吴邪。
这个时候吴协已经上初中了。在他的概念里,他吴家的母亲抛弃他走了,不想见他。而且他那沉默寡言的父亲,对此讳莫如深。吴协是个懂事的孩子,他没有别的初中孩子的乖张,没有因为从小没娘养而变得更加叛逆。但当他们父子俩被邀请去看吴邪时,他拒绝了。他隐约感觉到,自己的父亲并不像见那个叫吴邪的人。
也许,吴邪和自己的母亲有所瓜葛。
张起灵很多年没有看见过吴邪了。现在,他已经能够冷静面对这件事。
爱吴邪,是他一个人的事,吴邪怎么看待他,他似乎已经可以放下了。他依旧很感激吴邪为他安排的一切,包括十年的等待,和这个孩子。但这也意味着,他们没有了再见的理由。
吴邪有属于吴邪的生活,他作为吴邪的兄弟,能做的或许也只有安安分分地生活。吴邪已经为了他踏入漩涡,他不能为他做什么,吴邪也说得对,抱着爱的想法的他,不适合与吴邪相见。
张起灵拒绝后,拉着吴协就要离开。这个时候吴二白说了一句话,他说,哑巴张,你知道为什么吴家没有硬要这个孩子吗?
吴邪说过,孩子姓吴,是对不起张起灵的,可他没有办法,他不孝,无后,只能用这个法子,并且孩子姓吴,对孩子和张起灵,都是一种相互的庇护。但这也是张起灵所费解的,吴邪当年要求一起跟他看孩子去的时候,的确瞒着吴二白。之后吴邪关于自己的算计中,也并未提到吴二白在整件事中的作用。
他转身看着吴二白。
吴二白说,吴家人,善于算计,血统觉醒,一个二个都是惹不得的。不过,我已经年逾古稀,很快就要下去了,骗你,没有意思。你们都是成年人,想做什么选择,不要对不起自己。
张起灵低下头问吴协,沉默了好一阵子,问他想不想知道自己的妈妈究竟是谁。
吴协闪着反射着褐色温润光泽的眼睛,他看着张起灵的眼睛,那双眼睛是纯黑色的,几乎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他说,爸,你跟我一起。
吴协很善解人意。张起灵拽进了他的手,也点头。
其实车子往墓园那边开的时候,张起灵大概已经知道了。他拽着吴协的手力道猛然加大。但吴协愣是没吭声。但当他下车的时候,他放开了吴协。
吴二白领着他们到墓碑前,张起灵一扫墓碑上的时间。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捏紧了。
吴邪卒的那年,就是2017年。
“他是自杀的。”吴二白看着自己大侄子墓碑上的彩色照片,那张照片是他大学时拍的,还是侧写,吴邪背着一个很大的登山包,裂开嘴笑着。光圈刚好在他额头上,有点看不清那双眼睛。
开车来的王盟撕开一包黄鹤楼抽出一根点上,递给张起灵,“张爷,老板是不是带回一袋药?你知道那药是干什么的?”
王盟顿了顿,“老板说,等,是很痛苦的。说张爷你比他坚强,如果他就这样走,无论如何,你都会等。但这是没用的。最后的结局,和当年长白山不一样,是无望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他给小少爷起名字时,本想用这个名字的,临走前,将骰子扔给我,里面有张纸条,让我去帮孩子名字改成吴协。算是给您一个念想。”
“2015没见到您,我也不知道老板是怎么熬过来的。您对老板的情谊,我看得出来,兴许是他知道了什么方法,让您熬过这些年。”
王盟自己也抽出烟点上了,“我自己也有孩子了,知道一个大男人带孩子不容易,这些年,张爷您没怎么麻烦过吴家,但吴家始终是对您敞开着门的。罪,不及父母。老板是什么人,究竟会用什么极端的法子保全您和小少爷的性命,我大概也猜到了。所以当年,你把老板一个人晾在那里,也没人找您麻烦。”
张起灵的嘴唇猛的颤抖起来。
他知道,他走后,实验室起火了。东西,烧的一干二净。
“您把小少爷带的好,老板肯定高兴。我听说您自己也在接管张家的产业,有什么帮忙的,不要客气。我们这边,有时候也要寻您的方便。就希望张爷别不认人。有机会,也带着小少爷来这里看看吧。”
结果到最后,吴邪也没能抱一抱孩子。
有时候,对一个人撒谎,是为了保护他。
保护这个人的命,也可以保护这个人的心。
命运因轮转而残酷,为其碾压下人的情感,永恒不灭。
爱,而不见。
不见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