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柯义的乌克兰战争日记)



        
       2022年从三月份开始很多人陆续从利沃夫安置点离开,我们亲自接待着一批又一批逃难过来的难民,初次见面是简单的问候,再次离开的时候是互相拥抱和互相祝福,有一些朋友离开的时候会有一些不舍和难过还夹杂着一些对未来生活的担忧。       

 
      我在之前写了一篇文章是关于从马里乌波尔逃难过来的“光头哥”的故事,他后来参军了,已经有两年了,但是他一切都很好,与他同一时间过来的Vladimir一家在四月初的时候也离开了,还记得他们初来利沃夫的场景,当天是下午Vladimir带着他的两个女儿,大女儿大概12岁,小女儿9岁,他们一起就带了两个行李包,逃难的时候没有谁会带很多行李,他们一家是从北顿涅茨克那边过来的,我今年有去过几次靠近那边的城市,是在乌克兰的最东部地区,他个子挺高的有些瘦,寸头,皮肤比一般的乌克兰人要黑一点,年纪看起来接近50岁,实际上他45岁,他来的时候我还在想怎么没有妻子跟着,一般都是妈妈带着小朋友一起的,作为一个男性在这样的情况下带着孩子过来多少有一些与众不同,起初他没有告诉我们关于他妻子的事情,后来我听安置点志愿者娜斯蒂雅说他的妻子酗酒有精神上的问题,这样的情况在乌克兰东部地区还是比较多的。        


       Vladimir的两个女儿很适应在安置点里的生活,但是他每天都心事重重,担心他的老母亲,他快80多岁的老母亲还一个人留在老家,他一直都在想办法怎么让她过来利沃夫,起初我以为他会直接从利沃夫坐火车回去接她的老母亲,结果他的老母亲一个人坐着火车来了,我当时见到她的时候目瞪口呆完全一脸不可思议,我一再和娜斯蒂雅确认,完全相信不到一个快80岁的老人一个人从乌克兰的最东部地区独自乘坐火车穿山越岭,穿过整个乌克兰境内到达乌克兰的最西部城市利沃夫市,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可以让她离开她生活的地方,去往未知的远方,我也不知道她经历过哪些困难和挑战,但是她确实是安安全全的到达了利沃夫和她的家人团聚了。      

        就在我还在惊讶乌克兰奶奶们做的事情的时候,其她乌克兰奶奶也是做着同样的事情,有好几波老人从乌克兰最东部地区坐火车过来了,我当时觉得乌克兰奶奶太魔幻,原本只应该是电影里才有的情节结果在现实中上演,可能连剧本也不敢这么写,贝贝说那些奶奶们的气场太足,他都不敢和她们说话,确实我有看到一个奶奶朝他的丈夫发脾气,原因是老爷爷不太想吃完饭,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场景在安置点里多少显得有些珍贵,按照我以前的认知我想她们一定会哭天喊地,披头散发,悲天悯人,事实上她们展现出了不一样的态度,她们衣装打扮虽然朴素但是干净整洁,虽然初次来到安置点,她们没有拘谨而是显得很坦然,我想她们可能已经在心里默默哭了很多次了,现在她们已经没有精力和时间再去伤感了,她们一辈子经历了太多磨难和战争,即使在晚年也要再次经历战争,这些都不是她们可以避免的,普通的人们如同没有根的浮萍随波漂流漂无定所,天下之大却无处是家。      


       星期天早上礼拜的时候我听到一个老人在哭,她一个人静静地哭,她哭着说上帝啊,我的家在哪里啊,我在那一瞬间才明白我们所有伪装的坚强也许就如同鸡蛋一样,经不起敲打,我们就是最普通的人,开心的时候会笑,难过的时候会哭,这些超过我们所能承受的痛苦不应该我们来背负。下午的时候有一辆大的长途汽车过来了,是从斯洛伐克开过来的,是我们安置点付的费用让他们把这些难民接送过去,Vladimir和他的家人要离开了,Roman在上周就和他一起去办理各种证件手续这样他才可以离开乌克兰,临行前他双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用噙满泪水的眼睛告诉我,他很感谢我这段时间对他们的帮助,我有教他的两个女儿画画,他也很为他之前的想法抱歉,当时乌克兰报道中国的新闻有些让他不太能理解,但是这个世界哪里都有好人,哪里也有坏人,但是他说他会告诉他的朋友们,中国人是很好的人。       


 
        安置点的一些人和当天聚在一起的难民都陆续上了大巴车,车慢慢的启动了,隔着玻璃窗他们向我们挥手告别,他们都是很善良的人,安置点一直都有免费的食物,他们可以自己拿取,但是很少看到他们去拿安置点的食物,好多次都是他们去到市中心的福利点领取免费的食物,自己回到安置点的厨房简单的做一下和家人一起食用,有一次我告诉他可以直接拿安置点的食物的,他却说那是留给其他人的,会有更多的人需要食物。后来我偶尔会在Facebook上收到他的问候,看起来他的生活还是不错的,他的重心基本上都放在他的两个女儿身上,生活从此变得简单安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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