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语

“殷...殷禾...!”苏景眼前发花,费力地挣着要起身,“你...呃...!过来..!”
殷禾正和宋易切切说些什么,闻言皱了皱眉,似乎是想不通苏景找她有什么事。她回头望一眼宋易,后者笑得轻佻,朝她微微颔首。
“苏大人?”殷禾走到苏景身边,想着他或许是腹痛,伸手欲替他揉揉。手伸到一半,又惊觉他约莫是嫌弃自己的,便收了回去。
苏景猛抬手,一把钳住她的一截皓腕,生生将她的手压上自己腹前的微微隆起。手心触及一片温热的柔软,殷禾一惊,下意识挣开了,连退两步,脸色很难看。
就是这块活生生的血肉,置她于如此两难的境地。前有圣命难违,后有苏景恨不得将她抽筋剥皮。但到底是血脉相连,殷禾心中涌过一阵柔情,又夹杂了几分酸楚一一注定是个不被期待的孩子啊。
被她甩开的苏景怔了怔,脸上的最后的一点血色也褪去了。他歪倒在床上,压着腹部浑身发抖,愣是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双墨色的眸子里暗潮涌动,死死盯着眼前的小姑娘。
她就那么讨厌他和孩子?连碰也不愿意碰一一!
大夫提着药箱出现在门口,殷禾免了他的礼,转身退到一边去。苏景顶着一头痛出来的冷汗挣了挣,看见她的确是没走,才稍稍放下心来,闭上眼兀自忍疼。
大夫替苏景把了脉,含糊其辞地说了些什么,又开了几幅方子交给下人去熬。趁着苏景喝药后勉勉强强昏睡过去,那大夫才示意殷禾和他到门外去谈话。
“大人身体差成这样,主要还是心病。”大夫摸了把自己的白胡子,叹口气,“郁结在心,无法疏解,自然就日久成疾了。何况眼下大人又有了身子,更是雪上加霜...”
郁结成疾?
殷禾拨开折扇挡在面前,神色晦暗不明。
她知道苏景不愿意娶她,却也没料想到他不愿意到把自己气病了。不过想来也是,有爱人不能共白首,被迫娶自己年少时最讨厌的姑娘,肚子里还有这么个累赘,换做是谁都会无法接受的。
毕竟是曾满心交付于他的少年,殷禾在得知赐婚的消息后,也有那么几个晚上心里隐隐有些期盼一一这算是圆了她的旧梦吗?尽管她知道这实则也是偷来的机会。
如今看苏景如此不愿,殷禾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悲凉来。情爱之事不得强求,眼下这局面她却也没有半分法子,只有等熬上个一两年再和离,只是苦了人家一段好姻缘,硬生生被拆碎作两半。她琢磨着,待哪日去和谢轻颜说明白,赔个不是,向人家好好保证自己婚后绝对安分守己,也算是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弥补。
“先生也知道,眼下这种情况...可有什么法子先缓解病症?”殷禾问。
却见那大夫一脸怪异地望着她,正要开口,就听里屋里一阵嘈杂,殷禾回过头去,刚好和推门出来的苏景四目相对。
苏景睡得极不安稳。梦里是殷禾模模糊糊怎么也看不清的虚影。抓不住,留不下,离他越来越远一一
睁眼后不见她,苏景心里慌乱,不顾众人劝阻强撑着身子要下床寻她。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幅画面。
见殷禾安安稳稳地站在那,一脸略有些困惑的神情望着他,苏景空得慌的一颗心总算好受了些。支撑着他的力量被一下子卸去,苏丞相闷哼一声,身子无力地软下去。还好他反应算快,手指用力抠住门框的缝隙,这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殷禾看他这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到底是上前一步将人扶住。
“你没走啊……”苏景反握了她的手,将大半个身子靠在她怀里,苍白的唇嚅嗫了半天,才酸溜溜吐出这么一句。
“苏大人说笑了,这是我家,我能上哪去?”殷禾苦笑,试图将他交给侍仆。但她一动,苏景握着她的手就骤然加力,整个人更往她怀里靠。
“...扶我去床上。”苏景闭上眼睛,彻底把自己的身子交给殷禾。
“这是我的房间。要不然,苏大人去隔壁的客房歇着?离这不远,叫阿文扶您去...”殷禾不愿,固执地要离他远一些。
“殷禾一一!你..!呃...!”苏景一下睁开好看的眸子。即使痛得发抖,但苏景依旧松开捂着肚子的手,用力攥了她袖子,大有她不依着他就不放手的意思。
但我们之前说过了,殷家小姐殷禾是有傲骨的。
“苏大人!”殷禾音调高上去,虚眯起一双杏仁眼,“您莫要折腾我,也折腾您自己!”
