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张起灵
吴邪将瓶子抛给他的时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善言语。
而吴邪,也曾见识过他演戏的本事。
对他而言,要在一瞬间切换入某个角色,并不困难,更何况,那一瞬间他所凝聚起来的痛苦、不甘与愤怒,全部都是真实的。
他愤怒于自己的无能,他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即使在最困顿的时候,他也会寻找一切方法活下去,对他而言,世界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但是这件事,他悲哀地发现他可以倾尽所能地去做,却并不想要得到那一个结果。
他的视线与吴邪交叠在一起,吴邪对他淡淡地笑了。
在吴邪说相信他的时候,他从未如此期待一个相反的答案。他宁可吴邪不相信他,不要在这种事上相信他,委以重任。
吴邪面对着他,对着入口的门,他的视线一半停留在张起灵身上,一半向他背后瞄过去。这是一个提示,提示张起灵他没有多少时间去思考。
张起灵一把将瓶子摔在地上。
他低着头,他不愿也不想去看吴邪的眼睛。现在,他所能做的一切都建立在吴邪那一句话的承诺上。
承诺终有一天,会再见。
他与吴邪擦身而过,他只能借这短短的一瞬看吴邪最后一眼。他不能不承认人是会绝望的,当人抱着一个他自己也不会相信的念头活下去的时候,眼中所折射出来的神采,是可以被称作为绝望的。
所有的信念,全部灌注在一件除了让自己活下去之外的事情上,他不知道吴邪当初看着他的眼睛,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想法。
是不是也会如同此刻一般,感受到希望与绝望讽刺地倒置。
他们太过熟悉与了解彼此,这种熟悉甚至不需要很多的时间累积。他们见面的次数,笼统相处加起来的时间,绝对不可称之为长久,但是他们所做的事,实在是太过于相似,以至于最终,背道而驰。
他与吴邪所作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演一场戏,一场可以骗过所有人的戏,包括吴邪,包括他自己。
他已经不清楚他的愤怒与不甘究竟是为了这场戏而作,还是真切的?是向着吴邪,还是对着自己。
你怎么能让我做这种事,让我看着你去死,留我一人苟且?
你明知道既然是你的愿望,我断没有达不成的道理。你如何忍心?
他的胸膛处似有一团火,这团火随时会化为言语射向吴邪。而在他印象中一向来不缺乏言语的吴邪,沉默地站在原地。
——提醒着他是谁,他该做什么。
提醒他,吴邪这么做的,最深切的理由。
他机械地找到婴儿床的机关,将孩子抱起来,机械地希望自己的动作可以慢一些,但没有,这一切在激烈情绪的支配下做的如此自然,一气呵成,以至于他转身抱着孩子出门的时候,错过了吴邪曾犹豫着伸出的手。
他一手扫开路上挡着他的人,包括隐藏在一双金丝边眼镜后锐利的眼睛。他不想去猜测此刻自己的脸色如何,是不是足够真实到能够骗过暗中盯着他、孩子和吴邪的那双眼睛。
他不需要演技,这是本色出演。他仿佛事不关己地想着。
当他将孩子抱到外边,跌跌撞撞地出了疗养院,本该待在德国的黑瞎子和吴邪的学生黎簇,开着一辆车缓缓地从街角向他开过来。
他闭上了眼睛。
吴协长大以后他已经尝试着去放下吴邪这个人。
但是他不会告诉任何人这是为什么。
究竟是他真的放不下被吴邪的欺骗隐瞒,亦或者只是被时间磨平了念想,是因为吴邪安排的孩子,吴协起到了某种安抚的作用,是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戏,如同似乎没有尽头的人生。
又或者是为了一个希望。
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所以当吴二白找到他的时候,他明白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这一次,他也许,可以再次见到吴邪,并且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