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电影《Sicario》（怒火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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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风云
文/愚石
周日，我照常去离家六英里的镇上超市采购。
刚驶出农场没多远，就从车内的后视镜里瞥到，有一辆车，从左侧的转弯车道上超过了我后面的车，挤到了我们之间。之后，他就不紧不慢地跟着我，让我犯嘀咕，这人，想干嘛呢？
一英里多之后，单车道变成了双车道，后面一直跟着我的这辆车，猛然加速，从我左侧超车。就在我们擦身而过时，我看清那是一辆边境巡防车。我瞄过去的瞬间，车上的警官也扭过头来扫了一眼我，然后……闪起了警灯，并在路边停了下来。
此时的我，更糊涂了，但他显然是冲着我来的，于是，我也只好停了车。摇下车窗，警官先跟我问好，然后问我是不是公民。我赶紧一边掏出驾照，递了过去，一边说着，自己就住在D农场里。他看了一下我的驾照，笑着说，“哦，难怪！我以为你是看到了我的车守在桥头那，所以才慌忙调头呢！”
我恍然大悟。我们家的农场，就在高速公路边。出了大门口，往右拐，两个小时就到美墨边境；经由一个岔道口往左调头，去镇上。其实我刚刚出门时，根本就没留意到他的车，虽然我知道，附近的某个角落里，肯定有边境巡防车，正在守株待兔。可是他怀疑我，又因为我不是金发女郎，就更确信我来路不明了。
那天回到家，跟先生说，没想到啊，做了多年的守法公民，连超速的记录都不曾有过，第一次被警官查证件，居然是被疑为非法移民。然后，给一个朋友发去信息，抱怨大水冲了龙王庙——他也是边境巡防官，就在我们农场不远处的一个边防检查站工作。
几分钟后，朋友打来电话。“哈哈，真是不好意思，那哥们儿刚过来不久，还不熟悉你的车，也不认识你。不过，你也知道，最近这形势……”
是的，我也知道。
我们生活在得克萨斯州南部，离边境小城咫尺之遥。边境上，两国之间，只隔着一条约莫十来米宽的河流。边境线上也有“墙”，只不过和门锁一样，防君子不防小人。所以，我们家附近，五分钟车程的地方，就有一个单向检查站，凡是从边境那个方向过来的车辆，都必须接受检查。
但是，防不胜防，而且，漏网之鱼不少。
一直以来，我们的农场里都不时出现可疑人士的身影，他们一般昼伏夜出，三五成群。通常，我们会在第二天检视安装在农场里的监控录像时，从中看到头一晚他们活动的踪迹，或者在狩猎小屋中，发现他们光临过的蛛丝马迹。就这样，我们和他们，保持着白天和黑夜的距离，双方互不打扰，也相安无事。
只除了有一次，我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有了近距离接触，如今依然记忆犹新。
那天，我带着狗狗，正在鸡舍里捡鸡蛋。心无旁骛之时，只听到狗狗在身后狂吠。我轻声喝斥着狗狗，同时回转身、抬起头，冷不防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影，吓得我惊呼了起来。那是个中年男子，比我高半个头，灰头土脸，看上去非常疲惫。我猛然意识到这是什么人了，赶紧问他，comida?（西班牙语“食物”之意）他似有一丝惊喜，点点头。
我慌忙唤上狗狗，头也不回地跑进屋子里，锁上门，按住自己砰砰狂跳的心，把一袋面包、几包曲奇和几瓶水一股脑儿全塞进一个塑料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后，从玻璃门望出去，那个男人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正在我犹豫着要不要报警的当口，他往屋子的方向走来了。我紧张、害怕得只听到自己的心跳，慢慢地往门口放着猎枪的角落挪动脚步，心想，只要他试图破门而入，我就得抓起那柄枪，哪怕壮壮胆，吓唬吓唬他也好。
还好，他在门口停下来了。只见他一边比划着，一边说着什么，我听得不真确，恍惚间，只听到了相距最近的一个城市名。我明白了，他应该是想打听怎么去那里。
于是，我和他，隔着一扇门，互相比划着，都想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我搜肠刮肚地回忆着脑海里有限的西班牙语单词，让它们一个一个地从嘴里蹦出去，配合着手势，终于，他挤出了一丝微笑，说，gracias!（谢谢）目光在我仍然拎着的塑料袋上停留了几秒，转身离去。
