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两个我很喜欢的影星走了,蛮感叹的。
一个是台湾的顾宝明,另一个是法国的阿兰.德龙。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层级和段位也明显不同,却都在3月19号这天,顾宝明因心肺衰竭去世,阿兰.德龙则决定接受安乐死。
想想,他们才华洋溢,在专业领域中达到了不可取代的高度,生平也没犯过什么错误(除了阿兰.德龙年轻时比较渣),都是没太多负面新闻的好影星。即使如此,他们仍然老去,接受生命彻底消失的命运。
先怀念一下顾宝明。他堪称台湾最伟大的喜剧演员之一,早期与金士杰、李立群并称台湾三宝,是帮助赖声川导演打出名号的大功臣。
顾宝明于80、90年代活耀于剧场界和电视剧演出,但活动范围较局限于台湾,所以除了我这代的台湾人,应该很少人知道他,他也算是早早已过气。然而,我非常难忘他那顶着大光头,操着浓厚外省腔,一股急劲的颠憨喜感。
1997年,我在读大学,与几个同学在校外合租公寓。当时我们有个默契,每周一到周四晚上九点半,都会聚集在租屋处唯一有电视机的房间,收看一部叫《我们一家都是人》的情境剧,大伙经常一边吃着卤味和盐酥鸡,喝着台湾啤酒,一边看剧看得咯咯笑。
这部剧是由赖声川导演率领“表演工作坊”班底,尝试“剧场电视化”的重要作品。顾宝明饰演一个大起大落的生意人“金童”,退休后住在自己的“清流工厂”,偶尔开开出租车赚外快。
金童老板成天穿着中式服装,古道热肠,为了帮助穷学生或刚出社会的年轻人,他把住的地方分租给他们,有时候甚至不收房租。
全剧用这个故事框架,演员们天天在剧中客厅的小空间即兴演出,针贬社会时事,插科打诨,抖包袱讲段子。
在我心中,它一直是被低估的转型节目,当时这档情境剧如果带起风潮,或能成为台式文青脱口秀文化的新生力量。可惜这一切只是昙花一现,该剧由于低收视率和编剧后继无力,最后黯然收场。
顾宝明日后在《暗恋.桃花源》电影版出演袁老板一角,他的演出也成为该剧众多版本中最难以超越的经典。
杨德昌那时喜欢到表坊看顾宝明、金士杰、李立群相互飙戏,对他们仨的演技激赏不已,后来邀请他们都参与了电影《恐怖分子》的演出。顾宝明也在杨导较后期的作品《麻将》中出现,与唐从圣两人演绎了让影迷津津乐道的超写实枪击场景。
然而,风光的岁月都会逝去,顾宝明的个人形象逐渐被认为跟不上时代,喜剧风格稍嫌老派,他的演艺生涯也慢慢褪去了光环。
再来谈谈阿兰.德龙。
阿兰.德龙是被命运选中的巨星,他出生底层,没家世没文化,当了很久的不良少年,最后只好当兵混日子,又因偷窃被逐出军队。眼看走投无路,意外被导演伊夫.阿莱格里茨发掘,从此平步青云。德龙走入影坛只有一个原因:他实在长得太帅了,不演电影可惜。
德龙曾被誉为全球最帅气的男星,但他不只帅,演技随着阅历增长越磨越好,他的表演生涯几乎就是二十世纪战后欧洲电影史的浓缩结晶。
虽然我毫无兴趣看他扮演“香颂感”甚强的佐罗,倒是印象深刻他主演的几部大经典,诸如《独行杀手》、《豹》、《怒海陈尸》、《洛可兄弟》、《红圈》、《蚀》、《德黑兰43年》等,这些电影都够格被列入荒岛电影。
阿兰.德龙的角色千变万化,无论是正义使者的化身、冰冷无情的杀手、放荡不羁的公子哥、同性恋倾向的骗子⋯⋯任何形象他都能手到擒来,拥有绝佳的演技和爆表的颜值,他当时的地位就是欧洲市场的布拉德.彼特,地位无人能及。
在法国掀起电影革命的黄金年代,阿兰.德龙跨足商业片和艺术片,与最具才华的大导演合作如维康斯蒂、安东尼奥尼、梅尔维尔⋯⋯等,可以说放眼60、70年代,整个欧洲影坛就是阿兰.德龙的天下。
生不同时,告別同日,人生就是一件奇妙的事。无论你在哪个领域发光发热,终究回到最公平的起点,那就是不存在,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生命是短暂的,影像是永恒的,能留下作品让后人铭刻缅怀,已是一种幸运的终结。想想,无论再多功过,风云伟岸或落魄潦倒,又能如何?诚如当代最有意思的哲学家齐泽克得出的最没意思的结论:人生只是一场大幻觉。
3月19日传出噩讯时,我正在看纪录片《越南战争》,背景插曲是披头士的《Blackbird》,它的歌词这么写着:
“你就要从黑暗中解脱了,
黑鸟振翅高飞,
从黑暗,飞向光明。
黑鸟,在黑暗中歌唱,
它们的翅膀受了伤,但仍然想着要飞。
你的一生也一样,
都在等待振翅高飞的那一刻。”
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影星,竟在同一天以不同方式宣布告别世界。他俩也在我的生命和脑子里,产生了奇妙的交会。
如果我的思绪能像电影一样快速放映着,此时配上披头士这首歌曲,应该就是一段怀念他俩影像的煽情剪影吧!