语罢,不再看他一眼,换来小仆阿文来扶。
“...你...!殷禾...!”苏景的声音突然一颤,然后听见阿文轻轻的惊呼声。
苏景甩开了阿文的搀扶,眼尾烧红,水泽在墨色中酝酿。
殷禾愣在了原地。
她知道有孕会导致情绪不稳,但...但也不至于那么夸张吧?!
哭了??苏景??
殷禾脑子里空白一片,心里下意识地还是痛了一下。就那么一下,很快就过去了。殷禾习惯性地甩开折扇遮掩脸上表情,又唤了阿文一声。
小仆可怜兮兮地望了她一眼,只好颤巍巍地又走过去:“苏...苏大人....”
苏景的身子却像深秋败叶般折了下去。
再醒来时,苏景发现自己回到丞相府。那白胡子大夫坐在他床边,把了脉,又伸手在苏景腹上按了按。猝不及防的抽痛撬开了苏丞相一直紧闭的嘴,呻吟着痛呼了一声。
“一天晕倒两次。唉,大人,不要说您是有孕之人,就算是个身体顶好的汉子,也承不住啊。”白胡子大夫连连摇头,满面愁容,“臣都提醒殷禾姑娘了,这怎么还...?”
苏景本来软绵的身子僵住了,凄凄一声哧笑:“...她早已不在乎了,哪里还会管我和孩子的死活。”
“...大人,依臣看,殷禾姑娘和大人缘分已尽。大人何苦再...”白胡子大夫斟酌再三,还是大着胆子劝了一句。
“不必多说。”苏景疲惫地闭上眼,手搭在腹上打着转安抚躁动的胎儿,“我自己作的孽,我自己受着。”
依旧是两段,请查收
好不容易送走了苏景这尊大佛,殷禾坐在自己桌前,手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扇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卿卿可算是清净了?”慵懒的声线拖得老长,尾音上扬,勾得人心痒痒。
殷禾一抬头,看见刚才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的宋易正斜跨在她房间的窗栏上,姿态懒散却莫名有几分颓唐的风雅。
她吓了一跳,伸手欲接他下来:“...你莫摔了...!”
宋易勾唇一笑,轻轻巧巧跃入她房内,将手上的一个红绳绑的纸包扔到她怀里。殷禾拿着折扇腾不开手,倒腾了几下才总算是抱稳了。再定下神去看,宋易已行至她跟前,正俯了身望她,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挡了如画眉眼。
“笨。”他笑她,“这玩意儿要是掉地上了,咱俩今天中午的午饭就算是泡汤了。”
殷禾揭开纸包一看,是巷尾那家她最喜欢的荷叶鸡,原来宋易刚才是出去买这个了。她心里高兴,却想起什么一样,面上飞红,小声恼道:“你这话说的,倒像我偌大一个殷府找不出来个厨子似的!”
“嘛,厨子倒是找的出来。只不过再多厨子,还不是每次要劳烦他们小姐差人去巷尾买她最喜欢的荷叶鸡?”宋易眉一扬手一捞将荷叶鸡重新接过来,使唤侯在门口的侍女去热一热,再就着其他饭菜端上来。那姿态,倒真像是府里的主人。
府里的下人老早就熟悉他了,心里本来估摸着这宋小公子怕就是以后的主子了,谁想到突然出这么一回。宋易在下人心里形象是极好的,至少比起冷若寒霜的苏景,宋小公子怎么看也不会是个难相处的主。
趁等饭菜上桌的这段间隙,宋易把弄着殷禾的折扇,笑盈盈地问她:“今晚西桥似乎有灯会,卿卿可愿与我同往?”
殷禾失笑:“这灯会多半是有情人集聚的地方。皇上下旨赐婚我与苏景,宋小公子却行事这般招摇,就不怕惹来闲言碎语?”
“你看我可像怕闲言碎语的人?”宋易潇洒甩开折扇,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动作竟比殷禾还要熟练几分。他慢慢凑近了她,俊朗的脸微微侧着,“唯卿卿所愿足矣。”
“自是愿的。”殷禾面子到底是有些薄,偏转过头去躲开宋易的笑颜,脸上的绯色丝毫掩不去,“本来就是你的人。”
宋易愈发笑起来,凑地更近了:“卿卿刚才说甚么?可否再说与我听听?”
“我说...!”殷禾半咬绛唇,身子偏得快跌下檀香椅,,“我说,待我与苏景和离,便与你成婚。”
下人将饭菜及时端上来,拯救了他们快要脸红成柿子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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