我的大脑似乎也停顿了几秒，回过神来，他已在十几米开外了。意识到那一袋子吃的喝的还在自己手上呢，我慢慢地拧开门，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迈出去，把东西轻轻地放在台阶下，再冲他喊了一声hey。看到他转过头，我指了指那个袋子，又做了个喝水的动作，然后急步返回了家里，快速锁上了门。
他折返回来拿走了东西，嘴里似乎又说了句什么，再次有些慌乱地小跑着，离开了。
后来，当我跟先生讲述经过时，他直呼我太大意了，根本无法保证每次都能这么好运，接着千叮万嘱，让我首先要保护好自己，并强调，以后再有这种事，第一时间报警，因为，他有朋友就被袭击过，而且，劫掠女人去墨西哥或其它地方，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何况我个头不大，完全不是人家的对手。
其实我那会儿内心也非常忐忑，因为之前就知道，邻居家被人破门而入。还好，那次经历，是至今唯一的一次正面遭遇。
我以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便万事大吉，然而，今年，这种“常态”，似乎被打破了。
最近，每次经过镇上，几乎总能看到边境巡防和警方联合执法，警笛刺耳，警灯刺眼，好几辆警车将有嫌疑的车团团包围住，如临大敌。
就在上周，家门口的高速公路上，还上演了一场好莱坞大片似的警匪鏖战。
当时，边境巡防和警方正联合追踪一辆超速行驶的嫌疑车。他们出动了不少执法车辆，另一侧的逆向车流也都靠边停了下来。那辆车失控，翻滚着越过了几条车道，在人们的惊呼声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去了逆向车流，才最终停下来，车毁人亡，更连累无辜的路人车辆甲乙丙，也秒变成受害者。
那个边境检查站的朋友也跟我们说，最近他们每天都能抓到“走私”人口的违法车辆，每辆车都严重超载，密密匝匝地挤满了人。
邻居们也都陷入了紧张不安之中。有的告诉我，边境巡防两天内就在他们家抓到了10个人，也有人说，这已经成为日常状态了，而且，情况越来越糟糕。
所以，对于边境巡防的“草木皆兵”，我非常理解。
作为一个平头百姓，我早已厌倦政客们那一套套高大上的说辞。我尊重生存权，也同情颠沛流离的人们——前一段时间暴风雪期间，我们还特地在狩猎小屋中，留下了一些零食，以备他们的不时之需，因为我相信，多数人都只是普通人，就像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男人，冒险越境，只是为了讨生活。但我也无法罔顾有人被袭击而受到伤害的事实。
执法人员也有因此殉职的。去年，我们学校的一个三年级小女生，父亲在一个夜晚截停嫌疑车辆后，车上的四五个男人不肯就范，最后，负隅顽抗的他们，杀害了年轻的他。虽然这只是小概率事件，但，这一粒灰，落在小女孩一家人头上，又何尝不是一座山呢？从此，妻子失去了丈夫，孩子失去了父亲……
看上去，新总统确实在努力兑现自己当初的承诺，在有些方面，已经颠覆了前任的措施。目前，虽然并没有敞开边境，但许多人都寄望于他的“怀柔”政策，所以，宁愿跋山涉水，在恶劣的环境中忍饥挨饿，也要冒险越境。
我知道，那些千方百计跑过来的人，许多都是为了让自己和家人生活得更好，但，又有谁可以仅凭肉眼就甄别出普通人和亡命之徒？
我也不敢想象，人潮汹涌而来时，我们这样的边境小镇，将会如何的不堪重负？唯一确定的是，如果他们的到来，威胁到我或者家人的安全，老实说，我无法伟大得仍然欢迎他们。
拜登上任后，3月30日，首次允许记者参观边境地区非法入境者的临时安置点。据美联社报道，位于得克萨斯州当纳（Donna）的这个安置点，严重超负荷，核定250人的室内，居然挤进了4000多人！先不说居住条件，在新冠疫情还没有完全得到遏制的情况下，这般拥挤，如何保证健康安全？
任何事情，都需要保持一个合适的“度“，否则，适得其反。比如现在，因为越来越多人的涌入，迫使有关部门不得不投入更多警力，日益频繁的抓捕行动，已经使他们几近极限，而本该加强巡查力度的边境毒品走私等不法行为，反而得不到足够的执法保障。
而本地乡亲们，除了自保、互助，也更加坚定不移地支持保守政策，比如，建墙。
想起新总统在就职典礼上的承诺，比如，弥合分歧，团结一致，重建美好……言犹在耳，只是，如果边境线上继续风起云涌如斯，那么，这会不会最终沦为一张空头支票呢？
~the end~
“二湘空间”视频号开播了
作者简介：
愚石，70后，客居孤星之州。全职农妇，兼职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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