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有人点了份醉虾,服务员端上桌,透明的玻璃碗盏,下面半盏晶莹剔透的河虾,上面盖着一层摊薄的腐乳辣酱,服务员揭盖展示,以显示那些虾都是活的,如死包换,一阵浓郁的高度白酒香味和着腐乳的酱香味扑面而来。
给一众食客展示过之后,服务员把碗盏盖上,再次拿起来,当着众食客的面上下颠簸了几下,再放回桌子的转盘上,叮嘱说,稍等一会儿,让虾醉一醉,味道就出来了。这时候你能看到那虾在玻璃盏中雀跃翻腾,此雀跃,想必不是欢呼陶醉,而是被白酒和辣椒刺激得生不如死,做最后徒劳的挣扎。
大约是虾的雀跃翻腾撞击碗盏天花板的声音感觉很刺激,座中有位看上去绅士模样者,说醉虾就要这样吃,来来来,趁着它活性最好的时候,夹进嘴里,咬开,你能听到嘎嘣一下,虾身撕裂的声音,随即体会虾子的肉在舌尖的颤动,体会那种似有若无的轻轻地敲击舌尖的味道。此君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夹了一只扔进嘴里,直接体会并示范起来,一副陶醉得紧的样子。
曾经关注过某个美食公众号,为了展示牛肉的鲜,配了好多的动图,那动图中就看到那已经片成薄片端上桌等待开涮的牛肉,薄薄的片中有轻微的颤动,平常说的心惊肉跳,肉跳,大概就是这样跳吧。谁知道那头牛刚刚经历了什么?
这让我想起我的儿时,到了冬季,农耕的忙碌早已经过去,农民到了农闲,开始为过年作准备。村子里那头为生产队服务了很多年的老牛,它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即将成为村民们的盘中餐。
宰牛的过程,无比血腥,细节我就不在此描述。我们小孩子感觉害怕,躲得远远的。可是,即便站得远,也架不住眼神好,内心的好奇又驱使我们要偷偷地看,透过团团围站着的大人们大腿的缝隙,能够清晰地看到正在被宰的那头老牛眼中流出的泪,一直在流啊,流啊,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那泪,近五十年来,从来没有在我的脑海中抹去。
卸磨杀驴,退耕杀牛,大概都是人类最残忍至极的行为,这比电视里看到的从塞伦盖蒂向马赛马拉草原迁徙过程中掉队的牛羚或者斑马落入狮子或者鳄鱼口中要残忍得多。
还看到一档美食类节目,一条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鲜活的鱼,身上被身手敏捷的厨师迅速打成了花刀,不,已经被片成了鱼片,只剩下最极端处与鱼的脊椎相连,厨师拎着鱼头,将鱼身下油锅,烈火烹油后只那么几秒钟,然后迅速装盘,在鱼身上浇上料汁,端上桌,鱼嘴巴还在轻微地翕动,仿佛在控诉人类的残忍,倘若它会骂人的话,不知道会骂出什么样的语言。
李渔在《闲情偶寄》中写到鹅,说有人告诉他鹅掌的吃法:“昔有一人,善制鹅掌,每豢养将杀,先熬沸油一盂,投以鹅足,鹅痛欲绝,则纵入池中,任其跳跃。已而复禽复纵,炮瀹如初。若是者四,则其为掌也,丰美甘甜,厚可径寸,是食中异品也。予曰:惨哉斯言!予不愿听之矣。物不幸为人所畜,死人之食,死人之事。偿之以死亦足矣,奈何未死之先,又加若是之惨刑乎?”
所以,《闲情偶寄》“饮馔部”开头便写道:“吾观人之一身,眼耳鼻舌,手足躯骸,件件都不可少。其尽可不设而必欲赋之,遂为万古生人之累者,独是口腹二物。口腹具而生计繁矣,生计繁而诈伪奸险之事出矣。”倘若人能像鱼虾之饮水、蜩螗之吸露,少了那么多的口腹之欲,就好啦。
中年过后,再也见不得这样的场面,现在连荤食都吃得越来越少。正像李渔说的那样,物不幸为人所畜,已是它的宿命,如果你要结果它,就给个痛快吧,怎么还要凌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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